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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死亡

一个毫无同情心的朋友说:“人类应该在他们的全盛时期死掉。”但是他们没有;因而当青年与死亡走在街上的时候,他们相遇了。

老年是什么?从根本上讲,毫无疑问的是,它是一种肉体状况、原生质发现了它们不可避免的生之界限的情形。它是一种生理与心理的退化。它是一种动脉与分类的硬化,一种思维与血液的迟滞;他是一个如同他的动脉一样陈旧又如同他的观念一样年轻的人。

学习的能力在我们生命的每十年中都会下降,就好像大脑的联结纤维以不可改变的模式聚积与覆盖。新的物质似乎找不到记忆的空间了,而近来的印象则如同政客的承诺或者公众的记忆一样,褪去得如此迅速。随着衰落的进行,思路与统一在丧失,肌肉的协调运动变得不稳固;老年人进入到一种枝节的情形中,这使我们想到朱丽叶精力充沛的照顾;德·昆西的《轶事集》出现了。

然后,就如同小孩子越小长得越快一样,老年人每天衰老的越来越快。如同孩子在他刚进入世界之时被感觉的迟钝所保护一样,老年人因为一种情感与意志的淡漠而变得从容,自然慢慢地给予他一种普遍的麻木——在她允许时间的镰刀完成手术中的主要一步之前。随着感觉越发迟滞,对活力的感觉逐渐丧失;生之欲让位于冷漠且耐心的等待;对死亡的恐惧不可思议地掺杂着对解脱的渴望。或许那时,如果一个人已经活的不错,一个人已经了解到爱的全部期限以及经验的所有果实与美好,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满意地死去,为一部更好的戏剧清理出舞台。

但是如果戏剧不会出现更好的,总是痛苦与死亡的循环,无穷尽地讲述着同样愚蠢的神话,情况又怎么样呢?那里有摩擦,那里有疑问侵蚀着智慧的中心,荼毒了年纪。这是去年把我们从克利夫兰带到伊利里亚的自动过程;我们不需要时,它竟能自动运转是多么地奇怪啊!很快它就会崩塌,被取代;很快骑士就会死去并且被取代;总是有新的探索者,新的工具,与同样的结局。这是无耻的通奸与残忍狡猾的谋杀;好吧,他们过去总是那样,并且显然他们将来也会是那样。这是一场洪水,在它面前席卷了数以千计的生命与数代的劳动。这是丧失亲人与破碎的心,总是爱情苦涩的仓促。这仍然是政府机关的傲慢与法律的拖延;法庭的腐败与君主的不合格。这是奴役制度,使人麻木的艰辛造就出强大的肌肉与卑微的灵魂。这与任何地方都是生存斗争,生命无法解脱地陷入到战争当中。这是历史,看来似乎是一个无限重复的无意义循环:这些带着渴望的眼神的青年人,将会犯下与我们一样的错误,他们将会被同样的梦想引入歧途;他们将会感到痛苦,惊奇,屈服,变老。

这可以成为老年的巨大悲剧,即用并不浪漫的眼光回首过去,他或许看到的只有人类的痛苦。当生活把我们抛弃了的时候,我们很难去称赞它;如果我们在那之后还说它好,那是因为我们期望我们可以再次找到——在与肉体脱离的不朽灵魂的王国中,找到生命更公平的形式。

这些尖塔,总是指向上方,无视绝望并托起希望,这些高耸的城市塔尖,或者621山上的小礼拜堂——它们每一步都从大地升向天空;在地球上每个国家的每个村庄,他们挑战疑虑,为疲倦的心灵带去安慰。难道这是一个自负的幻想?难道除了死亡之外没有东西超越生命,除了衰落之外没有东西超越死亡?我们不能知道答案。但是只要有人类受苦,这些尖塔就将会继续存在。

然而,如果为了生命的缘故我们必须死亡,这又如何呢?事实上我们不是个体;因为我们如此想,所以死亡似乎是不可原谅的。我们是民族的暂时器官,生命身体里面的细胞;我们死去与离去,这样生命可以保持年轻与强壮。如果我们能永久活下去,生长将会窒息,青年在大地上将找不到空间。死亡,如同风格一样,是垃圾的移除,过剩的减去。透过爱,我们在老的形式死去之前,将我们的元气传递到我们新的形式当中;透过亲子关系,我们填补了世代之间的深渊,避开了死亡的敌意。这里,即使在河水的泛滥中,孩子仍然在出生;这里,独自地在一棵树上,被狂怒的洪水包围着,一个母亲在给她的孩子喂奶。正是在死亡之中,生命永久地更新了自身。

因此,智慧可以作为年纪的礼物而来,它以适当的方式看待事物,进而看到每个部分在它与整体的关系之中,这样或许可以达到这个高度——在其中理智宽恕了一切。如果哲学的任务之一是给予生命一个可以挫败死亡的意义,智慧将会显示出——腐烂仅仅出现在部分当中,生命自身在我们死亡之时已然不朽。

三千年前,一个人设想人们或许可以飞翔;因此他为自己建立了翅膀,他的儿子伊卡洛斯,相信它们并试图飞翔,后掉入了海中。无所畏惧地,生命坚持着那个梦想。三十代人过去后,列奥纳多·达·芬奇,精灵化作肉身,在他的草图中(这些草图如此美丽,看它们的人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不断为了飞行机器去计划和计算;在他的笔记中留下一小句话,曾经听到,就如同记忆中的铃声一样响起——“人类终将会有翅膀”。列奥纳多失败了,死了;但是生命坚持着那个梦想。几代人过去了,有人说人类永远都不会飞,因为那不是上帝的旨意。然后,人类就飞起来了。生命可以用三百年的时间来坚持一个目的,从不放弃。个人失败了,但是生命成功了。个人死了,但是生命,不知疲倦且从不气馁,继续着,期待着,渴望着,计划着,尝试着,上升着,达成着,渴望着。

这是一个在死亡之床上的老人,折磨着无助的朋友与哀嚎的亲戚。多么可怕的一幅景象啊——瘦弱的骨架上面松弛并且裂开了的肉,一张面无血色的脸上没有牙齿的嘴,这个不能讲话的舌头,这些看不见的眼睛!青年到了这个关口,在它所有的希望与尝试之后;中年到了关口,在它所有的痛苦与辛勤之后。健康和力量以及愉快的对抗到了这个关口;这条胳膊曾经可以击出巨大的力量,在男子汉的游戏中为了胜利而战。知识、科学、智慧到了这个关口:七十年来,这个男人带着痛苦努力地获取知识;他的大脑成为各种各样经验的储藏室,一千种思想与行动微妙构建的中心;如同他的头脑学会了理解,他的心灵尽管痛苦,但领悟了高贵;七十年来,他从一个动物成长为一个可以寻求真理、创造美丽的人。但是死亡降临到他身上,使他受苦,使他窒息,凝结他的血液,控制他的心灵,使他的大脑破裂,喉咙咯咯作响。死亡胜利了。

在外面的绿色的树枝上,鸟儿吱吱喳喳地叫着,公鸡对太阳唱着它的赞美歌。光线洒在田野之上;蓓蕾绽开,花径自信地仰起它们的头;树里的汁液在树中爬动着。这些是孩子:他们所玩的使他们如此快乐,疯狂地在打湿了的草地上跑着,笑着,叫着,追逐着,逃避者,喘喘地呼吸,他们不懂得疲倦吗?什么样的精力,什么样的精神与幸福啊!他们对死亡在乎什么呢?他们会学习,会成长,会爱,会奋斗,会创造,或许在他们死亡前,会把生命提高一小步。当他们逝去的时候,他们会用孩子欺骗死亡,用父母的照料使他们的子女变得比他们自身更出色。黄昏的花园中经过一对情侣,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被看见;他们安静的话语混合着昆虫求偶的低沉;古老的饥渴透过热切、透过低垂的双眼说话了,一种高贵的疯狂通过紧握的手臂与触碰的嘴唇流动着。生命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