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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在敌人眼皮下的时刻

这一天的黎明似乎来得特别早,这一天的时间又似乎过得特别慢。

张祖谅从清晨起来站在地图前沉思。五万分之一的平面地图,在他头脑里完全是立体的,因为他多次亲自到前沿观察过地形。他非常确信战前的各项准备相当扎实、周密、细致。他也坚信参加潜伏的每个指战员都会自觉遵守潜伏纪律,克服各种困难,不怕流血牺牲。但是,敌我双方毕竟是运动着的活人,战场情况往往瞬息万变,意想不到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发生。不久前,他属下的部队打方形山,有4个连700多人在敌前潜伏,就发生过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就在担任潜伏区警戒的分队出发不久,发现一名战士失踪,还带走一支冲锋枪。

担心,焦虑,揪着各级指挥员的心。

这名战士到哪里去了?在异国他乡,不可能开小差,被敌人炮击伤亡了?也不可能。这一段时间敌人没有向这里开炮。这个战士一贯表现很好,求战心强,会不会不愿在后边留守,追赶连队去了? 可他是在连续侦察敌情、地形时,脚被磨坏,行动不便,才让他留守的。如果这个战士真是独自去潜伏区找连队,万一误入敌人阵地,或与敌人遭遇,后果会很糟糕。

“找!”团长王子波命令,“派两个机警战士,一定要把这个战士找到。”这两个同志摸进潜伏区,找到担任警戒任务的连队指导员,一清查,那名战士果然已来到警戒分队中,干部动员他回去,他流着眼泪苦苦哀求,周围战士也帮他说好话,指导员只好同意他留下。

 团长王子波接到这个失踪战士下落的报告,心上的石头才落了地。他严厉地说:“积极性可嘉,但违反纪律必须追究。功是功,过是过,打完仗再说!”就在这4个连潜伏的一昼夜,有的战士被敌人冷枪击中,有的曾与敌小分队遭遇……

 当然,这些情况潜伏部队都处理得很好,保证了潜伏的成功。

当晚,部队突然发起进攻,只经过14分钟就歼敌450多人。

 张祖谅很清楚,那次潜伏毕竟人数比较少,而眼前这次大潜伏,人数是上次的五六倍。这次潜伏,既有步兵,还有炮兵。他知道敌人是拥有制空权的。他还清楚,正面敌军拥有105榴弹炮230门,有各种迫击炮130门。这些大炮只要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就可以把大批炮弹倾泻在潜伏区。

 不过,张祖谅始终把担心装在心里。他沉着、冷静的神情感染了指挥所里的每一个人。

“这一天是我一生难忘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数着过的。”担任主攻任务的第542团团长武占魁整天蹲在观察所里,双手抱着望远镜,观察着敌人阵地的动静,观察着潜伏区的情况。

 时近中午,警卫员看到他从昨晚起水米没沾牙,便弄来两筒祖国慰问的樱桃罐头。鲜红的樱桃,在银色的小勺衬托下像灿烂的玛瑙。武占魁拿起小勺吃了一口,樱桃甜甜的,可一想到前面的潜伏部队,喉头像有东西在顶着,咽不下去。他向警卫员摆了摆手:“端走吧,等打完仗再吃!”

此刻,在潜伏区里的战士们却比他们的团长胃口好得多。昨夜同潜伏区开进,每个人饱受折腾,汗水湿透了军装。下山、上山,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后面的人必须踩着前面人的脚印,防止踏响。上坡的时候,先用手把活动的石头搬掉, 再回头伸手拉身后的战友。遇到树枝,必须紧紧握住,交给后面的人,一个一个递下去,直到后一个人通过才放手。到达潜伏区,既要挖掩体,又不能出声响,远比平时挖工事累得多。所以,当在掩体里躺下来时,大家就觉着肚子饿得咕咕叫。上午,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空隙射进来,给大家以温暖的感觉。战士们不声不响地吃着干粮,有的细嚼慢咽随身带来的大萝卜。离敌前沿稍远一点的战士,也有人利用断断续续的炮弹爆炸声作掩护,咔哧咔哧地开着罐头。战士们称这是“步炮协同”。

上午总算熬过去了。敌我互相发射着冷炮,只是我方的炮打得略微频繁一点,既不致暴露意图,又“关了敌人的禁闭”。

“没有发现意外情况!”各团指挥所不断向师、军首长汇报情况。这些话语听着实在使人感到愉快。

“敌情!”下午2时,武占魁团观察所里几个参谋像被针刺了一下,从炮弹箱上跳起来,身体紧贴胸墙。他们从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从敌973高地前沿工事里出来5个人,端着枪向潜伏区走来。

电话铃响,侦察参谋报告:“团长!5个敌人向潜伏区运动!”

“知道了。”武占魁刚把电话耳机放下,另外几个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这几天,为监视敌人行动,在阵地前沿增加了不少观察所。此刻,各观察所都在紧张地汇报同一情况。

武占魁举起望远镜边观察,边思索:今天炮火监视得这样紧,为什么敌人还要出来?是一般活动,还是有目的的侦察?怎么处理?不理他,让潜伏部队去收拾?万一收拾不好,阵地上敌人发现目标怎么办?……不能让这几个家伙接近潜伏区!武占魁果断地抓起通向炮兵阵地的电话机,喊道:“给他几炮,马上把这几个家伙赶走!”

半分钟后,像通常冷炮打活靶一样,几发炮弹落在5个敌人身边,敌人慌忙弯腰向自己的阵地跑去。

“敌人跑了!”团参谋长用清脆的声音大声向师里报告。

武占魁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南风拂面,武占魁忽觉身上发凉,用手一摸,原来衣服早被汗水湿透了。

太阳极其缓慢地向西移动。空中几片白云,为潜伏区带来一阵阴凉,但为时十分短暂。阳光的照射,使山坡上的蚂蚁和小咬活跃起来。这些小昆虫似乎知道潜伏区的指战员不会对它们怎样,纷纷从指战员们的脖子、袖筒、裤脚放肆地钻到贴身的衣服下。指战员们痒得真想坐起来脱光衣服好好抖一抖,可是都懂得自己所处的特殊场合,只好咬牙忍着,任凭这些小昆虫在身上肆无忌惮地爬行与叮咬。

太阳,终于慢慢移向山后,离天黑为时不远了。再过两三个小时,如果平安无事,潜伏就可宣布成功,奇袭就可以开始。

然而,沉闷的爆炸声打破了黄昏前的宁静。敌人从山梁后面阵地上发射了几发炮弹,其中有一发落在第535团第2营突击队第5连的潜伏区。

这片灌木丛在夕阳晚照中,立刻就笼罩上了白色的烟雾,不幸的事就在此时发生了。炮弹片楔进战士张保才的双腿,鲜血如泉水般往外冒,染红了军裤,染红了鞋袜,染红了他身子下面的土地。极度的痛楚使张保才昏了过去。

待浓烟散后,离张保才不远的战友发现他受了伤。他们多想爬过去给他包扎一下啊!救急包就在衣服口袋里。但想到潜伏纪律,他们忍住心痛,努力控制着自己。他们见张保才从昏迷中醒来,大概怕痛得叫出声来,拼命用牙齿咬着自己的袖子。他们看到张保才汗珠在脸上滚动,脸色由红到白、到黄……终于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那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潜伏区仍是那样平静。太阳已经落山。突然,敌人向第542团潜伏区方向发射了10多发炮弹。团长武占魁立即命令炮兵还击,敌人炮击停止了。第3营副营长晁尚志通过有线电话向指挥所报告:刚才第8连被敌炮火击伤7人,战士苟子清腹部被弹片击穿,肠子流了出来。他没叫一声,自己把肠子往肚子里塞,想用毛巾堵住继续参战,结果,没有多久就牺牲了。

这一天,像张保才、苟子清这样的战士,在整个潜伏部队中涌现出30多名。

纪律,高度自觉的纪律,变成了巨大的无形的力量。3500多人,步调一致,团结一心,赢来了潜伏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