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三月春风柳上归。随着这缕和煦的春日气息,我儿子即将出生。待产中,我信步踱到密歇根湖滩码头的尽处,抬眼看见湖面上旭日融冰。我丈夫要我对着他手里的录像机展望一下未来,但是一些技术故障让声音没被录下来,所以当时我说了些什么已不可追。被录下来的,是我脸上的神情,那种无所畏惧的姿容。接在那阳光明媚的时刻后的,是漫长的分娩过程。分娩时,我想象我正在湖中游泳,但我想象中的湖水竟不受我控制,先变得幽深黑暗,再变成焰山火海,然后,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把我困在中央。足足生产了一天多,我儿子才姗姗来迟,那时窗外已经下起一场冷雨,而我的心也跨过了某条界限,从此,我不再能够心无挂碍、无所畏惧。

也是在那个春天,一种新型流感病毒从墨西哥蔓延到美国,继而席卷全世界。但在疫情初期,我并未留意到媒体的相关报道,因为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我的新生儿子身上。在夜晚,我聆听着他的一呼一吸;在白天,我注意着他吃了多少睡了多久。回头看当时的笔记本,我已经不大读得懂那些仓促的笔记了——连篇累牍的时间记录,有的只间隔了几分钟,旁边的潦草注解,可能是表示我儿子的状态: 他醒着,他睡着,他吃着,他在哭。做这些记录,是因为当时的我在试图寻找一个规律,想搞清楚为什么我的宝贝会这么掏心掏肺地哭个不停。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让他哭得这么辛苦的原因,是他对牛奶不耐受。牛奶中的某些蛋白质会刺激他的消化道,当我喝下牛奶后,这些蛋白质经过我的身体,进入我的乳汁,然后被宝宝喝下,从而引发他的不适和哭闹——我完全没意识到还会有这种可能性。

到了夏末,这种新流感已经达到了全球性流行病的级别,疫情吓得人们草木皆兵。在晚间新闻拍到的镜头中,候机的人们戴着白色医用手术口罩。教堂派发圣餐时将食物串在牙签上,航班上暂停提供枕头和毛毯。而现在回望时令我惊讶的是,在当时的我看来,全球流感也微不足道。在初为人母的慌乱的新生活中,疫情仅仅淡化成威胁婴儿的诸多因素之一——就连枕头和毛毯这类普通物件都可能对新生儿造成致命伤害!在外界,大学每天对“高流量”的场所进行表面灭菌处理;在家里,我每晚都搜罗所有可能被婴儿放进嘴里嚼的物品进行高温消毒。这种乱世场景仿若全民动员,陪我把育婴多疑症当作时代曲来唱响。和许多新妈妈一样,我也听说过: 有种婴儿猝死综合征能让看似健康的新生儿毫无预兆也无症状地死亡。或许,这就是我不记得对新流感有什么特殊恐惧感的原因——可以导致我儿子夭折的原因不计其数,流感不过是千万个可能性中的一种而已。我心知,我家墙上的涂料中含有铅,我家的生活用水中有六价铬。我还看到书中说,在宝宝睡觉的时候应该在他头上开着风扇,因为仅仅是凝滞的空气都能让他窒息而死。

当我翻开词典查找“protect”(保护)的同义词时,在“shield”(屏蔽)、“shelter”(庇匿)和“secure”(保安)这些词之后,还有一个选择: “inoculate”(接种)。在我儿子出生后,我也曾经问过自己是否该给他接种疫苗。按我当时对疫苗的理解,是否接种这个选择,并不是我要不要保护我儿子的问题,而是为了保护他,是不是值得去冒接种疫苗可能带来的风险的问题。我让儿子接种疫苗,会不会像忒提斯在冥河浸洗阿喀琉斯一样,虽然出于好心,结果却福祸难辨、风险不明呢?

就是否要给孩子接种新流感疫苗的话题,甚至在这种疫苗还未投入使用之前,我和周围的妈妈们就已经讨论良久。一方面,我们听说这种新流感毒株危险,因为它从未在人类社会出现过,就像曾在1918年肆虐于西班牙、造成约5000万人丧生的大流感,所以我们心感迫切;而另一方面,我们却又听说这种疫苗是在疫情压力下赶工开发出来的,可能没来得及做完善而详尽的测试,所以安全性存疑。

某位妈妈告诉我们,她曾在怀孕时染上季节性流感并且因此流产,所以她对各类流感都很警惕,这次也打算接种疫苗以免重蹈覆辙。另一位妈妈却说,她的孩子曾在初次接种后彻夜哭号不停,所以她不想再冒任何风险,不打算再接种任何疫苗。每次谈起新流感疫苗,内容都是延续对免疫接种的讨论,对于疾病已了解的方面和对于疫苗还未知的方面,将妈妈们心中衡量得失的天平压得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