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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厂里有个姑娘叫柯依娜

    一九八二年,也就是距今二十六七年的时候,我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在这之前,我曾经有过许多工作,我做过量具仪器(其实就是简单的钢皮尺),我也做过翻砂(实际上就是在紫铜里掺进少许锌制成黄铜),我也跑过合同(或者叫买卖合同)。后来,一个叫陈瓯水的人被挂上了“飞马牌供销员”的牌子,吃了“花生米”,我就什么也不敢做了。但这些事都是临时的,要做也都是偶尔做做,按我们九州的说法,叫“千年打一更”。若有些赚的,就叫作“一天阉九猪”。这句话的后面应该还有一句叫“九天没猪阉”,也就是说,都是些短命的事情,即使是赚到了钱,也没有多大的名堂。所以,我有了一份正式工作,而且是长期的,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这一年,社会上的各种形势都相对地平稳,波澜不惊。其实,国家在政策上还是有很大变化的。不知是和国有企业的不景气有关,还是和悄悄形成的市场经济有关,总之,有一个政策对我们是相当不利的,就是,我们的长辈退休后工作都不能由子女顶替了!这打乱了我们长辈的阵脚,同时也让我们感到了前途渺茫。但我们的长辈没有气馁,他们用自己的智慧打通了许多关节,找到了关系,反正是弄到了许多资金,很快就办起了一个工厂。九州这地方,原来是轻工业的重镇,这一年却也萧条凸现,袜厂停了,毛纺厂改行了,漂染厂也被别人兼并了,都是原先比较吃香的轻工企业。而长辈们办起的工厂叫作“机床电器厂”,是为重工业配套的,做继电器和程控开关,挂靠在第二重工业局下面。这个厂,就是为我们这些所谓的“干部子弟”量身定做的。我前面说的意义也就在这里,我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又是在重工业企业,我就有了本钱和资格被别人提起做媒,并且很快就谈起了恋爱。

    这一年我二十四岁。在九州,这个年龄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结婚,但我还没有,不过对象已经有了。她是个小学老师,叫周节如,是个非常诚实和实际的姑娘。举一个例子,有一次我厂里发了两张电影票,我想带她去出出风头,招摇一下。我们坐在位子上,电影还没有放映,有几个工友故意来和我打招呼,还有几个装模作样的在边上找位子,问几排几号,她马上就感觉出来了,问,今天是你们厂包场吗?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有点难为情?她说,那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们有趣,大惊小怪的。我说,你如果觉得不自在,我们可以改天再来。她说,无所谓,不就是看电影吗?又不是在影院里耍流氓。我举这个例子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她这个人性格很硬,有自己的判断和主张。还有个意思是想替自己说,这个年龄,是一个思想和心理都比较活跃的年龄,是有着强烈的性意识的年龄,是知道怎样去接触和调排姑娘的年龄,也许还会有一些拙劣的做法,也许还会生出一些荒唐的事情来,都不奇怪。

    我前面还说过,我们这个厂是一个新厂,厂房是新的,产品是新的,人也是新的。和我一起来厂里的是一群“干部子弟”。干部子弟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在厂里很少被叫到名字,厂领导叫我们是一个叫法,我们自己又会生造出另一个叫法。比如我,领导们叫我“王宪林的后代”,我们工友之间却叫我“王太子”;姓陈的就叫他“陈小厮”;姓孙的就叫他“孙小圣”。很快,我们也各自知道了长辈们的职位,我们当时浅薄,没什么好摆谱的,我们就摆摆长辈职位的“谱”。父亲是局长的,走路的步伐都有了花样;母亲是书记的,气也喘得粗一些;要是父母是股长课长什么的,即便没有尿急,胯下也夹得紧紧的,一点也不敢松劲。

    我们这班人肯定不是厂里的中坚力量,我们原先都流在社会上打散工,我们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但我们也不会捣蛋,我们要是有一点点图谋不轨,厂里的领导就会以快的速度把状告到我们家里去。因此,我们在厂里,虽然没有知耻而后勇那样的壮举,但基本上还算是中规中矩的。

    我们厂里的中坚力量是一群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姑娘,她们原来也有着远大的理想抱负,无奈她们高考时乱了阵脚,差了一分两分,落榜了,我们就叫她们“大学剔”,就是被大学剔下来的意思,就是她们,被我们这个厂当作人才招了进来。这么一群二十上下的小姑娘来到了我们厂里,等于在鱼池里扔进了一把蚯蚓,我们这些鱼立刻就活蹦乱跳起来;等于在太阳穴上擦了点万金油,我们一个个眼睛都火辣辣的。我们时刻瞄着这些小姑娘,像苍蝇一样嗡嗡地盘旋,相貌好一点的,围上去说话的人就多一些;相貌平平但胸脯不错的,也还不怎么冷清;相貌胸脯都不行,但屁股翘翘的,行情也算可以,反正都比较热门。当然,这些姑娘毕竟是从高中里刚刚出来的,还属于青涩果子、黄毛丫头,怎么好也到不了趾高气扬的地步,但我们是一群如狼似虎的愣头青啊,我们也没有见过多大的世面,我们的要求也不高,我们很愿意为她们喝彩,捧她们的场。

    这班有文化的小姑娘来到了我们厂,给我们这些干部子弟带来了福音。那段时间,厂里轮番地派我们出去培训学习,把我们的工种用不同性别搭配起来,一个姑娘搭配一个干部子弟,不知是她们带我们,还是我们带她们,反正这个创意很好,深得我们的欢迎。电器行业的基地在上海、南京,我们就一对对地驻扎在上海或南京,我们住旅馆、吃食堂,有空就逛逛街。工作上互帮互学,生活上照顾谦让。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我们都非常珍惜。可想而知,几个月培训下来,一对对早已经像模像样了。传说,一天早晨,一个姑娘因低血糖在厕所里晕倒了,就是我们中的一位,及时地拍马赶到,把她从化工厂一般的厕所里背了出来。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撞了个正着,也不是懵里懵懂的见义勇为,这说明他上心了、下功夫了,他时刻等候着这样的机会。再说了,他进去之后的情形就更值得我们玩味了,那姑娘是进去之后立即晕倒呢?还是如厕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晕倒呢?这样的情形是完全不一样的,用功的程度也完全的不一样,前者就只用稍稍地做些处理,而后者,一想就觉得意味深长。我们探讨着这些,不仅嘴巴激动得嘭嘭作响,连裤裆里都咕咕地叫个不停。

    在这班姑娘当中,有一个女孩是鹤立鸡群的,她叫柯依娜。开始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地拿她的名字开玩笑,她的名字用九州话念谐音“咕羊奶”,就是喝羊奶的意思。“咕羊奶,咕羊奶”,她在车间里走来走去的时候,我们就这样起哄,觉得很有意思,很快活。后来,我们的眼里有了贪婪的成分,心里也有了爱慕,慢慢地,我们对她的名字也谨慎了,爱惜了,就舍不得乱叫了。

    柯依娜属于发展比较均衡的姑娘,她的相貌不是很漂亮,但称得上舒服;她的胸脯和屁股虽然也还是羞答答的,看上去还是按兵不动,但那都是暂时的,它好像早已被施足了肥料,打好了埋伏,预示着今后的丰收和发展;她的身材就比较明确了,就是修长,就是标致。我们私下里议论,“她以前可能是练过跳舞的”。跳舞的身材,内涵好像就不一般了。可惜,柯依娜跟的是孙小圣。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们是一个工种的,她搭配给了孙小圣。孙小圣长得还算乖巧,白白净净的,走起路来头发一抖一抖,属奶油小生一类。在还不知道他肚子里有没有货之前,没有人觉得柯依娜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大家都说,他们是一双筷子一般长,以眼力测,他们之间没有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