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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嘉祐三年,瘟疫大作。仁宗皇帝遣钦差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请虚靖天师张真人施用法术,消灾保民。

洪太尉一行一路舟马劳顿,取捷径到了信州。不料天师早知天下有难,已经骑鹤到东京施法消灾去了。

次日,洪太尉游山,来到“伏魔殿”时,只见殿门锁着,上面贴着数十道封条,便说:“把此门打开。”住持真人连忙说:“里面锁着妖魔,开不得。”洪太尉却不以为然。住持真人惧怕太尉权势,只得遵命打开了殿门。只见殿中央有一块约五六尺高的石碑,洪太尉欲命人放倒石碑,住持真人大急,急忙劝道:“太尉,下面有妖孽,恐有厉害,会伤犯于人。”洪太尉哪里肯听,他命人掘开石碑,只见下面有一块一丈来长的大青石板。洪太尉命令再掘。等众人将石板扛起,露出一个万丈深浅的地穴。只听穴内“刮喇喇”一声巨响,一道黑烟冲天而起。众人惊散,洪太尉更是面如白纸。住持真人说:“当初洞玄真人在殿内镇锁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零八个魔君。如今放出,必然生祸惹灾。”洪太尉听了浑身冒汗,急忙带着随从星夜回京。

仁宗皇帝在位共四十二年,他驾崩后,传位于宋英宗,宋英宗传位于宋神宗,宋神宗又传位于宋哲宗。那时天下太平,四方无事。

话说东京开封府有一个破落户子弟,姓高,从小就不务正业,但踢得一脚好球,所以邻里熟悉他的人都叫他高俅。阴差阳错,高俅结识了喜欢踢球的端王,也就是哲宗皇帝的弟弟赵佶,并且深受其宠爱。两个月后,哲宗皇帝驾崩,端王得以继位,即徽宗皇帝。高俅也因此一步登天,做了殿帅府太尉,掌管天下兵马。

高俅选择了良辰吉日到殿帅府上任。所有下属都前来参拜祝贺,只有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因病未来。高俅大怒,下令将王进传来。王进一进门就跪地谢罪,谢完罪,他抬头一看,认出是高俅,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高俅以前学使棒时曾被王进的父亲一棒打得三四个月下不了床,现在高俅发迹做了太尉,一定会公报私仇的。王进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走为上计。于是他连夜收拾东西,天不亮就和母亲投奔延安经略府去了。

 

三国演义

第二十九回 二气周瑜

 

刘备得了荆州、南郡和襄阳,又先后攻取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四郡,还得到黄忠、魏延两员大将,一时实力大增。后来刘琦死了,刘备从此强占了荆州。周瑜得不到荆州心有不甘,正巧甘夫人去世,周瑜设计让刘备到东吴娶了孙权的妹妹,乘机将刘备软禁在东吴。刘备逐渐沉溺声色,不想回荆州了。

赵云看到刘备整天饮酒作乐,自己和他难得见上一面,焦急万分。眼看年终到了,他按照诸葛亮的吩咐,打开第二个锦囊观看,禁不住眉开眼笑。他急匆匆地闯进后堂,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对刘备说:“主公,大事不好!今天早上军师派人来送信,说曹操要报赤壁之仇,率军五十万杀奔荆州。军情危急,请主公赶紧回去!”

刘备很着急,但又舍不得孙夫人,于是愁眉不展,暗自落泪。孙夫人了解情况后,说:“我已嫁给夫君了,夫君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我们在元旦拜贺的时候,推说到江边祭祖,然后不告而别。”

元旦那天,吴侯在堂上宴请文武官员,刘备和孙夫人去拜见国太。孙夫人说:“丈夫想起他的祖坟在涿郡,整日里伤心难过。今天我想陪他到江边遥祭父母祖宗,特意来禀告母亲,请母亲准许。”

国太说:“这是孝道,怎么会不准许呢?你虽然不认识公公婆婆,也要跟你丈夫一起去祭拜,也算尽一尽为妇之礼。”

二人拜别了国太,只带着随身细软,一个乘车,一个骑马,出城和赵云会合。五百军士前呼后拥,离了南徐,向江边进发。

这一天,孙权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到后堂睡觉。众官员得到刘备和孙夫人逃走的消息,去报告孙权。孙权烂醉如泥,沉睡不醒,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得知。孙权大怒,命令陈武、潘璋带领五百精兵,昼夜兼程,务必把刘备和孙尚香抓回来。孙权还不放心,又取下佩剑,交给蒋钦、周泰,命令他们用这口剑去杀孙尚香和刘备。

赵云保护着刘备和孙夫人,连夜赶路,来到柴桑地界。忽然,望见后面尘土飞扬,赵云对刘备说:“后有追兵!请主公先走,我来断后!”

刚转过前面的山脚,一支人马拦住去路。为首两员大将,厉声高叫:“刘备快快下马受绑!我们奉周都督将令,在此守候多时啦!”原来,周瑜怕刘备逃走,预先派徐盛、丁奉率三千人马在这个地方扎营等候。

刘备慌忙问赵云:“前有拦截,后有追兵,怎么办?”

赵云说:“主公不要惊慌。军师有三条锦囊妙计,已经拆看了两个,还有一个没拆。军师吩咐遇到危难的时候,才能拆看。现在是时候了,可以拆开看了。”

他掏出第三个锦囊,呈给刘备。刘备看了,急忙来到孙夫人的车前,把孙权和周瑜用“美人计”夺取荆州的事告诉了孙夫人。孙夫人听了大怒道:“既然哥哥不把我当作亲骨肉,我也不愿意和他再见面了!今天这件事,我来解决。”

她叫人把车推到队伍前面,卷起车帘,喝问徐盛、丁奉:“你们两个人想造反吗?”二将慌忙下马,放下兵器,到车前行礼,说:“我们怎么敢造反啊,是奉了周都督将令,在这里专等刘备的。”

孙夫人骂道:“周瑜这个逆贼!玄德是我丈夫,我们回荆州,是征得母亲和哥哥同意的。他却派你们在此拦截,是想抢劫吗?”她把周瑜大骂了一场,喝令推车前进。徐盛、丁奉只得叫军士让路,放他们过去。刚走了五六里,背后陈武、潘璋赶到了。

四将合兵一处,往前紧紧追赶。孙夫人让刘备先带三百军士往江边跑, 自己和赵云停住车子,摆开阵势,专等来将。四员将见了孙夫人,连忙下马,上前施礼。

孙夫人说:“陈武、潘璋,你们到这里干什么?”

二将回答:“奉了主公之命,请夫人和皇叔回去。”

孙夫人变了脸色,呵斥道:“都是你们这些人,离间我们兄妹不和!我奉母亲的慈旨回荆州,就是哥哥来了也必须以礼相待。你们两个倚仗兵威,难道想杀我吗?”

四个人面面相觑,各自寻思:“这件事是国太同意的,吴侯是个大孝子,怎么敢违抗母亲的旨意?今天要捉人,将来翻过脸来要放人,倒让我们里外不是人,不如做个人情,放他们过去。”

他们在人群中没有找到玄德,又见赵云怒目横眉,只等厮杀,都不敢动手,眼睁睁地看着赵云保护着孙夫人的车子走了。

四将犹豫不定,正想去禀报周瑜,蒋钦、周泰拿着孙权的宝剑赶到了。经过商议,决定叫徐盛、丁奉火速回去报告周瑜。蒋钦、周泰、陈武、潘璋沿着江边,率军直追下去。

刘备一行人马渐渐远离柴桑,来到刘郎浦,心里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们沿着江岸寻找渡船,但江面上空空荡荡,一只船也没有。忽然,后面尘土冲天而起。刘备登高一望,只见大队军马铺天盖地而来。他长叹道:“连日奔走,人困马乏。现在追兵又到,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啦!”

正在慌乱的时候,看见江岸边停着二十多只篷船。刘备和孙夫人赶紧上船,然后赵云也带着五百军士上了船。这时,从船舱里出来一个头戴纶巾、身穿道服的人,竟然是诸葛亮!

诸葛亮笑着说:“恭喜主公!诸葛亮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刘备大喜过望,连连向诸葛亮致谢。过了一会儿,蒋钦等人追上来命令放箭,但船已经开远,够不着了。

忽然,江面上喊声大震,只见周瑜自领水军,左有黄盖,右有韩当,飞快地追上来了。孔明吩咐众人离船上岸继续赶路。周瑜把船靠到江边,也上岸紧紧追赶。眼看就要追上,只听一阵鼓响,山坳里冲出一支人马,为首正是关羽!周瑜惊慌失措,急忙拨马往回跑,关羽随后追赶。这时,左边黄忠,右边魏延,两支人马又包抄过来。

吴军大败,周瑜等人急忙跑到江边,弃马上船。岸上刘备的军士齐声大叫:“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周瑜火冒三丈,要再次上岸,和诸葛亮决一死战,黄盖、韩当二人极力劝阻。周瑜心想:“我的计策又失败了,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吴侯?”

他越想越气,大叫一声,金疮迸裂,倒在船上。众将急忙上前抢救,周瑜早已不省人事了。

 

西游记

第十二回

红孩儿化云戏悟空

观世音定计收圣婴

唐僧师徒走了大概半个多月,眼前忽现一座高山,山上有团红云氤氲不散。悟空识出那是个妖怪,八戒、沙僧连忙手握兵器围在唐僧周围。这红云还真是一个妖怪,专门候在此地等他们呢。妖怪见悟空识破了诡计,索性散去红云,自己摇身变为一个全身光溜溜、手脚被绑、吊在树上的七八岁儿童,大喊着:“救命!救命!”悟空等人见红云散去重新上路,走出不到一里地,便听到一声声凄惨的叫声。三藏那菩萨心肠哪能受得了这个?赶紧找寻过去,让八戒上前解开绳子放下妖怪。他跪在唐僧马前,眼泪汪汪的只管磕头,唐僧见了道:“孩儿,你上马来吧,我们送你回家。”妖怪道:“我手脚被绑着吊了这几天,全身都麻了,不能骑马。”唐僧转头道:“既然这样,悟空,你就背着他吧。”悟空心知有诈也不说破,背起妖怪就走。

妖怪想戏弄悟空,使了个重身的法术,朝四周吸了四口气,把身子变成了千斤重。悟空知道妖怪使诈,心想待师父一行走远后,索性将妖怪撕成碎片。然而,那妖怪也非等闲之辈,在悟空动手之际迅速变了个尸体在他背上,真身早跑到半空。妖怪想:“这猴子也真是有些手段。此时如果不捉唐僧,等猴子赶上去了,就会更加难捉。”于是妖怪刮起一阵狂风,将前面三人吹得睁不开眼。待到风停,悟空急步赶来时,马背上已没了唐僧,三人只得牵马挑担向前寻找。

一路无果,悟空心里焦急,念动咒语叫出了此地的土地、山神。“你们可知这里有什么妖怪?”土地与山神说:“这座山上有个枯松涧,里面有个火云洞,洞里住着的是牛魔王的儿子。他在火焰山修炼了三百年,炼成了三昧真火。牛魔王让他来镇守这座山,乳名叫红孩儿,小妖称他为圣婴大王。说起来,他还是大圣的亲戚呢。”悟空大喜,赶紧找到两位师弟说:“五百年前我大闹天宫的时候,曾经到处寻找英雄豪杰,和牛魔王结拜过兄弟。那妖怪红孩儿是牛魔王的儿子,论辈分,他还要叫我一声叔叔呢!”八戒和沙僧心中也极为高兴,三人商量了一番,一起前往枯松涧火云洞。

火云洞前,沙僧躲在树林里看着白马和行李,八戒和悟空二人在洞门口大声叫道:“妖怪,快送我师父出洞来,可以不杀你。要是嘴里迸出半个不字,就掀掉你的洞府,让你粉身碎骨。”小妖一听胆都吓破了,急忙回洞报告红孩儿。红孩儿拿杆火尖枪带领小妖出洞来,扬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我洞前捣乱?”悟空走上前去笑道:“侄子,快给叔叔把师父送出来!”红孩儿听了大叫道:“谁是你侄子?”悟空道:“五百年前你父亲牛魔王和我结拜成兄弟,你还不叫我一声叔叔吗?”妖怪听了并不相信,举着火尖枪就朝悟空刺去。悟空见了,大怒道:“你这小畜生,没大没小,我今天就要替你父亲教训你。”说着,举着金箍棒跟他大战起来。这妖怪和悟空在半空中大战了二十回合,没有分出胜负,只好回到洞口,一只手在自己的鼻子上捶了两拳,又念动咒语,口里喷出火来。八戒见了吓了一跳,道:“哥哥,老猪被这火一烤,毛就全焦了。快走,快走!”说罢一个人跑了。悟空见火势大起,念动避火咒冲到火中,却半天也没找到妖怪,只好跳出来。那妖怪见悟空走了,也收起大火关上洞门回去了。

为了压制火势,悟空请来了老龙王,当他们赶回枯松涧时,正碰着八戒和沙僧在洞口与红孩儿大战。红孩儿知道悟空厉害,一见他来赶紧退后放起大火,老龙王也开始施法,朝着大火喷起雨来。可他喷了半天,雨下了不少,火却一点儿没有小。原来,那妖怪红孩儿的火是三昧真火,一般的水不但喷不熄,反而像喷油一样越烧越旺。悟空冲进火中去找妖怪,却被烧得昏死过去。八戒与沙僧急掐他人中,悟空醒来后叹道:“这妖怪还真是有些手段,俺老孙都吃亏了,看来现在要救师父,只有去南海请观音菩萨了,八戒你去跑一趟吧!”八戒听了急忙朝南海飞去。

妖怪红孩儿在洞中听到小妖报告说猪八戒去请观音菩萨了,摇身变成菩萨模样,抄近路在路上等待。八戒飞了一段路程,看到菩萨正在前方,赶紧上前参拜诉说原委,菩萨道:“红孩儿我认识,我带你去他洞里说个人情让他把你师父放出来。”八戒直接跟着他返身去了火云洞,刚一进门,就被一群小妖套上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悟空和沙僧等了好久不见八戒回来,心知不妙。悟空吩咐沙僧原地等候,自己闪身变成苍蝇飞进洞里,正巧听见八戒骂声连连:“这个该死的妖怪,变成观音菩萨骗我,还把我吊起来要吃我。我师兄肯定会扒了你的皮!”再看那红孩儿,根本不理会八戒,下令让六个小妖去请牛魔王来吃唐僧肉。悟空闻听心中大喜,决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六个小妖出洞外没走多远,碰到了悟空变成的假牛魔王在半道等候,赶紧将他当成真牛魔王请了回去。红孩儿拜见牛魔王后觉着有些可疑,偷偷问过六个小妖,得知牛魔王是从半道上请来的,遂暗里拔枪直刺。悟空见被识破,怕他再度放火,化作一道金光抽身逃出洞去,径直奔向南海找观音菩萨去了。

观音菩萨闻听来意,驾起祥云与他一道返回。悟空骂出妖怪红孩儿,又和他大战起来,不一会儿,妖怪就开始放火。观音拿起柳枝从玉净瓶中蘸了水洒去,不一会儿大火就熄灭了。妖怪见是观音捣的鬼,拿着长枪上前道:“你是孙行者请来的救兵吗?”菩萨默不作声,化作金光飞走了,留下了自己乘坐的莲花台。那妖怪见了莲花台,觉得有趣,就学着菩萨的样子盘着腿坐在上面。正玩得高兴,莲花台的四周长出长长的铁柱子,后变成一个精钢笼子,把妖怪关在里面。妖怪大惊失色道:“菩萨,弟子有眼无珠,不知道你法力广大。求您饶了我性命吧!”菩萨听了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去修行?”妖怪道:“只要菩萨饶了我,我什么都愿意干。”菩萨听了,说声“退!”那精钢笼子又变回了莲台,菩萨带着他回南海去了。

悟空和沙僧见菩萨收了妖怪,两人来到妖洞,救出师父和八戒,又在洞中饱餐一顿,这才收拾了行李重新上路。

 

红楼梦

第四回

贾宝玉初游太虚境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这日,宁府中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便准备了酒宴,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一时宝玉倦怠,欲睡午觉,贾母命人好生安置,贾蓉之妻秦氏忙笑着回道:“我们这里有收拾好的屋子,老祖宗只管放心交给我就是。”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自然放心。

因宝玉挑剔,秦氏只好带他到自己屋里去。刚进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宝玉只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壁上挂着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宝玉含笑说道:“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住得了。”说着亲自铺好床铺,众人服侍宝玉卧好,便都散了。

宝玉刚闭上眼睛,便恍惚睡去,好似悠悠荡荡,随了秦氏,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野,又听山后有个女孩儿在唱歌。歌声未息,那边便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美若天仙。

宝玉见是仙姑,十分欢喜,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哪里来,如今要往哪里去?也不知这是何处?你带我到处走走吧。”那仙姑笑着说:“我住在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专门掌管人间的痴男怨女,风月情愁。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只有仙茶、美酒,歌姬舞者,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你是否愿意去呢?”宝玉听说,便跟着这仙姑去了,只见一座牌坊,上面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转过牌坊,就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宝玉看了,心中感叹,又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只见两边一排配殿,都有匾额对联。宝玉看了,就向仙姑道:“麻烦你带我到各司中游玩一下,好不好?”仙姑道:“此各司中放的是普天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你是凡眼尘躯,不能先知的。”宝玉听了,再三央求,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随便看看算了。”

进入门来,只见有十几个大橱柜,都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挑自己家乡的封条看。只见那边橱柜上的封条上写着:“金陵十二钗正册”,再看下面的两个橱柜上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另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橱柜打开了,拿出一本册子来,看了不明白,就丢了这本册子,又去开了副册的橱柜,拿起一本册子来,但看了还是不明白,便又扔在一边,再去取“正册”看。正看得专注时,那仙姑怕泄露了天机,就掩了卷册,向宝玉笑道:“随我去游玩吧,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宝玉恍恍惚惚,弃了卷册,随警幻到了一处宫殿,只闻一缕幽香,也不知是何物。宝玉问及,警幻便笑道:“此香尘世所无,名叫‘群芳髓’。”宝玉听了,自是羡慕。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尝过,只觉清香淳美,又问名字。警幻道:“此茶名叫‘千红一窟’。”宝玉听了,点头称赏。不一会儿,便有小丫鬟来设摆酒馔,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宝玉见此酒清香甘洌,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名为‘万艳同杯’。”宝玉称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音乐奏起,听她们唱的是:开辟鸿蒙——刚唱了一句,警幻就说:“此曲红楼梦不比尘世中的曲子,想你未必明白,如果不先看稿子,后听曲子,你就会听得味同嚼蜡。”说着,便回头叫小丫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边看着文字,一边听着曲子。

没多久,宝玉却已经听得快要睡着了,警幻只得感叹对牛弹琴,把宝玉送到一处香闺绣阁中休息,宝玉见里面有一位女子,名叫可卿。次日,二人携手出去游玩,只见荆棘遍地,狼虎成群,迎面一道黑水。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不要往前,赶快回头!”宝玉忙止步问道:“这是何处?”警幻道:“这里是迷津。如果堕落其中,就万劫不复了。”话犹未了,只见迷津里的许多夜叉鬼怪要将宝玉拖下去,吓得宝玉汗如雨下,失声喊出:“可卿救我!”袭人等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秦氏此时正在房外,忽听宝玉在梦中唤她的小名,心中纳闷:“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又不好问,只得罢了。

这天,城外一户姓王的贫寒人家里也有故事。这家的男主人小名叫狗儿,妻子刘氏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名叫青儿,儿子名叫板儿,都不过四五岁。因狗儿白天替人做些活计,刘氏又操持田地家务,青儿、板儿无人看管,狗儿就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生活。因已近腊月,家里无钱过年,刘姥姥便出主意道:“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他们府里的二小姐如今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说,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何不去走动走动?要是她念旧,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这狗儿名利心重,听见如此一说,便催刘姥姥前去。次日一早,刘姥姥便带板儿进了城。来到荣府,先找到了周瑞家的,周瑞家的见刘姥姥如此而来,一心想卖弄自己的体面,便叫小丫头到厅上悄悄地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没有。

这里周瑞家的又说:“我们这里都有规矩的,照理,我是不管这客来客往的,既然你大老远的诚心诚意来投奔我,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如今太太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你倒要见她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说:“这凤姑娘这么年轻,就有本事当这样的家。”正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跟周瑞家的嘀咕了几句,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到贾琏的住处来。周瑞家的先找着凤姐的心腹大丫头平儿,将刘姥姥的来历说明,平儿听了,便拿了个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周瑞家的听了,便出去引刘姥姥进入院来。上了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刘姥姥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面而来,也辨不出是何气味,只觉得满屋中的物件都耀眼闪光,使人头晕目眩。

等了不久,刘姥姥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地招手叫她。刘姥姥于是带了板儿下炕,到了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她叽咕了一会儿,才带她到这边屋里来。

只见凤姐家常也是一身皮草,金贵大方,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拨着手炉里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茶。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顾拨手炉里的灰,又慢慢地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头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凤姐这才忙着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地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又叫刘姥姥坐。刘姥姥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板儿躲在背后,哄他出来作揖,他也不肯。

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厌弃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来了这里太寒酸,姑奶奶看着也不像话。”凤姐笑道:“这话说得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做个穷官,也就是个旧日的空架子罢了。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得闲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给板儿吃,又问些闲话。不一会儿,周瑞家的回来,回凤姐说:“太太说了,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多谢费心,若有什么话,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只得勉强说道:“今日初次见姑奶奶,论理不该说,只是大老远的奔了来,也只好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蓉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住刘姥姥,问道:“蓉大爷在哪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步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轻裘宝带,华服美冠。刘姥姥更是扭扭捏捏起来。贾蓉说完了事,退了出去。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转身回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喝茶,出了好久一会儿神,又笑道:“罢了,你先去。晚饭后你来再说。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答应了一声,方才慢慢地退出去。

这里刘姥姥才接着说道:“我今日带了你侄儿来,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只得带了投奔了来。”说着又推板儿,凤姐早已明白了,听她不会说话,便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吃了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大早就往这里赶,哪里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叫快传饭来。

不一会儿,刘姥姥吃完了饭,又拉了板儿过来,咂着嘴道谢。凤姐笑道:“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就照应才是。但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了别人也未必信。今日你既大老远来了,又是头一次张口,怎好叫你空手回去呢。可巧昨天太太给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去。”

刘姥姥喜得眉开眼笑,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怎样,您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她说得粗鄙,连忙使眼色。凤姐笑而不睬,只叫平儿把银子拿来,又拿一吊钱给刘姥姥坐车回去,凤姐又客套了几句,便站了起来。

刘姥姥拿了银子钱,千恩万谢地随了周瑞家的出来。周瑞家的一出门就埋怨刘姥姥不会说话,刘姥姥笑道:“我见了她,心眼儿里只顾着爱了,哪里还说得上来话呢!”二人说着,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瑞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自是不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激不尽,从后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