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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动物之歌
      声色“虫”生

      虽然不知它的真实身份,但是我被它的声音深深吸引,如果我们能多认识这些鸣虫的声音与它们出现的季节、地点,不就会有更多有趣的体验?

      孟繁佳在他的微博网志上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孟子第七十四代玄孙。在历史与现代之间,探索未来;在古典与梦幻转隙,寻找真实。”我是在台北认识这位先圣的后代,繁佳的太太是中国台湾人,他有很多台湾地区的朋友,而我跟他结缘,是因为我知道他是北京后一代还懂得聆赏“虫鱼花鸟”生活的文人雅士,尤其他从小就爱养鸣虫,各个品种他都在行,这种即将失传的文化内涵,在繁佳的成长记忆中留下许多精彩的历史见证。
      我邀请繁佳来家里玩,带他欣赏我的绿色花园,还有一池塘的金鱼。台湾地区天气湿热,植物很容易生长,所以一年四季都是鲜绿。而我的小池塘更是一个自然演替的生态池,原本遭弃养的金鱼,来到这里繁衍子孙,不需特别照料,就兀自鲜艳夺目。台湾地区野地的虫鸣声响更是复杂到难以全面辨认,这样的缤纷对我们来说理所当然,甚至不太珍惜,反而在高纬度的北国,漫漫长冬难熬,老北京人养“鹩哥儿”、养“蝈蝈儿”,是因为喜欢有自然声音的陪伴;在家里种菊花赏金鱼,是因为在冰天雪地里,还能增添几抹绿意与色彩。

      传统古典的随身听

      这种刻意经营的声色生活,是北京传统的文化。据说,中国从唐朝就开始流行养虫,早是后宫中的宫女饲养鸣虫,为了排解生活的孤寂,后来一直流传至今,晚清期间更是盛行。这种文化甚至影响到日本,著名的“东都名所道灌山虫闻图”,就是描绘江户时代(1603—1 86 7年),今东京日暮里地区的秋日傍晚,当地人家一面观落日,一面赏虫声的风雅生活。
      对虫声虫影的喜爱,一切的启蒙得从养虫开始。196 年出生的孟繁佳,自小就从长辈那里学习到如何斗虫跟养虫,他说,很多小孩都会去翻出家里的搪瓷缸,还刻意把它打破,顾不得挨骂便兴冲冲地营造起栖地,他们懂得模仿大自然土壤的堆栈方式,上面要想办法挖一些潮湿的青苔养着,并持续浇水直到把环境打点好了,再弄出高山低丘的造景,便大功告成,接着只待迎虫入缸。
这些虫有的是自己抓来的,也有的是买来的;像山东来的虫比较好斗,浙江的虫叫声好听,叫做蛉虫,各有不同的特色与功能。养虫的罐子,除了瓷缸,还有葫芦罐、小木盒,各种质材与雕工的造型,不仅展现工艺之美,也呈现不同的经济地位。讲究的盒子甚至用玳瑁或是象牙来雕刻,再配合名家的书画,这些是达官贵人的专属玩具,贩夫走卒根本负担不起。
      繁佳说,养虫的盒子大小,要以虫有足够振翅的空间为准。他说他养的鸣虫,有的只像米粒般大,有的跟黄豆差不多。他喜欢听黄蛉的声音,冬天会用个小盒子装只小黄蛉养着,然后放在厚重的衣物里面,虫一感受到温度升高就会开始鸣叫,在苦寒的冬日中,鸣虫的旋律让他特
别温暖舒畅,不过这已经不是现代年轻人所能够理解的声音感受。算来这种随身带着歌手的容器,应该是老北京传统又古典的“随身听”了。

      马虎不得的悉心照料

      不过要供养这只歌手,绝非易事。养虫大事,打从中秋之后,就要开始张罗。
      秋季,对鸣虫来说是重要的季节。从中国文字的起源就可以看见端倪,“秋”这个字的甲骨文,根本就是一只虫子的模样,而且是只鸣虫。至于它的叫声,就成了这字的声音,如此想象,实在非常佩服古人的逻辑与创意。
      繁佳说,养虫的盒子要用茶水擦拭,茶的质量得讲究;养虫的食材也不得马虎,他都是用鲜美多汁的“山东苹果”来照顾他的歌手。当然,这小虫顶多只能消耗一些果渣,其他全进了主人的肚子里了。繁佳说起虫子整个眼睛都透着晶亮,展现极高的热诚,连如何帮虫子“洗澡刷牙”也巨细靡遗的交代。“刷牙?”我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
      原来,养虫得观察它们在野外的习性,这些靠饮朝露维生的小虫,喜欢通过锯齿叶缘来刷背清理自己。于是养虫的人就会用小毛笔沾茶水帮虫清洗,也顺势往虫子嘴里一抽,“水吸了,牙也刷了”。繁佳的京片子让这明明繁琐的过程,反显得有份利落。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养虫的毛笔也很有学问,有用猫须、老鼠须的,还有用少女的发丝,可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对不大讲究休闲生活质量的现代人来说,这样的嗜好,简直是“玩物丧志”,是属于没落王宫贵族爷儿们的生活。繁佳不同意,他觉得从养虫到听虫,是一套完整的“知识经济”,需要有计划的保存与推动。我同意繁佳的观点,但是也很好奇,为什么是“爷儿们”的生活?难道只准男性玩虫吗?繁佳的解释也很绝,他说,虫生活在土里,属于阴性,所以只适合与阳性生物在一起。从某个角度来看,的确喜欢养虫的以男性居多,拿虫去斗去赌博的也是男性的天下。但是偏偏在中国台湾就有一位女性也在研究这群鸣虫。
      刚认识蔡惠卿,是因为我参与了“生物多样性种子教师”的培训,她是“自然生态保育协会”的秘书长,也是《大自然》杂志的总编辑,更重要的是,她是台湾地区推动“生物多样性教育”幕后非常重要的推手。

     听虫带来的心灵疗愈

     惠卿跟我一样是学新闻的背景,因缘际会走入保护事务,觉得自己应该修一个自然科学的学位,原本想念植物,后来却意外走入昆虫学的领域,并以“蟋蟀文化”作为她的论文主题,因为惠卿本身是台南人,从小就耳闻台南人斗蟋蟀的民俗文化,也从父母辈口中知道很多关于斗蟋蟀的趣事,于是她就以此来了解与当地人文的关系。惠卿发现,中国台湾的“蟋蟀文化”有明显的地理界限。在嘉义以南长大的童年,才有蟋蟀的陪伴;北部的环境因为开发的时间较早,没有这样的声景环境。
      除了养蟋蟀玩蟋蟀之外,惠卿跟我们分享了一个着迷于“听蟋蟀”的案例,是“自然生态保育协会”创会理事长张丰绪先生的真实故事。张丰绪是中国台湾著名的政治人物,曾经当过台北市长、“内政部长”……政治资历显赫。但是他却有一个寂寞的童年,身为幺儿,因为家中兄姐年纪悬殊,陪伴他的反而是乡野间的昆虫,特别是蟋蟀,小时候他总是把蟋蟀塞在火柴盒里,怕老师发现还把蟋蟀翅膀反折,没想到上课到一半,蟋蟀自己翻身,当场大鸣大放,他只好被老师罚站……童年点滴,成了他生命重要的回忆。
      几年前,张理事长生病在家,知道惠卿研究蟋蟀,特别央求她带几只蟋蟀给他,因为他非常想念蟋蟀的声音。惠卿特别张罗了几只黄斑大蟋蟀,声音非常洪亮,张丰绪听得开心,让它们住在花园中,没想到几天后就被石龙子吃了。后来几次他住院,惠卿索性送了一张蟋蟀CD,
希望能带给病中长者一些安慰。惠卿说,这些伴随人类成长的鸣虫,后对人类居然能发挥疗愈的力量,这简直就是自然医学的实证。除了声音有疗愈的功能外,养虫的器具也有。
      惠卿多次跑去上海与北京,搜集了各种养虫的器皿,真的是工艺辈出,有的葫芦罐中甚至放了簧片,作为扩音之用,各种精巧的道具,我看了也爱不释手。

      寻回与鸣虫的生活联结

      除了物件的收藏,惠卿的论文完整收录了唐诗宋词中各种关于鸣虫的作品,非常用心,也让人窥见我们所丧失的那份聆听声景的情意。
      “悄悄禁门闭,夜深无月明。西窗独暗坐,满耳新蛩声。”─白居易
      我仔细在记忆中搜寻,早被一种蟋蟀声音─那种像是小鸡声音的绵柔质感─吸引,是眉纹蟋蟀的声音,从次在北投的稻香路旁记录到它之后,每年秋天我都会去寻找它的声音。还有一种在知本森林录到的鸣虫,我只知道它应该是某种金蛉子,但是真实身份还有待查证。我被它的声音深深吸引,如果我们能够清楚认识这些鸣虫的声音与它们出现的季节、地点,我们的生态旅游就会有更多有趣的景点与体验。
      惠卿参与推动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已有十多年,我问她,鸣虫与生物多样性有什么样的关系?惠卿强调,生物多样性的保护目标在于“永续利用”,这些鸣虫从艺术文化、生态维护、心灵疗愈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世界上不只中国有鸣虫文化,日本、西班牙、德国都有。鸣虫与人类生活关系密切,如果我们能保护鸣虫生活的栖地,就能保有这份生物多样性,未来就有更多创意的可能。
     “或许现代人就是失去这种寄情养性的机会,没有办法让自己沉静下来,学会独处。这是一个喧闹却又非常寂寞的时代。”惠卿下了一个结语。“该好好去记录这些鸣虫的声音了。”我也跟自己下了一道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