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桂花雨/曹文轩说故事》:
  摇花时,会有两个孩子不被邀请,一个是长腿二鬼,一个是婉灵。
  长腿二鬼上身很短,两条腿出奇的长,一堆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二。他没有上学读书,整天在外面玩耍,人们总看见他在奔跑,很少看到他走路的样子。
  他在田野上跑,在荒地里跑,在大堤上跑,在村巷里跑,双腿不住地撩动,跑得轻飘飘的,像股风。一会儿,他忽地就没了人影,让看到的人生疑:刚才还见他跑来着,怎么一忽儿人就没了呢?就在人张望时,忽地,他或是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或是从一条死巷里跑了出来,或是从一座大坟的后面爬到了高高的坟头上。常常,他让人不解:没有见到他跑进那片草丛里呀,他怎么忽地从那儿钻出来了呢?难道他是个鬼不成?动不动他就吓人_跳:你正往前走着呢,他忽地从墙的拐弯处探出一张脸来;一群人正在树下乘?京,他忽地从树上滑了下来…… 长腿二鬼本来是有名字的,叫魏浩然。但没有几个人记得他还有这样一个名字,都叫他长腿二鬼。
  长腿二鬼一年四季,不分春夏秋冬,总戴一顶破草帽,而脚却永远是光着的。一双走了形的黑乎乎的光脚板,到处乱跑,往烂泥里踩,往狗屎上踩,一点儿也不在乎。
  这双脚当然不能踏上桂花树下的席子。
  婉灵和雀芹一个年纪:十三岁。她和雀芹是同学。但雀芹总是离婉灵远远的——全村的孩子,都离婉灵远远的。为什么会离婉灵远远的,孩子们既说得清楚,也说不清楚。一个离她远远的,就十个离她远远的;十个离她远远的,就一百个离她远远的。
  婉灵的脸色,一年四季都是苍白的。她的头发有点儿发黄,并且有点儿稀少。走路时,她总低着头。
  除了与外婆说话,她很少与别人说话。她一个人去学校,一个人回家。前面走着她的同学,她从不追赶上去与他们结伴而行。课堂上,她默默地听课,默默地看书、做作业。仿佛,那路是她一个人的路,那学校是她一个人的学校。像其他孩子喜欢玩耍一样,她也喜欢玩耍,但,都是她独自一人玩耍。虽然是一个人的世界,但她也能玩耍得脸色红扑扑的,不见一丝苍白的痕迹。说她不喜欢和别人玩耍,可能不确切。其实她是喜欢和别人玩耍的,甚至说是很喜欢。可往往总是在走向他们的半路上,她停住了脚步。许多时候,她会一人坐在什么地方:自家的门槛上、大河边的树下、田野上的风车旁……她就那么坐着,双手托着下巴,一动也不动。那时,她的面孔微微上扬,好像在眺望远方。
  与长腿二鬼相反,她是全村爱干净的女孩。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却干净至极。她的衣服天天洗天天换,总能看到衣服上那几道刚刚打开后的清晰折痕。外婆总是在给她做新鞋,任何时候,她脚上的鞋都没有灰尘,仿佛是刚刚穿上脚的新鞋。其他孩子,十个有九个,手都是脏兮兮的,而她的手,一年四季,都那么白净,好像天天都用清澈的泉水反复洗濯。
  按理说,这样干净的女孩,是应该让她参加摇花的。
  但,几乎是全村的大人与小孩,都在远离她,仿佛她是一个不祥不洁之物。
  她只有一个亲人:外婆。她没有爸爸,只知道他是一个流浪四方的马戏团里的。这个马戏团,在这个村庄滞留了三天之后,风一般刮走了,除了留下马呀、猴呀的排泄物以及一些破烂的鞋袜之外,就只留下了一粒种子。这粒种子,在妈妈的肚里长大,长成了一个日后叫婉灵的小女孩。“是马戏团那个长得英俊的男子。”这只是村里人的一种猜测。婉灵脸色苍白,也许是妈妈自从有了她之后,就几乎没有出过门见过太阳的缘故。当婉灵的啼哭传出屋外,传到村庄里时,许多人都站到了村巷里,一边小声地议论着,一边往婉灵出生的屋子张望着。无论是男人的脸上还是女人的脸上,显出的都是冷漠、不屑,甚至是鄙夷。
  当外婆抱着婉灵次来到阳光下时,妈妈已经在三天前的一个深夜走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这一走,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似乎是彻底消失了。
  外婆在妈妈消失的日子里,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担忧和悲哀,仿佛这_切,是自然要发生的,是一个早在心里知道并接受的定局。她现在要倾心倾力关注的是这个弱小的女孩——婉灵。她轻易不将她抱出院子,仿佛外面会有什么东西伤着她似的。但随着婉灵的长大,她明白了,婉灵就像一只小鸟,是不会安心在笼中生活的。当婉灵总是用手指着门外时,外婆突然间有了勇气,有了坦然的心情。她把婉灵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抱着她,大大方方地走进村巷,走到村头。还没有学会说话,只知咿咿呀呀的婉灵,在外婆的怀里东张西望,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见到的人,一时不知所措,慢慢稳定下来后,才连忙客气地向外婆点点头。还有人走向外婆,打量她怀里的婉灵,然后赞美一句:“长得挺体面的。”甚至还有妇女用手指碰碰婉灵的脸蛋,显出喜欢、疼爱的样子。外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平静地笑笑,情不自禁地亲一下婉灵的脸蛋,就像天下所有的外婆喜欢她的外孙女一样喜欢她的外孙女。
  婉灵在一天一天长大。小姑娘天性敏感,她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感觉到村里的大人小孩,在看她时,与看其他小孩有点儿不一样。那种用眼角的余光看她的样子,那种冷漠的眼神,再加上一些疏远的动作,使她常常僵在了那里。本来是要向那些大人、孩子走过去的,但经那样的目光看了一眼之后,她走着走着站住了。那时,她会固定在那儿,向四下里张望,像走在一大片荒野上,迷路了,不知该往哪儿走了。
  后,她转过身,像被追赶一般,急匆匆地往家走去,往外婆走去。等她长到六七岁后,一天里,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外婆身边。外婆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她跟得很紧,生怕外婆会丢了她似的。村里的孩子们经常看到的一个形象是:婉灵用一只小手紧紧地揪着外婆的衣角,寸步不离。
  到了上学的年龄,婉灵却不肯上学。外婆先是哄她,见哄不起作用,就在她的屁股上给了两巴掌。就在打这两巴掌时,外婆的心里一阵难过,眼睛里一忽儿都是泪水。她把婉灵搂到怀里,紧紧抱着。婉灵仰起脸来,看着外婆的眼睛,哭着说:“外婆,我去上学,我去上学……”一副乖乖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