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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芒坡小船在纵横交错的河汊里行进,出了一条河汊,又是一条。河汊并不宽阔,两岸生长着粗壮的叶片凋零的大树,几乎每棵树的枝杈上都搭了鸟窝,在寒冷的季节里,鸟儿们不知去了哪里,树不语,天空也静默不语。远处广阔的田野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星罗棋布的水洼里,丛生着已经枯萎的野麻和蒲草,它们倒伏着,被暗白的雪粒子覆盖,尽显冬天的寒冷和肃杀。只听见船桨划水的声音,单调、枯寂。摇橹人并不同幼安说话,幼安也不说话,他抱着包袱坐在船头,听凭雪粒子掉在头上、身上,出神地望着岸上缓慢移动的风景。过了个把时辰,眼前大同小异的景致终于有了变化。前方渐渐现出一大片高出地面的土坡,它和缓低矮,朝远处绵延着,好似将几条河汊扭到一起打了个结,又好似故意横在这里,挡住了前行的路。“看!芦苇!”幼安指着土坡上大片大片枯萎了的白色芒草开口道。“那不是芦苇,是芒草。我们到了。”摇橹人不紧不慢地回道。船行的速度逐渐放慢,他们接近了长满芒草的土坡。荒芜的土坡因为有了芒草的装点,好像顶了一头干枯的白发,那白发在冬天的风中贴地曳动,仿佛在与寒冷抗争。土坡的中央延伸出一段石砌台阶,形似码头,船就在这里靠岸了。幼安抱着包袱上了岸。一个修士模样的人站在码头上,走过来问:“你就是幼安吗?”幼安点点头。等幼安回头,载他来的小船已经悄无声息地驶离了。空气里充满了雪粒子和枯萎的植物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冰冷的薄雾在河面上无声地弥漫,无端地让人感觉孤寂。幼安跟在修士身后,亦步亦趋。走在前面的人个子不高,长着一张狭窄的脸,一双艾玛嬷嬷和卡米尔嬷嬷那样的蓝眼睛,他的红褐色头发像中国人那样在脑后打了一根长长的辫子,身上穿着黑色的中式棉袍。这让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古怪。他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停下来等待幼安赶上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葛立丰。你可以叫我葛修士。”他的眼睛里闪着阴郁的光,冷冷的。那眼神好像隔了层薄雾,叫人看不真切。幼安点点头,低低地叫了一声:“葛修士。”他们沿着一条柏油浇筑的窄路往前走,走不远,便看到一座占地宽广的中式建筑,一溜粉白的围墙,点缀着各式花窗,每一孔花窗的样子都不同,有的是花卉,有的是云纹,有的做成卧蚕、蝴蝶和鱼鳞的图案,入口处则以黑瓦覆顶,飞檐翘角,旁边的粉墙上用中文和西文分别书写三个墨黑的字:
      野芒坡YA-MARK-PO
      这就是野芒坡了。它建在芒草遍地的荒坡上,却并不荒芜,居然是个清雅安静的所在。幼安跟着葛修士穿过厚重的黑漆大门,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院落里分布着数栋狭长的中西合璧的建筑,东为工场,西为校舍。校舍西南,有枯败的草地两方,为大小球场;更西面,则为菜圃。中轴线的尽头,矗立着一座木制中式亭子,亭子里端放着圣母抱耶稣像一座,色如白石,不着彩色;旁边的木雕则是一跪一立两个孩子,着彩色中国服饰,悬灯点烛,做歌唱诵经状。他们经过教室的走廊,里面传来男孩子们高声诵读的声音,那整齐的生气勃勃的声音,仿佛春风吹拂麦浪,让人听了精神一振。他们又从一个窄门里走了进去,那里便是宿舍了。安修士领幼安上了三楼,打开一扇门,里面摆放着十来张带天盖的床。葛修士指点幼安将包袱放在靠墙的一张空床上。这让幼安想起,一年前,卡米尔嬷嬷也曾如此指点过他。葛修士拉了一把椅子,示意幼安坐下,他自己却站着。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对幼安道:“这里不是普通的孤儿院。你慢慢就会了解,并且很快就会适应的。”幼安听着葛修士的话,点点头,心里却一片茫然。葛修士合上门悄无声息地出去了,他的少言沉默让幼安不安。可是,他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他坐在床沿上,等待同寝室的伙伴下课回来。这里安静得让人心慌,幼安无法想象他们是些怎样的人,更无法想象,从这里开启的日子会是什么颜色。他强烈地感受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朝他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