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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着杰姬·布朗身穿茶色的海岛航空制服走下摆渡车,看着她穿过海关与移民的关卡,一路没有打开行李——她用小拖车在背后拖着的一个棕色尼龙箱子,空乘人员常用的款式。

两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年轻男人在监视布朗女士,他们对此习以为常。雷·尼科莱和法隆·泰勒,身穿运动上衣配牛仔裤,打着领带,在星期三下午的棕榈海滩国际机场蹲点。杰姬·布朗来回飞西棕榈滩到拿骚和西棕榈滩到弗里波特,一周经过这里五次。

“她很冷静,”尼科莱说,“注意到了?”

“相貌也不差,”泰勒说,“就她的年龄而言。她多大?四十了?”

“四十四,”尼科莱说,“已经飞了十九年。这家之前还做过另外几家航空公司。”

“打算在哪儿抓她?机场里还是机场外?”

 “等她上车。停车场在楼上”

航站楼的偏僻角落有一间玻璃分隔的办公室,他们在那里看着她。他们看着她从挎包里取出太阳镜插进头发——深金红色,松垂,不太长。杰姬·布朗搭自动扶梯上中央大厅,他们看着她走进女卫生间,五分钟后出来,样子没有变化,拉着行李走进餐吧。他们看着她端了杯咖啡坐下,点燃香烟。她在干什么?雷·尼科莱和法隆·泰勒溜进餐吧正对面的纪念品商店,站在两排五颜六色的棕榈滩T 恤之间。

“她会不会发现我们了?”泰勒问道。

尼科莱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但没有说出来。

“你下飞机不会立刻坐下喝咖啡,而是应该回家,”泰

勒说,“但她看上去也并不紧张。”

“她很冷静。”尼科莱说。

“机场除了咱们还有谁?”

“就咱俩。这个任务布置得很急。”尼科莱搓了搓印有绿色和白色海鸥的粉色T恤,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又飘向了餐吧。“你出手抓她,能行吗?”

泰勒看着他。“这是你的案子。我好像只是来帮忙的。”

“我想尽量办得简单。州政府指控,她不费什么力气就能保释出去。当然,前提是我们需要做到那个地步。你对她亮徽章,吓唬吓唬她——你明白的。然后我插进来打圆场。”

“哪儿?就这儿?”

“你的办公室如何?我那间,”尼科莱说,“椅子不够多。你那儿更整齐。”

“但如果她带着钱……”

“线人说这次是五万块。”

“对,指控什么呢?她没有清关?那是联邦罪名。”

“需要的话就用这个好了,打着海关的旗号。我还是比较喜欢本州指控,走私之类的。否则我把她抓进去,”尼科莱说,“就必须从联邦法院保她出来了,他们难搞得很。我不希望她怨恨我,只是想让她稍微出出汗。”

“如果你知道她在替谁带钱……”泰勒说。

“我不知道。我只是说我们有大概的想法。线人有所隐瞒,不肯说出上家的名字。比起进监狱,他更害怕泄密被封口。”

“我看也是,”泰勒说,“要么咱们跟踪她,看她把钱给谁?”

“那要再多几个弟兄才办得到,万一跟丢了,”尼科莱说,“咱们就只能回机场重头开始。不行,我认为只要按住她,给她几个凶恶的眼神,她就会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不管背后究竟是什么勾当。”

 “她这把年纪,看上去着实不错。”泰勒说。

他们是两个南佛罗里达小子,今年都三十一岁,在佛州大学认识后就成了好兄弟。他们喜欢枪支、啤酒、牛仔靴、气垫船、大沼泽狩猎和追缉坏人。他们在棕榈滩郡警局混了几年,然后分道扬镳:雷·尼科莱进了枪管局——财政部所辖的烟酒枪炮及爆裂物管理局;法隆·泰勒去了佛罗里达州执法局的犯罪调查部。两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找个机会合作一把。近枪管局接收了一家当铺,借此执行诱捕行动,在监控镜头下大量购入赃物枪支。尼科莱打电话给执法局,请他的好哥们协助调查。他们认为这个案子与非法销售武器有关系。

“她起来了。”泰勒说。

杰姬·布朗在海关办公室就注意到了这两个男人,其中黑发的那个跟着她走进电梯,问她去几楼。杰姬说: “一路到顶。”

他咧嘴微笑,说了句“我也是”,揿下按钮,然后捋了一把头发。他属于习惯等着女人扑上来的那种男人。挺有男人味,但也不算多。杰姬很确定,要是问他的搭档是不是已经在顶层等着了,他多半不会表现得太惊讶。说不定会再咧嘴笑笑。两个人年纪都不大,但身上透着一股懒洋洋的自信劲儿,不是职业运动员就是带警徽佩枪的那种人。她希望自己猜错了,一时间很有点烟的冲动,考虑要不要把行李留在电梯上。

电梯门开了。黑发男人说了句“您先请”。杰姬拖着行李走进昏暗的停车场。她走过一排又一排汽车,等着另一个男人——相貌更年轻,棕色短发遮住前额——走出来,站在她面前。但他没有。她打开灰色本田车的后尾箱,拎起铝合金箱盖,准备放行李,这时她听见了他的声音,扭头望去。

他举着证件套走向她。

“你好,我是法隆·泰勒特别探员,佛罗里达州执法局的。”

听起来没什么底气。证件套里有徽章和证件,印着FDLE四个大写字母。

“菲德尔?没听说过。”杰姬说。

“是啊,但确实存在,”泰勒说,“能看看你的包里有什么吗?”

泰勒探员面无表情地给她打官腔,声调柔和,但略带南方口音。杰姬很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但还希望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她说:“就是日常用的东西,衣服、发卷。我是海岛航空的空乘人员。”

“你叫杰姬·布朗没错吧?”泰勒问道。

怕什么来什么。

点烟的冲动又来了,她把航空包放回小拖车上。黑发男人从泰勒背后的那一排车辆之间走出来,她从挎包里取出了香烟。

黑发男人说:“抱歉,我不小心注意到了您的困境。需要我帮忙吗?”

“省省吧。”杰姬拿起一次性打火机点烟。

佛州执法局的泰勒介绍黑发男人。“这位是雷·尼科莱特别探员,烟酒枪炮管理局的。介意我们看看你的行李吗?”

“介意?我有选择吗?”

“你可以说介意,”泰勒说,“然后和他在这儿等,我去申请搜查令。或者说怀疑你犯罪,先抓你回去。”

“犯什么罪?”

“他只想看看你的行李,”尼科莱说,“我会盯着他的,保证不乱拿东西。”

“只是常规抽查而已,”泰勒说,“可以了吗?”

杰姬抽一口烟,慢慢吐气,耸耸肩。“请便。”

她看着泰勒蹲下,解开弹性绑带的钩子,把航空旅行包放在地上。尼科莱拎起小拖车,放进后尾箱里。泰勒已经打开了航空包,手伸进去摸来摸去,从脏衬衫和制服裙底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长十二英寸,宽九英寸。杰姬看着他打开封口,望着信封里的东西。泰勒抽出几沓用橡皮筋扎紧的百元大钞,尼科莱凑近欣赏,吹了声口哨,很像一声叹息。泰勒抬起头看着她。

“我看这儿有……呃……五万块。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杰姬这会儿什么也不想说。他们知道信封里有多少钱,不用数就知道。

“这是你的钱?”泰勒问道。

“要是我说,唉,不,不是我的钱……”杰姬说着看见泰勒开始咧嘴微笑。

“我应该在餐吧里等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会过来拿走……”她不需要看另一个男人就知道他肯定也在微笑。她气得发疯。“然后我看见你们两个牛仔打量T恤衫,以为说不定就是你们里面的某一个……听我说,假如钱是你们的,拿走就行。”她瞥了一眼尼科莱。

他也在微笑。两人都玩得很开心。

泰勒说:“携带一万块以上的现金必须报关,你应该知道的。你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着?你会被罚款二十五万,并处两年监禁。你愿意和我们谈还是和海关谈?”

“我他妈一个字也不多说了。”杰姬说道。

生气。因为这两个男人,因为他们的态度,也因为自己的愚蠢。

尼科莱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他说:“海关那些人,成天看着人们度假归来,欧洲,加勒比,自己却只能呆坐着工作,所以他们很难打交道,你应该可以理解。你愿意和他们谈,还是和我们这么两个好脾气的男人谈?找个能坐下来的地方,咱们轻轻松松谈一会儿。”

“我不是非得和任何人谈的。”杰姬说。

“对,确实如此,”尼科莱说,“但能不能请你行行好,听我们表达一下?帮你从这件事里脱身?”

佛罗里达州执法局位于西棕榈中央公园大街一幢灰蓝色玻璃大楼的八层。他们走进法隆·泰勒和另一名探员合用的办公室,那名探员今天不在,办公室里有两张干净的桌子,落地大窗对着东方,墙上挂着年历和一幅标语,标语上写着:“你做事没条理,我没必要急着帮你擦屁股。”

杰姬·布朗心想,坏事多半是真的了,但那又怎样?她站在窗前,向左微微一侧头,就看见雷·尼科莱的双腿伸向她,牛仔靴搁在写字台的一角上。“看见咱们底下的运河了吗?有次我在楼上,看见一只鱼鹰盘旋,忽然冲下去,叼起一条鲈鱼,相当大的一条。法隆,你也记得吧?”

“去年夏天。”

法隆·泰勒在她背后某处。

她听见尼科莱说:“天开始黑了,对吧?高速公路的交通高峰开始了,大家都赶着回家……”

“我要找律师。”杰姬说。她从拎包里取出烟盒,感觉只剩下四五支了。她琢磨是不是应该省着点抽。

泰勒的声音传来:“这儿不许抽烟。”

于是杰姬点燃香烟,一次性打火机是茶色的,很配她的制服。她用完把打火机扔回包里,看也不看泰勒。“逮捕我好了。”

“说不定呢。”泰勒说。他的声音近了些。“或者咱们可以商量一下,签个协助办案协议。但前提是你愿意合作,告诉我们钱从哪儿来,要交给什么人。”

一阵沉默。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游戏。尼科莱扮红脸——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他乐在其中。泰勒似乎是个实在人,扮黑脸有点欠缺说服力。杰姬很确定他们不想指控她。合作,点出几个人名,他们就会放她一马。但她能做的只有死不松口。不过也许可以差遣他们给她买烟。

尼科莱说:“你的律师够好吗?”

她没有回答。

“问题在于,”泰勒说,“她付不付得起好律师的钱。”

他说得对。

“否则她就要在拘留所等三个星期,至少,指派的公设律师才能轮到她。那里满地都是坏姑娘……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付的钱足够她请个高价的辩护律师。”

“杰姬,你在棕榈滩花园有套公寓对吧?”尼科莱说, “附近环境相当不错。”

“但她的东家,”泰勒说,“却是一家小小的短途航空公司。”

又是一阵沉默,杰姬看着远处的西棕榈滩市区,天空仍旧湛蓝,但已经开始褪色。她听见抽屉拉开。尼科莱递给她烟灰缸。“我自己买的,我来的时候要用,我以前也抽烟。”红脸开始说话,“你看见底下那个停车场了?旅馆背后。坐在这儿就能看见毒品买卖,但等你下去,所有人就都

散了。”

杰姬把烟灰缸放在窗台上。“你认为我参与的是毒品买卖?”

泰勒在她背后说:“我注意到你有初犯前科。和毒品有关吗?”

“携带现金。”

“四年前,”泰勒说,“另一家航空公司,他们开除了你。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是买毒品的钱吗?从国外带进来?”

“我认为,”尼科莱说,“杰姬在帮某个飞行员带钱。她当时的丈夫之类的。他们定她蓄意犯罪……”

“我认罪减刑了。”杰姬说。

“其实是他们问你要不要做交易,你拼命点头。一年缓刑,你丈夫五到十年。他现在肯定出来了吧?”

“应该是的。”杰姬说。

“那就对了,你离婚成功。你再婚了——你现在的丈夫怎么样了?”

“去年过世了。”

“你可真是命运多舛,”尼科莱说,“他是做什么的?”

“喝酒。”杰姬说。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听见泰勒说:“现在你换了个营生,不是买,而是卖了,拿佣金替人带钱。给你钱的是不是一个姓沃克的巴拿马人?好像是塞德里克·沃克对吧?住在弗里波特?”

杰姬没有回答,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拿起香烟。

“名字不耳熟吗?博蒙特·利文斯通这个名字呢?”

博蒙特——她只见过他一次,和沃克先生一起。不对,当时她只见到了他,后来才知道他叫什么。她可以说没见过他,但她下定决心什么也不说。

“不认识博蒙特?”

一个字也不说——她透过自己的倒影,看着地平线上的一条黑色,那里应该是大海。

“他认识你,”尼科莱说,“博蒙特是牙买加人——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杰姬感觉到他们在等她开口。她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以前一个月要飞好几趟弗里波特,”尼科莱说, “也许见到了你会认得他。法隆,不如咱们安排布朗女士看看尸体?”

泰勒说:“没问题。”

她微微扭头,看见雷·尼科莱从压在右脚上的左脚牛仔靴里抽出一把短管左轮放在桌上,然后伸手到靴子里按摩脚踝。

“昨天上午有人在一辆车的行李箱里发现了博蒙特,一辆崭新的奥兹轿车,登记在洋脊镇的一个人名下。他报过警说车被偷了。凑巧我前天有机会和博蒙特谈过他的未来。

他当时在监狱里,不确定自己愿不愿意蹲十年大牢。”尼科莱顿了顿,“博蒙特被保释出狱,没等我再找到他,他就被人崩了。”尼科莱又顿了顿,然后说:“你也许不认识博蒙特,但万一崩了他的人认识你呢?”

一阵沉默。

杰姬抽着烟。博蒙特——她听过他和沃克先生的交谈。他离开后,沃克先生说博蒙特对数字很有一套,能在脑袋里加减乘除一栏栏数字。

泰勒说:“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们谈,那我们就只好把你交给海关了。”

她揿熄香烟,考虑了几秒钟,望着黑色塑料烟灰缸,然后转身面对泰勒。“行啊,走吧。”

泰勒站在办公室的另一张桌子前,杰姬的航空包摆在那张桌子上,泰勒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档案夹。

“这下你会惹毛他的,”尼科莱说,“知道吗?法隆可以指控你触犯了反黑条例。那五万块说明你参与了某种有组织犯罪活动。如果我没看错法隆,他甚至会签一份合理根据宣誓书,一口气把你钉死在这件事上。”

泰勒盯着她。她看着他放下档案夹,按住航空包。他说:“我希望能在你的允许下打开这个包,可以吗?这样我们就会知道一个确切的数字了。”

杰姬走到办公桌前,拉开航空包的拉链。她取出牛皮纸信封扔在桌上。“自己看吧。”

“既然已经打开了,”泰勒说,“不如再看看包里还有什么吧。介意吗?”

杰姬盯着他看了一秒钟。

她取出小皮包。“牙刷和盥洗用品。”然后是个便携塑料包。“我的卷发器。要打开吗?”

 “先看看包里还有什么吧。”泰勒说。

杰姬用双手拿起航空包,翻过来摇晃了几下。一件白色衬衫、一条裙子、内裤、胸罩和长筒袜落在牛皮纸信封上。她把航空包放在一旁,看着泰勒拿起信封打开,摇出几沓现金。

她看着他看看信封里,又看看她,看见惊讶的表情变成微笑。他的手伸进信封,嘴里说:“好啊,看看这是什么?”

杰姬说:“你等一等。”泰勒收回他的手,她听见尼科莱的皮靴落在地上。

尼科莱走近他们。“那是低卡糖还是我以为的什么东西?”

泰勒拿着一个透明玻璃纸包,里面有直径半英寸左右的白色粉末。他拿起玻璃纸包对着头顶的灯光。“是卖的还是自己吸的?这就是问题了。”

“不是我的。”杰姬说。

确实不是。

 “听我说行吗?真的……”

“不够定贩毒的,”尼科莱说,“但持有并意图销售呢?”

“考虑到那么多现金,”泰勒说,“我看可以定故意贩毒了。”

两个快活的混球。

杰姬只是摇头。她说:“真是难以置信。”

尼科莱从办公桌底下抽出椅子。“不如咱们坐下从头开始。”他对杰姬露出和蔼的笑容,“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