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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我写这句话的时候想的就是你。
你说我的名字有美好的愿望。
你不知道,我轻浅的念想,不过是和你一起仰望天堂,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我为你唱的歌你是否能听到?
一个人背起行囊。
灯火阑珊,如同坠落的星光,
那是我遗落的忧伤。

我想,下辈子我们一定会遇到,
那时候,我一定等你,
那时候,你不来,我不老。
那时候,你一定不要再把我丢掉。

晚上十一点四十,舒雅望还在钱柜和一帮人K着歌。说是K歌,其实舒雅望也就是一个听众,整个晚上她一首歌也没唱,不是因为她不会唱,而是因为麦霸太多。
地化园林公司的程总拿着麦克风唱着《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正在兴头上,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光滑的秃顶在昏暗的包厢的彩灯下泛着七色光芒。
林经理坐在点歌台上一连点了三首歌,点歌屏幕满满排了三页,他面不改色地将自己刚点的三首挪到了前。
坐在舒雅望旁边的会计张茹嘴角抽了抽,对着她抱怨:“可恶,他又插歌。”
她晃着酒杯里的酒,无所谓地笑笑:“算了,就让他先唱好了。”
“不行!我都等半个小时了,才到我的歌。”张茹忍不住还是叫了一句,“林经理,刚才不是说好了,不许插歌吗!
”林经理回头朝着她无赖地笑笑:“后一次!
”张茹不服气地跑过去,挤开林经理,想将自己的歌换回来,林经理不让。两个人闹了半天,后张茹一跺脚,一撒娇,林经理满面笑容地妥协了,将她的两首歌调了上来。
像张茹这种漂亮的二十二岁的女人,总是有这种权利,在男人面前娇嗔着,轻声撒着娇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男人们也很享受这种退让。
舒雅望端着酒杯,淡然地小口小口地抿着啤酒,苦苦的口感刺激着她麻木的味蕾。今天公司投标投中了政府2009年的新工程,是市中心杏花公园的设计施工权,这个工程接下来,对地化这样的小公司来说,意味着明年一整年接不到工程也不会倒闭。
身为地化的老板,程总今天格外兴奋,唱完后一句,忽然拿了一杯酒走到舞台中间,拿着麦克风说:“今天,我们能拿下杏花公园这个工程,主要是靠大家齐心协力,艰苦奋斗!等工程开工了,大家都会很忙,会很辛苦。我希望大家能继续发扬我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坚持到底,奋斗到底!来,我们干一杯!”
“好,干杯!”包厢里的人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程总开心地将酒杯一放,拿着麦克风叫道:“老林,给我点一首《同桌的你》。
”林经理点头哈腰一脸笑容地快速将歌点好,程总又开始陶醉地唱起来。等程总唱完,包厢的服务员敲门,告诉他们时间到了。
舒雅望看了一眼林经理和张茹郁闷的表情,扑哧一笑。
旁边的实习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舒雅望拿起包包,转头望着盯着她看的实习生林雨辰。
“没事,没事。”林雨晨慌忙摆摆手,掩饰着眼里的惊讶,“只是,我次见到舒姐笑呢。
”舒雅望愣了一下,有些诧异,他来公司已经三个月了,这是次见她笑吗?“不会吧?我记得我经常笑啊。”
“不是,不是,那种感觉不一样,就是觉得你刚才笑得很可爱。
”可爱?舒雅望回转过头,望着包厢镜子中的女人,黑色的大衣,长发简单地扎起来,脸色有些阴沉,表情死板又麻木。

快二十八岁的她,已经算不上年轻了吧,居然用可爱来形容她?瞟了他一眼,她将包挎在肩上,勉强地对他笑笑:“走吧。
”到了楼下,大家寒暄了一阵,然后打车的打车,开车的开车,走得又快又干净。
舒雅望将大衣领口竖了起来,并不急着打车。今晚喝得有些多,肚子里翻滚着一些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欲望,她想走一走,吹一吹风。虽然冬天的风总是刺骨的寒冷,但是有些事情,总是要在这刺骨的寒风中才能理得清楚。
即使是繁华的T市,在午夜十二点以后,也没有了车水马龙的景象。马路上偶尔有车子呼啸而过,她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慢慢地走着,高跟长靴在清冷的夜里,发出清脆又有些寂寞的响声。
“舒姐。”身后一个声音叫住她。
舒雅望立在原地等他,他跑过来,帅气青春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她有些恍惚地望着他,脑海中那不可触碰的记忆,又一次像海啸一般凶猛地扑面而来。她紧紧地攥着双手,咬着嘴唇,等着那阵揪心的疼痛过去。
“舒姐,你也走这条路啊?”林雨辰笑得有些腼腆,“我家就住前面。
舒雅望点点头,刚想转身,可脚下忽然一崴,整个人便向前跌去。林雨辰慌忙伸手拉住她,用力地往回一带,因为惯性她被甩进他怀里,还好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舒雅望笔直地撞进去,一点也不疼。感觉他的怀抱软软的,有淡淡的烟味,和记忆中的味道,有一点点像。舒雅望站稳身子,刚想推开他,只见马路上一道刺眼的车灯直直地向他们打来。她眯着眼睛,转头向车子看去,从银白色捷豹XF上走下来一个并不陌生的男人。他望着她,带着她熟悉的笑容。
她推开林雨辰,退开一步,抬眼望着他。他还和以前一样,俊朗的眉眼,淡雅的笑容,一副温柔斯文的模样,可他现在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蔑。
“雅望啊。”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他总是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啊”字。
结婚的时候,他说:“雅望啊,你可以给我一个家吗?
我们的家。”离婚的时候,他说:“雅望啊,我给不了你幸福,你也给不了我。
”舒雅望习惯性地捏紧插在口袋里的手,默然又有些麻木地看着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很久,没见到他了。
他弯起嘴角,看了一眼林雨辰,然后望着舒雅望笑:“雅望啊,又换了新的小鬼了?
你忘了你今年多大了?”她看着他俊美如昔的脸上带着以前从未有过的嘲弄,点头道:“好久不见。
”男人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残忍一笑:“雅望,你老了很多啊。
”她挑挑眉,抿抿嘴,无所谓地耸肩:“没办法,女人总是老得快啊。
”他低头问:“夏木今年二十三了吧?”他摊摊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继续说,“还没厌倦你这副老女人的模样吗?”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林雨辰皱着眉,瞪着眼前的男人。
舒雅望长叹一口气,不想和他计较,转身要走,却被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
他有些愤怒地瞪着舒雅望:“生气了?我只是说几句你就生气了?哈哈……”
“曲蔚然。”舒雅望轻声叫他的名字,皱着眉头瞅他,“我没有生气,生气的是你。”
“哈哈,是啊,生气的人是我,一直是我。”他狠狠地瞪着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深邃的眼里满满的都是被背叛的愤怒,他一字一句地问,“那么,是谁惹我生气?是谁,在五年前,和一个不满十八岁的男人私奔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五年前,我的诅咒生效了没有!你和他,不会幸福吧?”
舒雅望叹了一口气,抬眼,平淡地望着他:“曲先生,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我和谁在一起,不需要你的祝福。”
说完,她不再看他,对林雨辰点点头,说了句:“我先走了。”便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坐了进去,关上车门,报了地址。
车子缓缓地开动,她没有转头看他,但是,她知道他在看她,用很犀利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她。
舒雅望将头靠在车窗上,感觉有些疲惫。真想不到,会在T市遇到他。她忽然觉得,以前的那些事,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小姐,到了。
”她扔下钱,要了发票,拿好包包,打开车门走出去。
上了二楼,打开房门,将客厅的灯打开,把包包扔在沙发上,自己也跟着躺进去,闭上眼,全身跟散了架一样。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到家,她已经累得连动都不想动一下。里屋的门被人打开,她知道是谁,却没有睁开眼睛。
“这么晚啊?”
“嗯。”
“别在客厅睡,不然该感冒了。”
“嗯。”“别光嗯,你也动动啊。”
“嗯。”
袁竹郁走过来,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气愤地道:“非逼我动手!”
舒雅望闷声笑了笑,撩了撩头发,睁开眼看她,棉质睡衣,散乱的长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将她漂亮的眼睛遮挡起来。
“看着我干吗?快去洗洗睡。”她又推了她一把。
舒雅望坐在沙发上不动,然后叫她:“竹子。”
“嗯?”“我今天,遇到我前夫了。”
“哦?然后呢?”袁竹郁一脸兴奋地坐在她边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
“嗯。”
“因为我心里有一个……”舒雅望想了想,接着说道,“没有办法忘记的人。”
今天,她想说一个故事,一个怎么忘也忘不掉,怎么说也说不清的故事……


我在回忆里等你

如果你问,夏木,你讨厌谁?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舒雅望。

记得高一那年暑假,舒雅望刚满十六岁。有天中午舒爸忽然让舒雅望去给他长官的孙子当家教老师。她吃惊不已,要知道她爸的长官,那可是S市驻军军区的总司令。她就见过几次总司令,他是一个非常严苛的老人,每次见到他她都会情不自禁地立正站好。
舒雅望对着舒爸哈哈大笑:“老爸,你女儿我自己的成绩都是满江红,你还指望我去教人家?别开玩笑了。”
舒爸斜了她一眼:“你门门红灯还得意得很啊?我叫你去你就去,小学课本你都搞不定,你就别姓舒了。”
舒雅望鼓着腮帮瞅他。其实她很想说,老爸,别小看现在的小学课本,有些数学题目我还真的搞不定。
舒雅望很认真地看着他推脱道:“老爸,我很忙,我有好多暑假作业要做。”
舒爸瞪她一眼,忽然站直身体,对着她命令道:“立正!”
她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报告长官,舒雅望报到。”
“舒雅望同志,现在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八点,去夏司令家报到,认真授课,为家争光!执行命令去吧!”
“是,长官!”立正!敬礼!标准的中国士兵姿势,转身,起步——走!一二一,一二一,走到大门外,气愤地回头,臭老爸,每次都来这套!
在这一刻,舒雅望深深地为从小就被逼接受军人训练的自己感到悲哀,为自己的条件反射感到悲哀。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她就哼着小曲儿往夏司令家走。本来她是不愿意去的,后来想一想,不就是陪“太子”读书吗,也没什么难的。虽然老爸说会给她增加零用钱,不过,她可不是为了钱,嘿嘿。
舒雅望家住在部队家属区外面的套房,夏司令家在后面的别墅区,步行只要二十分钟就到了。
舒雅望站在别墅门口,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个子不高却很结实,穿军装。舒雅望瞟了一眼他的肩花,一杠三星,营长,上尉级别。
“叔叔好,我是舒雅望,是我爸爸叫我来的。”
“进来吧。”
男人领着舒雅望走进别墅。别墅正厅里,夏司令正坐在红木沙发上,看她来了,严苛的脸上露出一丝和气:“雅望来了。”
“夏爷爷好。”舒雅望有礼貌地望着他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任何人都嬉皮笑脸的舒雅望,唯独面对这位老将军的时候,总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夏司令叫了一声:“小郑,去叫夏木下来。”
“是,司令。”刚才为她开门的男人转身上了楼,没一会儿楼梯上响起两个脚步声,一轻,一重。
她抬头望去。那是舒雅望次见到夏木。
即使现在,舒雅望还能想起当时的那一幕。他扶着古木栏杆,一步一步地走下来,精致的脸上带着十岁大的孩子不应该有的表情,麻木,呆板,毫无生气。琉璃一样的眼珠里,暗淡得连一丝光彩也没有,当他看向你的时候,总让你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走到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停住,面无表情地望着夏司令。
夏司令对他招招手:“夏木,这是爷爷给你找的小老师,来打声招呼。”
夏木瞟了她一眼,不说,不动,不笑,就像一个精致的玩偶,那种感觉,很奇怪。
“夏木!”夏司令沉声叫道。
眼见气氛有些紧张,舒雅望忙对夏木摆摆手,超具亲和力地笑道:“你好,小夏木,我叫舒雅望,你可以叫我雅望姐姐。”
夏木望着舒雅望,眼里看不出喜恶。舒雅望抓抓脸颊,有些无措地望着夏司令。夏司令紧紧地皱着眉,神色中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疲惫。他转头望着她嘱咐道:“雅望,夏木就交给你了,爷爷还要去上班。你带着他好好学习。”
“好。”舒雅望甜甜地笑着答应,在外人面前,舒雅望总是很会装乖。
夏司令和郑叔叔走后,别墅里就剩下舒雅望和夏木两个人。当她再转头时,他早就不在楼梯上了。她顺着楼梯扶手上到二楼,在右边的房间里找到了他,他正坐在地毯上,认真地组装着一个虎式坦克的模型。
“夏木小朋友,你在玩什么?”她凑过去,用很轻松的语气问。
他低着头,认真地将坦克的主力炮装上。她望着他,看到他那明显的黑眼圈。哇!这么小就有黑眼圈啊,晚上去做贼了?
“夏木小朋友,没人跟你说,不理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喂!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你别逼我哦!我会打人的!”
“我真的会打你哦!”
“我真的打了哦。”
舒雅望将手高高扬起,然后轻轻放下,为了她的零用钱,她忍!她堆起笑容上前道:“小夏木,和姐姐说句话,姐姐请你吃雪糕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终于抬头看她,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你很烦。”
“……”
舒雅望捏紧拳头看他,所以说她讨厌小孩,特别是嚣张的小屁孩!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早上八点她还是会准时到他家报到,每天都想尽办法惹他、逗他,想让他理睬自己。可是没用,他好像只对他手上的模型感兴趣,对其他的事物没有任何反应,不管舒雅望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理她。不,应该说,他谁都不理。
舒雅望怀疑他有严重的自闭症。
舒雅望将这一情况向舒爸汇报过,结果舒爸斜她一眼:“废话,他要是没自闭症,我让你去干吗!我就是想让你把你的小儿多动症传染给他。”
舒雅望抽了抽嘴角:“得,到时候我的多动症没传染过去,反倒被他传染了自闭症怎么办?”
舒爸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道:“那就更好了。”
既然此路不通,只有另寻他法,而这显然不是舒雅望的处事风格。
于是,舒雅望放弃了和他交谈,每天就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去他家,进他的房间,霸占他的床,躺在上面看她的漫画,吃她的零食,睡她的大头觉。
他玩他的,她玩她的,互不侵犯,互不干扰。


直到有一天,他拿着一把九二式五十八毫米口径的战斗手枪仿真模型在房间玩的时候,吸引了舒雅望的注意。
这款手枪,在中国只有团级以上的军官才能配备。
舒雅望记得老爸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小时候,她曾经从家里的保险柜中偷偷地拿出去玩过。别看那把手枪小小的,却非常重,玩了没一会儿就被巡逻的军官叔叔发现,把她连人带枪交给了老爸,然后不用说,她被老爸狠狠地罚了一顿,后来就再也没在家里见过那把枪。
只见夏木熟练地将手枪拆开,然后拿着棉质手帕,细心地擦拭着每一个部件。
她凑过去看着地上的零件,套筒、枪管、枪口帽、复进簧及导杆、连接座、击发机构及底把、弹匣、挂机柄,八个部件一个不少,每一个都标准得和军事杂志上的分解图一样。
舒雅望忍不住惊叹道:“哇!现在的模型玩具做得可真精致,简直和真的一样。”
他没理她,将擦好的部件又一一组装起来,动作麻利熟练得和电视上玩魔方的高手一样。
她看着他手上的枪,纯黑的颜色,有种沉甸甸的感觉,枪口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乌青的光芒,敢情这模型是铁做的:“哇,给姐姐看看。”
她忍不住抢过模型枪,哇,好重!连手感都和真正的枪一样。
一直安静的夏木忽然跳起来,扑上来就抢。
舒雅望举高手,哈哈,这个小鬼终于有反应了。她举着枪左右闪躲,笑道:“给姐姐玩一下。”
夏木瞪大眼睛,死命地争抢着,眼神凶恶得可怕,就像一只被惹恼的小兽。
舒雅望转着圈子躲开他的手,举着枪,继续逗弄道:“叫声姐姐我就还你。”
夏木瞪着舒雅望,退开一步,忽然扑上来。他的个子只到她的胸口,这一扑却扑得很用力,她被撞得向后退了一大步。他拉下她的手,用力地扳着她的手指。舒雅望就是不给他,紧紧地握着枪,他的力气没有她大,抢了半天也没抢下来。忽然他猛地张大嘴,狠狠地咬在她的右手腕上。
“啊——好疼!”舒雅望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手一松,枪掉在地上,可是他却没有松口,一直咬着.她使劲地推他,可他就像是一只小狼狗,咬住了就不松口,疼得舒雅望哭叫了起来。
她的哭声引来了家里的帮佣梅阿姨,梅阿姨推开房门,先是一愣,然后急忙跑上来:“哎哟,这是在干什么!夏木快松口。”
可夏木根本不听她的,越咬越用力,疼得舒雅望大哭。梅阿姨帮她将夏木的下颚捏开,舒雅望立刻将手缩了回来,手腕上两排深深的牙印,鲜红的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她抬起手就想揍他,却被梅阿姨拦住:“打不得。”
她抽抽搭搭地瞪着夏木。只见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枪,抬起脸,五官精致得出奇,红艳的嘴角边还有她的血。他黑着脸,终于开口说话:“不要碰我的东西。”
梅阿姨走上前来,用手帕捂住舒雅望的伤口,着急地道:“雅望,快跟阿姨去医院。”
她捂着手帕,被梅阿姨拉到军区医院打了一针。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伤口太深了,也许会留下疤痕。她看着手上白色的绷带,心里气愤地想:可恶,我居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屁孩欺负了!
回到家,舒雅望将手上的伤口给妈妈看,舒妈心疼地在她的伤口上摸了半天,瞪着舒爸道:“我说别让雅望去夏家吧,你还不信,你看雅望被咬成什么样了,那孩子脑子不好你不知道啊?”
“胡说?夏木怎么脑子不好了?他聪明着呢。”

舒妈不屑地道:“聪明什么?聪明会动嘴咬人?简直就是一只小狗。”
舒雅望点头附和:“还是小狼狗!”
“什么狗!什么狼狗!”舒爸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瞪着她,“你夏叔叔当年为我挨了一颗子弹都没叫疼,你被他儿子咬了一口怎么了?”
舒雅望郁闷地摸着伤口,满肚子委屈,废话,咬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疼。
舒妈不乐意地拍了舒爸一掌:“你怎么说话的啊,你没看雅望疼得小脸都白了?”
“唉。”舒爸叹了一口气,望着她道,“雅望,夏木是个可怜孩子,你让让他。”
接着,舒爸又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起夏木的身世。
“其实,夏木原来也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也爱笑,爱闹,特别聪明,特别招人喜欢。他六岁的时候就熟知世界各国的武器装备,老夏总是说,看,他的夏木,他的儿子,他的骄傲!
“老夏是云南海口镇的边防武警军官,半年前在一次缉毒任务中牺牲了。他去世后,夏木的妈妈就将自己和夏木关在家里,锁上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太过伤心,可是四天后,当夏司令派人强行冲开房门时,才发现主卧室里,那个漂亮的女子抱着她和老夏的结婚照,自尽了。
“而小夏木就蹲在墙角,离母亲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睁着又红又肿的眼睛。
“大家都猜,夏木的妈妈当时是想带着夏木一起死的,可后终究舍不得。谁也不知道夏木是怎么和一具尸体生活了三天。
“只是,那之后,原来那个爱笑的夏木就变了,大家都说,夏木的灵魂早就随着父母离开了,留下的,只是一具漂亮的躯壳。”
舒爸说完,望着她道:“雅望,爸爸欠你夏叔叔一条命啊,就算他不在了,我也希望他的儿子能变成他的骄傲,你懂吗?”

那天晚上,舒雅望听完夏木的事,就一直在想,要是让她遭遇到和夏木一样的事……不,她连想都不敢想。
可这样的事却在夏木身上发生了,那么漂亮的孩子,在满是鲜血和尸臭味的房间里……
她一直想着这个画面,又一直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可却又忍不住地去想,就这么辗转反侧,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舒雅望迟到了,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夏木家。然后她发现,他的黑眼圈也更深了。夏木一直有黑眼圈,以前舒雅望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么严重的黑眼圈,现在,她想她有些明白了。
舒雅望去的时候,夏木正坐在房间的地板上组装着一款歼—12战斗机模型。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他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摆弄他的模型。舒雅望走到他旁边坐下,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引起他的反应。面对夏木,舒雅望总有些无力。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组装模型。他的手很漂亮却很苍白,很灵活却很纤瘦。
舒雅望凑近他,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问:“夏木,我听说,你和一具尸体待了三天?”
夏木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漂亮得像是黑曜石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

终于有反应了。
舒雅望继续问道:“听说,那具尸体是你母亲?”
夏木的手紧紧地握住,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开始微微颤抖。
“你能告诉我,那三天,你是怎么过的吗?”
夏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向舒雅望扑了过来,她被他扑倒在地。舒雅望用手抵着他的下巴:“你又想咬我了?”舒雅望猛地翻过身,将他压在身下,直直地望着他喷火的眼睛道,“夏木,你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母亲死时的场景对不对?每天每天,像是在地狱里一样,没有一天能睡得着?”
夏木在她身下挣扎着,使劲地挣扎着。
舒雅望摁住他,不让他逃避:“夏木,其实你很怕吧?每天晚上都很怕吧,对不对?”
夏木忽然不再挣扎,他漂亮的眼睛里开始慢慢地蓄满泪水,然后像是决堤了一般,汹涌地冲出眼眶。他哭了,却咬着嘴唇,闷闷地哭着,可眼神依然很倔犟,像不愿意承认他在哭一样。
舒雅望放开压制他的手,撑起身子,轻声道:“笨蛋,早就该哭出来了。”老爸说,夏木被救出来以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从没有人见他哭过。也许,她做错了。可舒雅望总觉得,让他哭出来会好一些,将他看似已经愈合其实早已腐烂的伤口狠狠地扒开,让它再次鲜血淋漓,会痛,才会好。
舒雅望翻身坐到一边,直直地望着前方说:“夏木,我爸爸说,让我让着你。可是,我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不能让你,不能可怜你,因为我真的想和你做朋友,陪在你旁边,陪你一起难过一起快乐。”
“谁要你陪啊!”他吼着拒绝。
舒雅望不理他,自顾自地说着:“虽然,我也可以假装不知道,然后温柔地感化你,但是我觉得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一定不会要这种像是怜悯一样的友情……所以呢,我决定还是先坦白,我啊,是知道你一切过往,知道你的痛苦的人……”
“闭嘴!”他举着手向舒雅望打来。
舒雅望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住:“啧啧,会叫,会哭,会生气,会打人,真好!终于不像个假人了!”

随后的日子里,舒雅望终于找到和他相处的方法了,那就是不停地惹怒他,让他发火,让他咬她。当然,她被咬过一次以后,再也不会笨到被他咬到第二次了。所以他们俩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打一次架。他年纪小,力气没她大,总是被她反扭着双手,逼得动弹不得。
舒雅望不会让他,她说了不让他。
每次看到他阴森森地瞪着她的样子,她就会莫名其妙地心情愉快。
所以,那时候你问夏木任何问题他都不会答理你。
但是,如果你问,夏木,你讨厌谁?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舒雅望。
夏家的人为了和夏木说上一句话,总是不厌其烦地问:“夏木啊,你讨厌谁?”
当听到夏木用少年特有的声音说出她的名字时,他们总是很满意很欣慰地点头。
然后郑重地拍拍舒雅望的肩膀。
就连夏司令也不例外。
每次夏司令拍舒雅望肩膀的时候,她就觉得好像整个民族的繁荣昌盛都在她肩上担着一样。
舒雅望还挺得意的,毕竟能让一个孩子这么讨厌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