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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甫在《寄李十二白》一诗中,开端即说:“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四明狂客贺知章为太白所加的“谪仙人”三字的称号,就世人的一份赞叹爱慕之情来看,确实是太白千古的荣誉,而如果反过来站在太白的心灵处境一想,我们就会恍然感悟到这实在也正是太白千古的悲哀。
  假如我们只看到太白由“不羁”之天才所表现的恣纵自由之可喜,而不能体会到太白由“不羁”之天才所产生的无所归依的可悲,我们就未曾对这一位诗人有过真正的了解,一个天才的诗人,诞生于此蠕蠕蠢蠢的人世间,原来就注定了他寥落无归的命运。
  陶渊明《咏贫士》诗曾经说:“万族皆有托,孤云独无依。”苏东坡《次韵郭功甫》一诗也曾经说:“九万里风安税驾,云鹏今悔不卑飞。”其所咏叹的都同样是这一份天才的无所皈依的寂寞哀伤。
  然而渊明毕竟是一位智者,他虽在寂寞悲苦中,而终能以其一己之智慧,为自己安排觅致了一片“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读山海经》)、“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形影神》)的足以栖心立足的天地;东坡也不失为一位达士,他虽在贬谪不幸中,却能常存着一份“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的超然旷观的怀抱。而唯有太白所有的,乃是全然无所栖迟荫蔽的一份赤裸裸的天才,自“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关山月》)的兴起,到“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临终歌》)的陨落。
  终太白之一生,他未尝有过丝毫如渊明、东坡所有的自我安顿和排遣的方法,除了使他暂时得到麻醉遗忘的一杯酒以外,他就更无所有了。东坡虽然亦有坡仙之称,但如果与这一位谪仙太白比起来,则东坡之称仙乃是人而仙者,所以他的“人”的烦恼,反而正可凭借着几分飘忽的“仙”气得到解脱,而太白则不幸却是一位仙而人者,以太白天才之恣纵不羁,原非此庸懦鄙俗之人世所可容有,贺知章把他比作谪仙,也许原意只是就其飞扬飘逸的一面加以赞美,而却于无意中正好说中了这一位绝世的天才入世的沉哀。
  太白之触忤失意于世,原是此一天才之命定的悲剧,杜甫在“不见李生久”一诗中,就曾说过“世人皆欲杀”的话,以太白不羁之天才,就原不该受此庸俗之尘世的种种是非成败,甚至礼法道德的羁束,然而既诞生而为人,自又无法不生活于周围的社会人群所形成的种种桎梏之中,杜甫的“世人皆欲杀”五字,真是说尽了太白之天才与庸俗之尘网的触忤深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