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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珠港遭遇空袭,这不是演习。    

                                     ——美国海军电报,1941年12月7日

  1941年12月7日,星期天的下午,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正在白宫的书房里享用他推迟了的午餐。这位59岁,已连任三届的总统把远离他二楼卧室的那间会客室(托马斯·杰弗逊曾在里面拉小提琴,亚伯拉罕·林肯曾在这个房间里读《圣经》)改造成了一间杂乱的书房。房间的布置反映了他毕生对大海的热爱——桌子和壁炉架上摆饰了各种船模,从河道邮船、横帆船到现代驱逐舰;而四周乳白色的墙壁则挂满了柯里尔和艾维斯描绘哈德逊河沿岸生活的石板画作品。哈德逊泥泞的河岸紧邻罗斯福土生土长的地方——海德公园村。墙上还有一幅美国革命战争时期海军英雄约翰·保罗·琼斯的画像——花费了25美元从二手货商店里挽救出来的——他正注视着在橡木桌前伏案工作的总统。这幅画是1880年维多利亚女王送给当时的美国总统拉瑟福德·海斯的礼物,由不幸沉没的北极探险者“坚毅号”上打捞出的木材制成。

  这间椭圆形书房将白宫南面的草坪和远处的华盛顿纪念碑尽收眼底,它成为了罗斯福9年执政期间的总统中心。这位坐着轮椅的领袖,20年前曾与骨髓灰质炎相抗争,比起楼下行政楼里正式的办公室,他更喜欢这间书房的便利。在这间书房里,他坐在陈旧但舒适的皮革沙发和椅子上处理国家事务(这些旧物是从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旧游艇五月花号里传下来的);他还会在晚上7点15分为他的高级副官们在书房里举办鸡尾酒会,他为书桌上托盘里的酒杯倒上老式波旁威士忌和马丁尼酒,通常还会调上一点苦艾酒。“他像炼金术士一般审慎地混合各种配料,”他的讲稿撰写人罗伯特·舍伍德回忆道,“却看似不经意,因为他会一边调酒一边与人交谈。”

  罗斯福的周日午餐会可以排解过去一周因太平洋局势恶化而带来的压力,因此总统决定由夫人伊利诺举办午餐会,邀请了包括他自己的侄子弗莱德瑞克·亚当斯在内的31人。而他自己则选择在下午1点15分的书房里与他的老朋友,也是他所信任的助手哈利·霍普金斯共进午餐。这之后,则计划用安静的下午时间专注于他珍爱的邮票收藏工作。尽管身为国家的统帅,罗斯福仍然会每周抽出时间来,在他超过一百本的手工皮质集邮册上整理、剪切和粘贴邮票。他一生共搜集了120多万张邮票,其中有些来自遥远的国度,如海地,还有香港邮票,甚至还有一些美国内战中南部联盟仅存的的20分邮票,据信一家邮局曾经售卖过。罗斯福童年时期的爱好多年来已变成了他的一种职业疗法,而现在,这位总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它。

  很久以来,他一直努力让美国公众和立法者们为战争做好准备,但是许多人都认为广阔的大西洋和太平洋是天然屏障,可以隔绝外国入侵。罗斯福密切地关注着欧洲的境况,阿道夫·希特勒统帅的德国已在1939年入侵了波兰,丹麦和挪威很快失陷,接着就是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1940年9月,希特勒在英国上空投下了炸弹,在被称作“闪电战”的八个月的攻击中,有43 000人丧生,超过140万人无家可归。罗斯福注视着这场毁灭,感到惊骇的同时也预见了未来。他警告道,如今宽广大洋的意义与帆船时代的意义早已不同。美国想要继续置身战争之外,现实的做法就是为目前正在战争中的友邦国家提供军火。“没人能够用抚摸就把老虎驯化成猫,”他在1940年12月的炉边谈话中声明,“我们必须成为民主政治的超级军火库。”

  罗斯福总统曾希望避免在太平洋上开战,但令他非常失望的是,日美之间冲突不断——而究其原因,离不开日本独特的社会和地理困境:作为一个岛国,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人口膨胀了3倍,达到7 300万。这导致国家物资上的破产,甚至连基本的食物——大米也要依靠进口。军队只增加了日本对外国资源的依赖,从制造战机所需的铝土矿到缝制军服的棉花无不来自国外。而石油,驱动着海上的战列舰和天上的轰炸机,位列日本关键进口物资之首。日本自身的产油量为每年两百万桶, 仅相当于世界上0.1%的石油产量。相比之下,美国是世界上的产油国,年产量是日本的700倍。《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曾评论说,“拿破仑的军队是靠胃行军,而现代机动军队靠的是汽油。”

  对自然资源的渴求促使日本在1931年入侵满洲, 并于六年后,向中国北方全面进军。罗斯福警惕地注视着日本的侵略,但就像在欧洲一样,他能采取的行动是有限的。他派出轰炸机和战斗机支援中国,希望可以阻止日本军队。为了更好地投射美国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罗斯福总统不顾一些海军上将的激烈反对,下令将太平洋舰队从加利福尼亚换防到夏威夷群岛。然而,这些措施并未能阻止日本。罗斯福将日本与德国和意大利一起并称为“邪恶联盟”。1941年7月,日本入侵了法属印度支那南部,这释放出一个清晰无误的信号,日军觊觎着香港、新加坡,以及荷属东印度群岛。罗斯福别无选择,只有采取报复措施。他下令冻结日本在美国的资产,并关闭对日本的石油出口,这对于日本来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因为这个帝国超过80%的石油进口依赖于美国。

  罗斯福知道,虽然日本在中国的四年战争中消耗巨大,但日本仍会是一个强劲的敌手。日本囤积了各种资源,从铁矿石,橡胶到可以供应两年的石油。为了延长储备资源的使用,日本下令定量供应国内的天然气,后来又停驶了所有民用交通车辆,包括公共汽车和出租车。而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则使用木炭或木头作为燃料。工人们每月制造出超过550架飞机,将日本空军的飞机数量直线拉升至约7 500架,其中包括约2 675架皇军陆军和海军战机,如战斗机和轰炸机机型。日本军事力量的不断蔓延不仅在天上。急进开展的征兵很快将使军队人数从170万扩充至500万人,而与此同时,海军在册战列舰达到了381艘,其中包括10艘战列舰、10艘航空母舰、18艘重型巡洋舰和112艘驱逐舰。在太平洋上,日本海军的装备火力不仅仅超过美军,甚至超过了美国、英国和荷兰在太平洋上海军力量的总和。

  在12月初的这个周末,这些问题重压在总统的心里。一周前,财政部长亨利·摩根索刚刚就即将发行的15亿美元债券请示过罗斯福,问他是否预见到任何危机,有可能会扰乱金融市场。“我不能保证任何事情,”罗斯福答道,“这要看天意。”但是总统仍抱持着避免战争的希望。只有前一晚上的一个举动反映出了总统的紧迫感——不顾日本的政治礼仪,在晚上九点直接向裕仁天皇发送了一条消息,“只有关切两国的重大事项,我才会就国事致函陛下,”罗斯福这样开始道,“太平洋地区局势的发展威胁到了我们两国之间的长久和平,威胁到了和平为每个国家和全人类带来的利益。那些局面有可能导致悲剧。”

  罗斯福的消息已经太迟了。

  周日下午1点40分,总统办公桌上的黑色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与霍普金斯的午餐谈话。霍普金斯是罗斯福的内阁顾问,慢性疾病令他形如枯槁,以至于有人把他描述为类似于一种“奇怪、土地精灵一般的生物”甚至是“一具尸体。”罗斯福穿着一件发旧的灰色毛衣,那是他的长子詹姆斯送的礼物。总统将手里剩下的后几口苹果咬光,接起了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打来的电话。

  “总统先生,”诺克斯开始说,“看起来日军袭击了珍珠港。”

  “欧,不!”罗斯福惊呼起来。

  “是真的,”诺克斯回答道。“我把电报读给你。”

  诺克斯还没有得到关于袭击的正式报告,只有一张太平洋舰队总部发出的电文,警告所有的电台发生了空袭,并且表示这次不是演习。霍普金斯认为消息一定是弄错了,日本肯定不会袭击夏威夷群岛。但罗斯福的态度更加务实,他长久以来关于日本何时何地会发动攻击的等待到此结束,这还意味着日本帝国神出鬼没的航空母舰终于现身了。“这正是日本人会干出的那种出其不意的事情,”霍普金斯在总结总统的观点时写道,“就在和我们探讨着太平洋和平的同时,他们就在密谋着推翻它。”

  罗斯福致电陆军部部长亨利·史汀生。亨利·史汀生,74岁,纽约本地人,职业生涯从华尔街律师和联邦检察官起步,曾任霍华德·塔夫脱总统的陆军部长,后来成为赫伯特·胡佛总统的国务卿。当天,与日本紧张的局势促使史汀生整个早上都和诺克斯以及国务卿科德尔·赫尔待在一起。当这三人分开的时候,史汀生匆匆赶回到他在伍德利的家里,回去吃了一顿过了点的午饭。这20亩岩溪谷的房产,是他花了80万美元的天价买下的。昔日,这里曾经分别是马丁·范·布伦和格罗弗·克利夫兰两位总统以及乔治·巴顿将军的住所。

  “你听到消息了吗?”总统问道。

  “嗯,”史汀生回答说,“我听到了关于日本进入暹罗湾的电报。”

  “哦,不,”罗斯福正色道,“我说的不是那个。他们袭击了夏威夷群岛。他们现在正在轰炸夏威夷。”

   海军作战部部长,上将哈罗德·斯塔克,下午2点28分打来电话确认了袭击。整个上午,这位四星上将都待在市中心宪法大道的海军部里。袭击的消息一到华盛顿,斯塔克就抓起电话,一直在与夏威夷的海军少将克劳德·布洛赫通话,要求报告损失。尽管他们的谈话使用了电子扰频器,布洛赫还是担心电话里说话可能不安全。而他对损失含糊其辞的评估只会激怒他的老板。

  “克劳德,”斯塔克终于叫了起来,“怎么样了?!”

  “嗯,贝蒂,”布洛赫叫了斯塔克的绰号,“情况很糟糕。我不知道这电话里能不能说。”

  “说吧,”斯塔克命令道。“告诉我。”

   布洛赫服从了命令。

  斯塔克告知总统,日本战斗机和轰炸机的攻击,已经重创了太平洋舰队,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虽然具体的细节报告还需要数日或数周的时间——要等到大火被扑灭和对死亡人数统计的完成——空袭摧毁或损坏了18艘舰艇,包括8艘战列舰、3艘巡洋舰和几艘驱逐舰。攻击者还消灭了188架飞机。而人员的伤亡数目将十分可怕。伤亡的士兵、水兵、海军陆战队和平民飙升到了3581人,其中2403人死亡。罗斯福指挥这位戴眼镜的海军上将,万一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就执行陆军和海军已达成共识的命令。

  总统挂了与斯塔克的电话后,就用私人专线接通了白宫新闻秘书史蒂夫·厄尔利。专线连通着白宫和他位于华盛顿东北莫宁赛德的家。厄尔利前一天在家里刚刚举办了一场没有新闻的新闻记者见面会,让记者们放心,这个周末不会出什么激动人心的消息。

  “我想总统是考虑到你们这群记者近太忙了,圣诞节也马上到了,他决定给你们放一天假去购物。”“我猜他正在白宫里写宣战书,不是吗?”一位记者开玩笑地说。

  厄尔利向记者们保证,除了要见他的预算主管,签署程序文件,罗斯福没有任何有报道价值的计划。“今天没有任何预约,明天也没有,”他之前曾告诉记者,“而且我认为也不会有。”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你身边有笔吗?”罗斯福在电话里问道。

  “需要用笔吗?”厄尔利怀疑这是一个玩笑。

  “是的,”总统说,“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声明。要一字不差地传给外界。”厄尔利对袭击尚一无所知,但他从罗斯福严肃的语气中感觉到了危机。这位新闻发言人叫他的妻子去拿来了一支铅笔和几页横线笔记纸。厄尔利一边重复着总统的消息,一边让他的妻子记下了这28个字的消息。不出几分钟,厄尔利已通过白宫总机,用三方电话同时连线到了美联社、合众社和国际新闻通讯社,准备将这次攻击的新闻发布给通讯社。

  “都在线了吗?”他问,迅速地点了下名。“我是史蒂夫·厄尔利,从家里打来的电话。我在这里有一份总统授意的声明。”

  平静的星期天下午到此为止。

  美国处于战争状态了。

  当袭击的消息到达白宫时,特勤处特工麦克·赖利正在和首席招待员威尔逊·瑟尔斯讲着有关钓鱼的故事。负责总统安全的九人小组副组长和这个星期天下午当班的高级特工赖利从招待员的办公室冲到楼下的总机室。“给特勤局的所有休假人员打电话,”他命令操作员,“不要告诉他们为什么,就叫他们过来。还有白宫所有的警察。”

  特勤局局长弗兰克·威尔逊刚从教堂回来,开车穿过岩石湾公园的一路美景,此时坐下来正准备享用晚餐——烤猪肉、土豆泥和哈伯德南瓜。电话响了。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吃个饭!”威尔逊发起牢骚。

  不多会儿,他的妻子回来了,面色严峻,电话里是白宫的接线员。

  当威尔逊终于拿起电话时,“长官!”赖利脱口而出,“日本轰炸了珍珠港。”

  听到这个消息,威尔逊瞠目结舌。半晌,他喃喃道,“我这就过去,以我的林肯车快的速度。”

  赖利打电话给华盛顿警察局长埃德·凯利要求派上16位着装警察立即来白宫报到。财政部部长摩根索稍后打来电话,他下令赖利将白宫警卫翻倍。十秒钟后,他又打电话回来要求赖利将警卫人数增加到四倍,并配备机枪。

  下午3点,罗斯福召集他的顾问和高级职员到白宫开会。他信赖的私人秘书格蕾丝·塔利,原本正在康涅狄格大道的公寓里放松地看报纸,尽量不去想她昨晚替总统发给裕仁天皇的那条令人不安的消息,此时,她的电话响了。“总统希望你马上过去,”白宫首席电话接线员告诉她。“去接你的车已经在路上了。日本鬼子刚刚轰炸了珍珠港!”塔利顾不上穿戴打扮,而是“像用滑竿下楼的消防员一样,夺门而出。”

  总统打电话给他的长子。长子詹姆斯·罗斯福任海军陆战队后备役上尉,居住在郊区。再过几个星期就是他34岁的生日了,他常常充当总统的助理和代理,被媒体称作“王储”。

  白宫接线员的电话将詹姆斯从美好的下午觉中唤醒,一阵窸窸窣窣中,詹姆斯接起了电话,“嗨,老爸,有何指示?”

  “我现在没工夫说,”总统说,“你能马上过来吗?”

  “爸,”小罗斯福提出抗议,“这可是周日下午。”

  总统坚持要求。

  詹姆斯·罗斯福抵达椭圆形书房时,看到父亲穿着他送的那件已经发旧的毛衣,这令他感到骄傲。但看到父亲甚至头也没抬一下的时候,他感到了不对劲。“我感觉到了他那种的冷静—— 一种对他曾试图避免,但恐怕无法幸免的结果的悲伤认命,但同时也是勇敢的接受。”

  “你好,吉米,”总统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儿子,“还是发生了。”

  当天下午3点05分,罗斯福的顾问们也都挤在了这间书房里。斯廷森、诺克斯、海军顾问上将约翰·比尔道也加入到了霍普金斯、厄尔利、预约秘书马文·麦金太尔和塔利一行。15分钟后,陆军参谋长乔治·马歇尔将军和国务卿赫尔也到了。总统和马歇尔讨论了陆军和空军的部署,向赫尔强调了保持南美国家与美国同一条战线的重要性。罗斯福下令司法部,要保护日本大使馆和所有领事馆,并指示斯廷森和诺克斯保护所有的军火库、私人军火工厂和桥梁。“其中多项行动都需要总统签署的行政命令,”霍普金斯写道,“总统指示他交代过的人先去执行,行政命令稍后他再签署。”

  海军上将斯塔克不断从海军总部打来电话,更新消息。先是打给总统,后来就打给塔利。塔利接听的电话机在二楼走廊,但混乱和噪音迫使她退进罗斯福的卧室里去听电话。塔利速记下细节,再用打字机敲出来,将报告呈给总统,身边一直被总统焦急的部下围着。每一条消息都比上一个更可怕。“新闻是令人震惊的,”塔利后来写道,“斯塔克上将和我讲话时,我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震惊和难以置信。起初总统周围的人还在怀疑,但随着新消息不断证实、补充之前的消息,怀疑变成了愤怒。老板看起来仍比任何人都冷静,但正是他的冷静带着震怒。每一条新消息都会让他绷紧了嘴,神情冷峻地摇头。”

  总统的电话一直没有停,即便在与他的顾问会见期间。那天下午,白宫总机曾帮罗斯福连线夏威夷地区的行政长官约瑟夫·波因德克斯特。波因德克斯特告诉总统,攻击至少造成了50个平民死亡,夏威夷急需食品和飞机。他要求批准戒严,罗斯福同意了。谈话间,波因德克斯特突然尖叫起来,以为有飞机轰炸。事实上那些可能只是飞过瓦胡岛上空的美国飞机。“我的上帝,”电话这头的总统对他的助手们说,“现在另一波日本飞机正在夏威夷的上空。”

  罗斯福总统接到了温斯顿·丘吉尔打来的电话。当天,这位英国首相在他坐落在伦敦白金汉郡西北50英里处的首相别墅里,与美国大使约翰·魏南特和特使埃夫里尔·哈里曼用餐。这位陷入困境的领袖整个晚宴期间一直郁郁不乐,经常双手抚头,直到便携式收音机里传出了珍珠港遇袭的爆炸性新闻。震惊让丘吉尔精神振奋,他将收音机一把摔到地上。

  “我们应当对日本宣战。”首相说。

  “天啊,”魏南特说,“你总不能依据听到的广播就宣战。”

  丘吉尔冲出门去,奔向他的办公室。三分钟内,他的电话已经打给了罗斯福。“总统先生,”丘吉尔喊道,“关于日本那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罗斯福答,“他们袭击了我们的珍珠港。现在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

  消息的确认令丘吉尔激动。英国已在战争中苦苦挣扎了17个月,英国商船在公海遭到德国潜艇的蹂躏,德国轰炸机炸毁了英国的码头,将发电厂和工厂变为废墟。现在美国将加入战斗,这意味着英格兰的获救和盟军的总胜利。“对我来说,美国与我们站在一起就是的喜悦,”丘吉尔后来写道,“希特勒的命运已定。墨索里尼的命运已定。至于日本,他们将化为齑粉。”

  “这无疑让事情变得简单了,”丘吉尔告诉罗斯福,“上帝与你同在。”

  报告不断抵达华盛顿,要拼凑出太平洋上损失的全景图还需要几小时或几天的时间。

  “俄克拉荷马号在珍珠港倾覆,”其中的一条消息说。“田纳西号着火了,损失严重。”

  “三艘战列舰沉没了,”另一条消息说。“其他战列舰都不同程度受损。”

  “夏威夷损失惨重。”

  随着消息的更新,罗斯福愈发陷入沉思。“我的上帝,怎么会这样,”他一度咕哝着说,“我将会带着耻辱下台。”

  那个星期天的下午,还未意识到战争爆发的美国民众们享受着和平的后时刻。在格里菲斯体育场的看台上,27 102位足球迷正在观战华盛顿红人队对费城鹰队的比赛。

  比赛进行到四分之一场的时候,记者席上美联社新闻记者帕特·欧布莱恩收到了一条摩斯电码电报员从办公室里发来的消息。

  “报道保持简短”,电文显示。

  几分钟后第二条电文发来,解释了为什么电讯社不需要太多的比赛报道:“日本已经拉开战争的帷幕。开战了!”

  体育场上空,扬声器开始传呼重要的军政官员。“海军上将W·H·P·布兰德请马上向他的办公室报到”,其中一条播报,召唤海军军械处的负责人。

  “菲律宾属地代表,乔奎姆·伊利扎德先生请速回办公室。”

  接着还有其他播报,召唤联邦特工,军队军官和报纸记者和编辑。球迷们开始议论纷纷,虽然广播里并没有宣布战争的爆发,因为这样做会违反红人队主场禁止广播“非体育”新闻的政策。大批人员的离去使得场上只剩下几个新闻摄影师去报道红人队20比14的胜利。

  类似的场景在全国各地上演。时代广场上,人群震惊地读到了这条新闻简报的同时,纽约爱乐交响乐团突然高奏起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而2 200名观众齐声跟唱。在弗吉尼亚州的诺福克征兵站,一位应征男子扬言道,“我要手刃了那群小日本。”“在达拉斯的宏伟的剧院,当《约克军曹》演出结束时,公布了袭击的消息。人群先是陷入了沉默,而后爆发出了狂风暴雨般的鼓掌。一位炼钢工人感受到了这种情绪,“我们会把日本人打得满地找牙。”

  在白宫,罗斯福和他顾问们的会议一直延迟到下午4点半,之后叫来了他的秘书塔利。当秘书走进来时,看到总统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电话就在身边,面前摞着几堆下午记下的便笺。罗斯福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请坐,格蕾丝,”他说,“明天我要去面见国会。你来照着我说的写。不会很长。”

  塔利坐下来。罗斯福通常需要一组写稿人来帮他起草主要演讲,这一过程通常需要十天。而现在不仅有两位写稿人在纽约,而且总统多只有几个小时来起草一份他职业生涯中重要的演讲之一。国务卿赫尔已经敦促罗斯福发表一篇详尽的演讲,阐明美国和日本的历史关系,但总统不同意。美国人不需要上历史课,需要的是事实的要点。罗斯福又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就开始了。

  “昨天,1941年12月7日,将成为世界历史上无法抹去的一天,” 他口述道,“美利坚合众国受到了日本帝国海空两军同时、蓄意的进攻。”

  塔利飞快地记下每个词,她注意到总统的声音和他口述邮件时一样平静,只是更注意每个字的发音并指出了确切的标点符号和分段。虽然这个演讲缺少丘吉尔“雄辩的咄咄逼人”和希特勒“歇斯底里的高谈阔论” ,演讲稿撰写人罗伯特·舍伍德后来评论道,“它代表了罗斯福简练与直截了当的风格。”

  总统全部说完后,塔利用打字机将草稿敲出呈给罗斯福修改。用笔如刀,总统对开头一句下了手,将“世界历史”划去,换上“耻辱”一词。这个词,他的儿子詹姆斯后来回顾道“将会永远记刻住那天发生的事情。”总统又将“同时”替换为“突然”。整个晚上和第二天早上,又两易其讲稿,这些改动包括收到的新闻——日本在太平洋上进攻了香港、关岛、菲律宾和中途岛。他信任的助手霍普金斯对这个六分半中的演讲的改变就是在结尾处加上了一句,“我们自信我们的武装部队——加上人民无比坚定的决心——必将会让我们取得胜利,愿上帝相助。”

  楼下的新闻发布室里人声鼎沸,挤满了从记者俱乐部酒吧和下午红人队比赛中赶来的记者。记者们叫嚷着要得到消息,地板上被扔满了烟头。《合众报》记者史密斯·梅里曼后来写道,“白宫发布的新闻从没有像珍珠港事件这样引来过这么大群的记者。记者、广播电台、纪录片新闻还有图片摄影,各级秘书和华盛顿的大人物们足足有上百人。他们都想挤进新闻发布室,平常那儿只有十几个人工作。”

  在总统撰写演讲稿的时候,新闻发言人史蒂夫·厄尔利又一次与记者们开了一个通报会。整个下午,厄尔利都在与媒体见面,发布有关袭击的细节。但是美国处于战争状态也意味着执行新的限制措施。

  “在诸位离开之前,我想问你们中有来自日本新闻媒体的吗?”厄尔利说,“如果有,我无法让你带着消息离开,我已经要求特勤局扣下日媒记者的证件。”

  “他们会被逮捕吗?”一位记者问。

  “那要由司法部来裁决。”

  人们从各个电影院中纷纷涌出,在大都会影院里,影片《马革裹尸还》中的埃罗尔·弗林在银屏上凝视着西方。走出影院的人群不断向白宫聚集,宾夕法尼亚大街上的汽车被倒逼后退。据媒体估算,多达上千的路人顶着波多马克河边凛冽的寒风,聚集在了宾夕法尼亚大街对面的拉斐特公园内。《晚星》报的记者观察到,报童们“号外”的呼喊声很快就被人群中响起的歌声盖过,群众们齐唱“我的祖国,我属于你”和“上帝保佑美国”,“父老乡亲一条心”。互不相识的人们说着话,现场明显可以感受到一种万众一心的同志之情。

  晚上8点30分,副总统亨利·华莱士和内阁成员们一队人鱼贯进入了椭圆书房,他们中的许多人是赶下午的航班到的华盛顿。定位板上的地图向下垂着,总统的办公桌周围环绕着多加上的椅子。国务卿赫尔坐在前排一把齐本德尔式扶手椅上,带着一种阴郁和怒气,手指并拢在一起。海军部长诺克斯和新闻发言人厄尔利带着更多的消息,不断地忙进忙出。罗斯福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事实上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这里,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对着每位进屋的成员点点头。劳工部长弗朗西丝·帕金斯回忆说,“没有了通常那种亲切的个人问候”,这位部长和邮政总局局长及副总统一起,刚刚乘下午纽约的航班抵达。“这是总统少见的不苟言笑的时候。”

  “你们都赶来这里我很欣慰,”罗斯福说道,意识到了这是自亚伯拉罕·林肯在内战爆发时的内阁会议以来,为重要的一次内阁会议。“当然,你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总统先生,我们几个刚坐飞机过来,除了一个吓人的新闻头条外,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刚从底特律赶回华盛顿的总检察长弗朗西斯·比德尔打断了总统, “你能给我们讲讲吗?”

  罗斯福示意诺克斯讲述了整个事件,史汀生、赫尔和总统本人偶尔也补充几句。太平洋舰队的9艘战列舰中有8艘被损毁,这条消息震惊了内阁。“海军部长没了以往的锐气”,农业部长克劳德·维卡德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史汀生部长非常严肃。”即便是罗斯福,已经用了几个小时来接受这些毁灭性的消息,仍无法理解太平洋舰队怎么会被打得措手不及。“他对我们的海军有着无比的自豪感,以至于他真的在生理上产生了困难,无法亲口说出炸弹落下时,我们的舰队未处于战斗队形,而是挤靠在一起,无法移动。”帕金斯说,总统对诺克斯咆哮着说了两遍,“查清楚,看在上帝的份上,看看为什么要把船挤成一排。”

  “那就是海军停泊舰船的方式啊。”海军部长回答。

  罗斯福告诉内阁,他计划第二天中午在国会的联合会议上发表演讲并请求宣战。然后,总统大声地朗读了他的演讲词。过后,赫尔插嘴说,简短的内容是不充分的,并再次敦促罗斯福发表一篇更为深入的报告。“总统不同意,”维卡德在他的日记中写到,“但是赫尔说他认为发动一场五百年来重要的战争应当用一份更长的声明。”

  晚上9点45分,德克萨斯众议院议长萨姆·雷伯恩在四位国会议员和五位参议员的陪伴下加入了会议。罗斯福再一次回顾了的损失报告。“对国会议员们的影响是巨大的,”史汀生在他的日记中写道,“他们坐在那里,一片死寂,甚至罗斯福的回顾讲话结束后,他们也没说几句话。”当消息带来的震惊消退时,追责就开始了。几位国会议员嘴里嘟囔着脏话,面色涨红。德州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汤姆·康奈利爆发了,“怎么回事?我们的战列舰在珍珠港怎么会像菜鸟一样被人一网打尽?”康奈利质问道,他用拳头砸着桌子,脸气得发紫,“日本的袭击让我惊讶,但更让我震惊的是我们的海军。他们居然都睡着了。”

  “我不知道,汤姆,”总统说,他低着头,“我只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