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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窗
启蒙
我开始上小学时，还不足五周岁，不太懂事。家离学校不足两华里，但要走很长时间，比我大得多的同学，路上常背我到校，但我现在记不住都有谁背过我了。刚到校，我进教室一看，全是六七岁的孩子，很不乐意。因为我从小是跟父亲认的字，念街上的标语，一般也是念给上年纪的人，跟儿童一起读书，很不习惯，而且课《万岁》、第二课《共产党万岁》这样的课文，我很早就会，再把“毛”的笔画拆成“撇横横竖弯钩”，我很不理解。有一次到校晚，我就在草地上玩，根本没有进教室。老师发现了，就叫我站在教室里亮相，站时间长了，想尿，没跑到厕所就尿了。这当然是错，被罚中午不准回家吃饭。比我大的同学，也有被罚的，但人家胆大，老师一走，就各自回家。我不敢回家，待在这所古寺里，直到当校长的叔父吃过饭去学校，他让回去，才怯怯地敢回去了。当时不知怎么回事，发了新书，没几天就折了角，再几天就卷成了卷儿，再后就稀烂，书脊中间断开，整个一本书，成了七零八落的油馍卷儿。我的启蒙老师赵老师就说过：“看你的书，吃了算了。”另外是经常丢铅笔，几乎带出去就不会带回来。后来把铅笔绑在扣眼儿上，还是照样丢。我记不清是什么时间开始不丢笔的。
作文
糊里糊涂地上了两年，就开始学写作文了。那时出的作文题目，无非是“记一件好人好事”、“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之类，模式也固定，路上遇见某贫下中农拉车上坡，很吃力，是帮忙，还是不帮？心里有斗争。这时，耳边响起了教导，或是大脑里浮现了英雄人物的形象，就毅然帮忙，完了不告诉人家姓名，赶快跑，要当无名英雄。或者没有办法，人家非要问姓名，就说：“我是红小兵！”稍大一点，就学会写小字报了。小字报一般是针对班长或班主任写的，不管批他们什么，他们都得虚心接受，而敢写小字报，就是有反潮流精神，会受到表扬。记得我次写的小字报，是针对班长的。他叫孟明炎。文日：班长孟明炎，光涩两个面……居然是“诗”。这小字报，大概是我早学习的议论文。议论，要有所本，当时是“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我们也抄报纸，这样就不会犯路线错误。我们班的一位同学，就曾把“新华社×月×日电”抄上作文。我的作文，次在班上作为范文念，写的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内容，主要是批“十七年”的教育路线，那时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十七年”，至于邓小平，只知道他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曾说过“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我们记事到上学时，墙上到处都是泥巴糊的刘少奇、王光美的像，极尽丑化造谣之能事，说刘少奇是“内奸、工贼、叛徒”，而刘邓是同一路线，而且邓小平是摇羽毛扇的人物，他们不是坏人是啥？政治运动对儿童的灌输作用是巨大的。我们上学时，林彪是大红人，是“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林副统帅”，没多长时间，林彪就折戟沉沙，还连带了孔子。由“批林批孔”，我才知道历史上有个孔丘孔老二，和林彪是一样的坏人。当时对孔子的理解，也就是杀少正卯，还有偷鸡摸狗什么的。不过历史也不容易反复，我父亲因读过《论语》，私下就绝不承认孔子是坏人，他说孔子比鲁迅伟大。我在初中前受的语文教育，说老实话，得于课堂上的，没有得于课外的多。就作文而言，父亲的理论是“作文就是说话”。一次语文考试，用“有的……有的……”造句，我不会，回去说起，父亲说：“比如考试，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我恍然悟出，原来语文就是这样平淡无奇。此后写作文，不是那么怕了。
读书
除了课本，我实在记不起小时候读过什么课外书，也真的就没有课外书。家里的藏书，记得倒是有一本，想来是民国时期印的“四书”，小时候，家里用它做煤油灯的灯芯。灯芯烧煳了，就撕下一页重做。这样的书想来过去家里是有些的，后来都烧了，破了“四旧”。做灯芯时，我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书。还有一本是《新牛马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虽然称为“新”，我却看不懂，一开头就讲金木水火土，简直不知所云。不过，我还是从这本书里知道了五行生克，以及酸辣咸苦甘、心肝脾肺肾等。家里多的书是各种版本的著作，五卷本的选集有好几种。
因为批《水浒》，我有幸读了这本书，佩服武松、鲁智深，不是太理解林冲，觉得既然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武功了得，为什么不杀高俅这厮？同时不喜欢宋江，那是自然的，到现在也不喜欢。《水浒》大概是对我影响很大的一本书。《红楼梦》早就听说过，但是没有见过，听说过对这本书评价很高，但是，只印了多少多少，大军区司令以上的人才能看到云云。我的一个同班同学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册，把我喊到离村子一里外的地方，看了看封面，封面是牛皮纸糊的。我当然想借，他说不行，立刻要还别人。那时候心中《红楼梦》的形象并不好，俗话说：“看了《红楼梦》，要得相思病。”所以，既不想得什么病，也就不敢轻易看这本书。1977年，我叔父整理旧书时，我看到了他上学时的语文课本，上面有巴金的《日出》、冰心的《寄小读者》，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天下竟有如此文章。现在我常常想，能认字之后，语文课本上到底能读到什么样的文章，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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