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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读书,须整顿几案,令洁净端正,将书册齐整顿放,正身体,对书册,详缓看字,子细分明。读之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只是要多诵遍数,自然上口,久远不忘。古人云:“读书千遍,其义自见。”谓读得熟,则不待解说,自晓其义也。余尝谓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心不在此则眼看不子细,心、眼既不专一,却只漫浪诵读,决不能记,记亦不能久也。“三到”之中,心到急。心既到矣,眼、口岂有不到者乎?

译文 

      凡是读书,必须先整理好读书用的桌子,使桌子干净平稳,把书册整齐地放在桌子上,让身体坐正,面对书册,认真从容地看清书上的文字,做到仔细清楚。读书的时候必须每个字都读得响亮,不可以读错一个字,不可以少读一个字,不可以多读一个字,不可以读颠倒一个字,不可以勉强硬记,只要多读几遍,就自然能顺口而出,时间久了也不会忘记。古人说:“书读的遍数多了,它的意思自然会显现出来。”就是说书读得熟了,那么不依靠别人解释,自己就能明白它的意思了。我曾经说过,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心不在书本上,那么眼睛就不会仔细看,心、眼睛都不集中在文字上,只随随便便地诵读,一定记不住,即使记住了,也不能长久。“三到”之中,心到重要。思想集中了,眼会看不仔细,口会读不准确吗?

 

      先生读书屏山书堂,一日与诸生同行登台,见草盛长,命数兵士耘草。分作四段,各耘一段。有一兵士逐根拔去,耘得甚不多。其他所耘处一齐了毕。先生见耘未了者,问诸生曰:“诸公看几个耘草,那个快?”诸生言诸兵皆快,独指此人以为钝。先生曰:“不然。某看来,此卒独快。”因细视诸兵所耘处,草皆去不尽,悉复呼来再耘。先生复曰:“那一兵虽不甚快,看他甚子细,逐根去令尽,虽一时之难,然却是一番工夫便了。这个又着从头用工夫,只缘其初欲速,苟简,故致得费力如此。”看这处,便是学者读书之法。

译文 

      先生在屏山学堂读书的时候,一日和学生一起登上高台,看到台上杂草丛生,便命令几个兵士除草。将台子分为四段,每人除一段。有一个兵士除草的时候连根拔起,所以除得比别人慢。其他几个兵士很快就除完了。先生看到那个还没除完的士兵,便问学生说:“你们看这几个人除草,哪一个除得快?”学生说其他几个兵士都很快,唯独那个连根拔起的兵士慢,很是愚钝。先生说:“不是这样的。在我看来,连根拔起的兵士反而是快的。”因此他们就去仔细察看那几个兵士除草的地方,草都没有除干净,便把他们叫回来,重新再除一遍。先生又说:“连根拔起的兵士虽然不快,但除得非常仔细,连根拔起,虽然除得艰难,但一次就除完了。剩下几个现在又要从头再来,只因为他们开始的时候一心求快,除得很草率,所以导致费更多的力气。”仔细分析这个事情,讲得正是求学之人应该学习的读书方法。

 

      今之学者不曾子细玩味得圣贤旨意,便要悬妄立议论,一似吃物,肚里其实未饱,却鼓腹向人说饱。若真个饱,却未必说也。今人好作甚“铭”,作甚“赞”,于己分上空有何益?既不曾真个读书,玩味得圣贤言意,今日说底是这个话,明日说底是这个话,岂得有所谓实见耶?切戒之。

译文 

      现在的求学之人还没有仔细体会圣贤著书立说本意,就擅自发表看法,就好比吃东西,肚子里其实还没吃饱,但却鼓着肚子向别人炫耀自己吃饱了。如果是真的吃饱了,就未必一定要讲出来。现在的人喜欢写什么“铭”,写什么“赞”,对自己的本分上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没有真正去读书,体会到圣贤的本意,今天说的是这个话,明天说的还是这个话,怎么可能有真正的见解呢?一定要深以此为戒。

 

      先生帅潭,有问:“承见教,读书须要涵泳,因看《孟子》,千言万语,只是论心七篇之书。如此看,是涵泳工夫否?”先生云:“某为见此中人读书大段卤莽,所以说须当涵泳,令胸中有所得耳。如吾友所说,又衬一件意思,硬要差排。”又一士友曰:“先生涵泳之说,乃杜元凯 ‘优而柔之’之意。”先生曰:“固是如此,亦不用如此解说。所谓涵泳者,只是子细读书之异名也。大率与人说话,便是难处。某只说一个涵泳,一人硬来差排,一人硬来解说,此是随语生解,支离蔓延闲讲。若如是读书,如是听人说话,全不是自做工夫。”

译文 

      先生任潭州知事的时候,有人问:“承蒙指教,读书需要沉浸其中深入体会,近看《孟子》,感觉千言万语,归根结底就是讨论心性的七篇文章,这样读书,算不算沉浸其中深入体会?”先生回答说:“我因为看到这里的人读书的时候大多都很粗率冒失,所以就说一定要沉浸其中深入体会,要让心中能有收获才行。像先生您讲的,那么就又多了一层意思,硬是把我的话曲解成你的意思。”又有一个读书人朋友说:“先生沉浸其中深入体会的说法,就是杜预‘柔而刚则优’的意思吧。”先生说:“固然是如此,也没必要这样解说。所谓沉浸其中深入体会,只不过是仔细读书的另外一个说法罢了。大致上和人讲话,实在是很难。我只讲一个沉浸其中深入体会,一个硬要曲解,一个硬要解读,这实在是把我的话强行肢解,东拉西扯地闲说。如果像这样读书,如果像这样听别人讲话,全都不是自己下工夫的结果。”

 

      看《春秋》甚难,须是有当时《鲁春秋》来看,见得圣人改窜处,方始知得事实。然那得有此《春秋》之书?且据《左氏》,当时大乱,圣人且据实而书之,其是非得失付诸后世公论,盖有言外之意。若必于一字之间求褒贬所在,窃恐不然。

译文 

      读《春秋》很难,需要有春秋时期的《鲁春秋》对比来读,才能看出孔子窜改的地方,才能知道事实的真相。但是现在到哪里去找《鲁春秋》呢?并且按《左传》记载,当时天下大乱,孔子只是根据事实记载,是非得失只等后世公论,大概是有言外之意的。如果一定要从每一个字中去分析孔子褒贬所在,我认为恐怕会会错孔子的本意。

 

      杨至之患读史无记性,须三四遍方记得,而久后又忘了。先生曰:“只遍读时须用功,作相别计,止此更不再读,便记得。有一士人,读《周礼疏》,读板讫,则焚了。读第二板讫,则又焚了。是亦作焚舟计。若初且草草读一遍,准拟三四遍,便记不牢。”又曰:“读书须是有精神。”至之曰:“亦须是聪明。”先生曰:“虽有聪明,亦须是静,方运得精神。昔见延平说罗先生解《春秋》也浅,不似胡文定。后来随人入广,至罗浮山,住两三年,去那里心静,须看得较透。某初疑道:‘解《春秋》干心静甚么事?’后来方晓。盖静则心虚,道理方看得出。”

译文 

      杨至读史书的时候没记性,要读三四遍才能记住,而且过段时间又忘了。先生告诉他说:“读遍的时候就要用心,做好要分别的打算,提醒自己只读这一遍就不读了,这样就能记住。以前有个读书人,读《周礼疏》,读完页后,就把这一页烧了。读完第二页后,又把第二页烧了。这就好比渡完河就把船烧了,不给自己留退路。如果刚开始只是草草地读一遍,计划后面再读三四遍,那就一定记不牢。”先生又说:“读书一定要有精神。”杨至说:“也要聪明才行。”先生说:“即便聪明,也要能静得下心,才能够把精神调动起来。从前李侗先生讲罗从彦解读《春秋》比较浮浅,不像胡安国那么精深。后来跟别人一起去广东,到了罗浮山,在那里住了两三年,把心静了下来,就看得较透彻了。我当初很疑惑地问:‘解说《春秋》和心静有什么关系?’后来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有静下才能虚心,才能把道理看明白。”

 

      《易》书自是难看,须经历世故多,识尽人情物理,方看得入。盖此书平淡,所说之事皆是见今所未尝有者。学者须先读《诗》《书》他经,有个见处,及曾经历事,方可以读《易》,得其无味之味,此初学者所以未可便看。如《论语》所载,皆是事亲、取友、居乡党目下便用得者,所言皆对着学者,即今实事;《孟子》每章先言大旨,了又自下注脚;《大学》则前面三句总尽致知、格物,而下一段纲目。“欲明明德”以下一段,又总括了传中许多事。一如锁子骨,才提起,便总说得来。所以教学者且看此二三书。若《易传》,则卒乍里面无提起处,盖其间义理阔多。

译文 

      《易经》自然难读,一定要经历了很多世事变故,对人情和事物的规律有了透彻的了解,才能读得进去。因为这本书内容很平淡,讲的事都是今天未曾出现过的。求学之人一定要先读《诗经》《尚书》等其他经书,等有了深入的认识,然后经历了许多世事变故,才能够读《易经》,品出其中平淡无奇的味道,这就是为什么初学者不可以随便看的原因。不像《论语》所记载的,都是侍奉双亲、选择朋友、居住乡里等现在马上就能用的道理,讲的话处处都针对求学之人的疑问,面对的都是当下实际的事情;《孟子》每章先说明大纲,完了之后再自己解读;《大学》前面三句就将充分研习事物的规律,从而达到完善的理解以及探究事物的道理,以纠正人的行为等学问一一道破,下面一段再讲明主旨和条目。“欲明明德”以后的一段,又概括了阐述经义中的许多事。就好像锁子骨,一提起来,就把整个轮廓展现出来了。所以我让求学之人先看这两三种书。像《易传》,仓促之间里面没有提纲挈领的地方,因为其中的义理太繁多了。

 

      答廖子晦书曰:“观书须从头循序而进,不以浅深、难易有所取舍,自然意味详密,至于浃洽贯通,则无紧要处所下工夫亦不落空矣。今人多是拣择难底、好底看,非惟圣贤之言不可如此间别,且是心意便不定叠,纵然用心探索,得到亦与自家这里不相干。突兀聱牙,无田地可安顿。此病不可不知也。”

译文 

      先生在答复廖德明的信中写道:“读书要从头按次序一步步前进,不能因为浅显深奥、困难容易的区别而有所取舍,书中的义理自然能够体会得详细而周密,从而做到融洽贯通,并且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所下的工夫也不会落空。现在的人大多选择难的、好的来读,其实不止是圣贤的话不能这样区分,而且这样做心思也会不安定,即便用心探求,取得的理解也和自身的需要没什么关系。这样的理解突兀而别扭,没有地方可以安置。这个毛病不能不知道。”

 

      答汪叔耕书曰:“所论为学次第,足见立志之高。然杂然进之,而不由其序,譬如以枵然之腹入酒食之肆,见其肥美大胾,饼饵脍杂然于前,遂欲左拏右攫尽纳于口,快嚼而亟吞之,岂不撑肠拄腹,而果然一饱哉!然未尝一知其味,则不知向之所食者果何物也。”

译文 

      先生在答复汪莘的信中写道:“通过你所讲做学问的次序,可以看出你立志高远。但如果几种学问放在一起往前推进,不遵从它天然的次序,就好比肚子空空进到摆满酒菜的饭馆,只看到肥美的大肉,各种美味全部摆在面前,于是想左边拿一点右边抓一点,试图全部放到嘴里,赶紧咀嚼,迅速吞咽,岂不是会撑破了肚肠,肚子鼓鼓啊!但是你可能连一种味道都记不住,甚至连刚才吃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读书理会义理须是勇猛,径直理会将去。如关羽擒颜良,只知有此人,更不知有别人,直取其头而归。若使既要斫此人,又要斫那人,非惟一力不给,而其所欲得者不可得矣。又如行路,欲往处所,却在道边闲处留滞,则所欲到处何缘达?看此一章,便须反复读诵,逐句逐节互相发明,如此三二十过,而曰不晓其义者,吾不信也。

译文 

      读书体会义理一定要勇猛,直截了当去体会就可以了。就好比关羽擒拿颜良,眼里只有颜良,再没有别的人,直接砍了他的头就回去了。如果他既想砍颜良,又想砍别的什么人,不只是力气不够,他想要做的事情也没法完成。又好比走路,想要到一个地方去,现在却在半道空闲的地方逗留,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他想去的地方?读这一章书,就需要反复地朗读背诵,逐字逐句地互相启发,这样反复二三十遍,如果还说不明白它的意思,我实在是不信。

 

      又曰:“读书只随书文训释玩味,意自深长。今人却是背却经文,横生他说,所以枉费工夫,不见长进。又当以草略苟且为戒。所谓‘随看便起是非之心’,此说著读书之病。盖理无不具,一事必有两途。今才见彼说昼,自家便寻夜底道理。反之,各说一边,互相逃闪,更无了期。今人问难,往往类此,甚可笑也。”

译文 

      又说道:“读书只要随文字的脉络进行解释和体会,自然意味深长。现在的人却只知道背诵经文,随便解释,所以白费功夫,不见长进。又要警惕粗糙疏略和敷衍了事。所谓‘随便看看就敢匆忙下结论’,一下子把读书容易犯的毛病说得非常明显。道理都在,但做成一件事也有两种途径。现在刚看到别人讲白天,自己就要去琢磨夜晚的道理。反之,各说一边,互相躲闪,不肯互相印证,那认清道理就会遥遥无期。现在的人诘问驳辩,大多都像这个样子,太可笑了。”

 

      又曰:“近日学者例有好高务广之病,将圣人言语不肯就当下着实处看,须要说教玄妙深远,添得支离蔓衍,未论于己无益,且是令(人)厌听。若道理只是如此,前贤岂不会说?何故却只如此平淡简短,都无一种似此大惊小怪底浮说?盖是看得分明,思得烂熟,只有此话,别无可说耳。今学者只当虚心玩味,各随本文之意而体会之。其不同处自不相妨,不可遽以己意横作主张。必欲挽而同之,以长私意,增衍说,终日驰骛于虚词浮辨之间,而于存养省察日用之功反有所损,而无(所)益也。”

译文 

      又说道:“近日求学之人多有好高骛远的毛病,圣人的言语不肯放在当下踏实的地方看,一定要把意思说得特别玄妙高深,添油加醋,没有条理,滋生演变,不光对自己没什么用,别人也不愿意听。如果道理就是这个样子,古代的圣贤怎么会不这样说?又何必刻意说得平淡简短,完全不会讲出这样大惊小怪的浮夸言论呢?那是因为古代的圣贤已经把道理看得很清楚了,思考得烂熟,发现只有这些话,再没什么可讲的。现在的求学之人只要能虚心地仔细体会,根据原文的意思去领会就可以了。圣贤言语中表达不同的地方也没关系,千万不能骤然根据自己的想法立论。如果一定要生拉硬拽使他们一致,以进一步论证自己个人的看法,增加推演的观点,整天只知道致力于没有实际意义的辩论之中,反而会损害日常保存本心、培养善性、反省自己的思想行为等功课,实在没什么好处。”

 

      答刘季章书曰:“懒惰一病无药可医。人之所以懒惰,只缘见此道理不透,所以一向提掇不起。若见得道理分明,自住不得,岂容更有懒惰时节耶?”

译文 

      先生在答复刘季章的信中写道:“懒惰这个毛病无药可医。人之所以会懒惰,只因为看不透道理,所以一直无法振作。如果能把道理看得清清楚楚,自然就会坐不住,哪里还会有犯懒的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