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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全世界都不下雪

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特别的人,个子不是很高,五官不是很突出,性格也不见得是自己遇到的人中好的,可是所有的加起来,她就觉得好,似乎什么都恰恰合适,那些不太好的东西也成了优点。

在南方长大的她并没有见过雪,十一月都还是像夏天,十二月稍微冷了一下,以为冬天了,但是一月中旬温度旋即就噌噌地上升了,还没怎么意识到冬天就夏天了。当然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遗憾,人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久了,什么都觉得合理。如果她不在冬天的时候去一次北国,见过雪,那么她依然可以安逸地生活在南方,觉得是不是冬天,下不下雪并不重要,可是只要她去过了北国,见过了雪,那么冬天来临时,她总会支着下巴,愣愣地出神,想起北国,想起雪来。

她遇到杨远就是这样的感觉,在遇到杨远之前,她觉得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不讨厌,过一生也没有什么问题。她并不是那种对生活很热心的人,她从来不去追求一百度的温度,只要六七十度就够了,所以在爱情里她显得很随便,这里的随便倒不是作风问题,怎么说呢,就是漫不经心,像是散步一样,爱情能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从来不强求,她真是个不强求的人。

闺密失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她哭诉,她冷冷地安慰几句就不知道再怎么安慰了,因为在她心里,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又不能明白地说出来,只能沉默地坐着看闺密哭,哭好了就带她去吃饭,吃了饭,闺密又哭,她就没耐心了,虽然不说,但是也很轻视起来,才一两年的感情,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么想时,她想起了她的前任,从大二就在一起,毕业后两年分手。四年了,她在某一天知道了男友出轨的事情,本来以为自己会接受不了,但当这个消息真的传进耳朵里时,她却那么坦然,就好像一阵风吹过头发而已。一天后,她对男友说了分手,男友错愕,不信,但看到她的脸色时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哭着求着不分手,说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她等男友哭完求完,淡淡地说,分手不单单是因为你出轨,而是我对你没什么感觉了。男友更加错愕,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就走了,而他们四年的感情也像风一样地结束了。

和前任男友分手后她决定不那么着急谈恋爱了,反正也不爱,着急个什么劲儿,就等着吧。于是她等来了杨远,她从未有过的生活一下子开启了。

她次见到杨远时完全没有一点感觉。

那是一个画展,清汤寡水地有那么几个人,好像画展都是这样的,这里不像是北京,有那么多懂行的人,这个南方城市什么都是寡淡的。她之所以关注到杨远,是因为杨远在门口的一幅画前站了快半个小时,她刚进去时就见到杨远站在那里,半个小时逛完出来后发现杨远还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那幅画上是一片海,有一轮鸡蛋黄样的太阳,也不知道是日出还是日落。她只是看了一眼他,顶多觉得奇怪,如果这时他没有开口同她说话,他们大概就这么擦肩而过了,然后就再也不会见到。

正当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杨远忽然叫住了她。

“这位小姐你好。”杨远忽然走了上来,叫住了她。

她一个激灵,站住了。

“我叫杨远,刚才就看到你了,觉得你很好,然后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出来。”他没有说你好美,好好看,而是说很好,这个很好不单单指外貌吧,但是他何以知道自己的心是怎么样的,所以应该也不过是个轻浮的人罢了。

她没想理他,本想随便敷衍一下就转身离开的。

可是杨远接下来说:“我钱包和手机掉了,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你能借我点钱坐车回酒店吗?”他一脸诚恳的样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是这样的,他说的你很好原来是如此,旋即心里就有点淡淡的失落,似乎被他表扬得很受用。

“我看这里的人就你好借点,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了。”他倒是很诚恳。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找我,反而要在这里等?”

“我不想打扰你看画展,你正在看的时候有个人向你借钱那多扫兴啊。”

“可是要我怎么相信你不是骗子呢?”她浅浅地笑着,歪着脑袋。

“那……那……”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啦,你要借多少?”她想脱身了。

“五十吧,这里过去还挺远。”

她皱了皱眉,五十块可以走到城市另一头了,真有那么远?但她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五十的,递给了他,她并没有想他还。

“谢谢谢谢。”他接过来赶紧说,“你电话多少,想以后把钱还给你。”

“你都没手机,就算了吧。”

“没事,你说,说一遍我就能记住。”他仰着脸,很自信的样子。

或许她只是想试一下他的记性是不是真有他说的那么好,于是就把电话号码报给他,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真的记住了,她一下子又后悔起来,不该这么轻易就把电话告诉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很可能是骗子。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那你怎么称呼呢?”

她很不耐烦了,于是赶紧说:“我现在有事要先走了,那钱你也不用还了。”说完不待他回话就匆匆走掉,留下杨远在背后发愣。

 

杨远自然不是坏人,他的钱包和手机的确是不见了,他也不知道是丢的还是被偷的,那天他一直在抱怨,对这座南方城市充满了不屑,但是在遇到常晓后忽然又觉得这座城市也不是那么讨厌。

买了手机后,他忐忑了一下,终究将那个背熟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来之前常晓正在敷面膜,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她回来后犹自懊恼了一会儿,懊恼自己太轻易就上了当。记得她读大学时在火车站遇到有人说钱包掉了要两百的路费,还说回去就将钱给她打过来,她自然给了,然后左等右等都没有收到钱才知道上了当,想不到现在又上了一次一模一样的当,她拍了拍脑门说自己真是猪脑子。这么懊恼了一会儿后她又觉得杨远不像是坏人,毕竟长得那么精神的人不可能是为了五十块钱就骗人的人。

想到这里她又犯了迷糊,他长得精神?可是怎么都想不起他的样子来,五官一片模糊,隐约记得他个子不是很高,穿着白衬衫,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可是这也许是自己美化出来的吧。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

“喂?”

“你好,我是杨远,在美术馆向你借钱的那个人。”

“哦。”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后心脏突然跳动了起来,或许脸上还有一点红晕。

“我是来还钱的,顺便想请你吃饭答谢你。”

“都不用了。”她其实并不想说这句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说出了口。

“那可不行,不吃饭也行,但是钱必须要还的,这样吧,你微信给我,我给你发红包。”

那头是不容商量的语气,她不知道怎么就没反驳,乖乖地把微信号给了他,或许是想着反正电话也给了,给个微信也不算什么吧。

加了微信后,她看到了一个很萌的羊驼头像,这就是杨远了。

他果然发了五十块的红包过来,她迟疑着要不要收时,杨远回复说,有红包也不收,钱太多了吗?她这才红着脸将红包收了。可是这也使得他们聊起了微信。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人聊微信这么有趣,大概是他太会说话了吧,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两个小时的微信聊下来,她知道了他的一点信息,他是北方人,也在北方工作,这次是来这里玩的,别的信息也知道了一些,但是她觉得自己和他没什么关系,便不大挂心。

聊天结束时,他再次说要请她吃饭答谢,这次她没有拒绝,她一直是一个不善于拒绝的人,而且前面的聊天也很愉快。

第二天两人见了面,这时她才清楚地看到他的样子,和照片上没什么区别,她有翻他朋友圈看照片。杨远让她带他去吃这里特色的东西,她就带着他去吃了沙茶面,他说我请你吃饭你就点点儿好吃的吧,一碗面哪里能报答你的恩情。她噘着嘴说,你自己说要吃特色的,沙茶面就是这里的特色。他只能笑笑,同时心里升起了一种异样的东西。

他皱着眉头吃完了沙茶面,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吃完两个人就沉默地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除了那几个出名的景点。”

自然她也没法拒绝,就带着他去逛了一圈,再然后就逛了一天,再然后又坐在一起吃晚饭了。

吃晚饭时两人已经很熟络了,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她感觉她的心像是石头,现在却似乎被敲出了一点缝,光照了进去,她那一天都在笑。她记得和他坐在海边的时候,他突然转头对她说:“你这么爱笑,真好。”

她错愕了,她可是很不爱笑的人,和谁在一起都这样,顶多扯扯嘴巴笑笑,但是她在他面前竟然这么爱笑?是他的错觉还是自己真的这么笑了?

晚餐是吃的大餐,点了很多菜,两人跑了一天都饿了,竟然把这些菜都吃完了,吃完后两人相视着突然就笑了起来,是笑两个人都太能吃还是笑别的,没人知道。

两人从餐馆走出来,夜风习习,吹在脸上很舒服,这座城市的夜晚美极了,有海有月,有人有灯火,有潮声,有风声,真是安逸极了。

两个人默默地走着,之前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尴尬,也不是无话可说,他们明白地知道有一种东西在空气中酝酿着,酝酿着,这是一种微甜的酒意,浅浅地罩在两人心头,她的手心出汗了,心紧张地跳着。

终于走到了公交车站,他们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里,本来从餐馆出来就该分别的,可是二人都没有说,他们想尽量将分别放在后面一点,可是二人又都知道分别总要来的,他们要找一个分别的地方,比如说公车站,这是合适分别的地方了,一点都不会显得突兀。

“到车站了,这里有回家的公车。”她站定。

“哦,我可以从这里打车回去。”

“嗯。”

“那就在这里分别好了。”

“好。”她低下头去。

他伸出手开始拦路边的的士,这时她的公车来了,他眼看着她要上公车,于是一着急就说:“我打车送你回去吧,反正也还顺路。”

其实他是瞎说的,他不知道顺不顺路,而她知道不顺路,方向还相反,但是她没说出来,于是她上了的士。

两人都坐在后面,气氛陡然暧昧和尴尬起来,这让她很不自在,她又懊悔了,刚才怎么不坐公车回去,现在该怎么办呢。而且要是被他知道了不顺路,那又该如何说呢?她全然想着这些事情了,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而他正在默默地透过镜子看她,她的侧脸映在玻璃上。

终于到了她家小区前,车停了下来,她推开车门,准备要下去,而他这时才突然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那祝你一路顺风。”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能和你联系吗?”

她的心快到喉咙眼了,但她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像打了鸡血一样,鼓着眼睛看着她。

“那再见。”

“哦,再见。”后一个字都还没吐出来,的士就开走了。

他失落起来,竟然仓促地没能好好告别。

她望着远去的的士,心浅浅地、浅浅地哀伤了起来。

 

回到北方后的他一下子就陷入了焦躁,他时刻拿着手机,时而对着手机傻笑,时而手指飞快地输入着。那时北方已经是冬天了,估计要下雪了,可是他感觉自己热得不行,那股热量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滚烫。

而她何尝不是呢,自从分别后,她也一点都离不开手机了,每天都围绕着手机生活,因为手机里有个杨远。

终于在一天,他说:“要不我来找你吧。”

她惊呆了,看着这行字心脏似乎都要停止了。

“那你工作怎么办?”

“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

“嗯,我不是一时冲动,已经计划很久了。”

“要是我不答应你怎么办?”

“那你会不答应吗?”

良久,她才回复了两个字:不会。

于是他就辞掉了北方的工作,来到了这座南方城市,飞机上一路忐忑,但是在机场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她,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下来,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甚至一个明显的告白都没有,就那么在一起了。

她次觉得心脏还能这么跳动,次知道爱情还可以像火一样燃烧,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温温吞吞的,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块木炭,现在正在被炙热的火燃烧着。

这种爱情是她不曾体会过的,杨远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特别的人,个子不是很高,五官不是很突出,性格也不见得是自己遇到的人中好的,可是所有的加起来,她就觉得好,似乎什么都恰恰合适,那些不太好的东西反而也成了优点。和他在一起后她对什么事情都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以前不喜欢的事物现在也忍不住去尝试一下。明显的就是在床上,她发现她也可以这么享受性爱,以前她还怀疑自己是性冷淡呢。

在南方这座城市的生活是安逸的,简直可以用岁月静好来形容,天气也好,每天都晴朗朗的,空气清明,登高往远处看,能看到很远的地平线,不像北方那样,到处都是雾蒙蒙的。

她喜欢和杨远沿着环岛路踩单车,听着涛声,吹着海风,一路上心里都是满满的。她曾问过杨远,为什么会选择她,杨远笑了笑没说话,摸着她的头发,像是抚摸小狗的头一样,那时她的心就像是帆一样,被风鼓得满满的。

他们过了很长一段舒服的日子,事后她回想起来总觉得温馨,这是杨远留给她的一份美好回忆。

 

她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似乎好的时候越好,坏的时候就越坏。两个人开始吵架,各种小事都能争吵几句,但是她感觉吵架也没什么不好,她和前任就是太不爱吵架了,因为觉得无所谓,遇到事情就想躲,可是和杨远在一起她就不了,她什么都在意了,什么都要耗尽力气。终于感情亮起了红灯。她不明白,为什么耗尽力气却伤害得更重。终于一个大问题来了,杨远的父母还是催促他回去,于是一切事情就开始失控。

虽然一直在吵,但她一直以为这份爱情能成,她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么想和一个人走一辈子。但谁能想得到正当她为他们的爱情开始准备的时候杨远却告诉她,他要走了,重新回北方去。与其说他听从了父母的催促,倒不如说他和她在一起的决心没那么强烈了。

当他说出来时,她错愕地看着他,虽然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为去北方还是留在南方的事情争吵,但是杨远从来没有说过他要走的话。她没想到杨远会这么断然地说出来,憋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吧。其实她不是不理解,她很理解杨远,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该是多么正常,就好像自己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南方一样。可是理解归理解,要接受就比较难了。他来这座南方城市快两年了,她以为他就要永远留下来时,他却告诉她他要走了,难道这么久以来,他就没想过要留在这里?眼泪一行行挂在她的脸颊上,她和杨远在一起后哭也哭得凶猛痛快了。爱得痛快的代价就是哭得生痛,要是以前,她是不会这么哭的,顶多微微地伤心一下,谁离不开谁呢,可是这次她就明明离不开杨远了。

她头脑一团糨糊,很久都没能理解这个事情,杨远为什么突然就下定决心要离开呢。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个事情迟早会说的,只是两人一直避免谈论这个话题,现在杨远终于说了。但是她那么伤心地哭,倒不是这个原因,而是杨远说要回北方的时候没有说要带她回北方。这是暗示分手吗?

她不敢去问杨远,害怕杨远回答是。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杨远收拾东西,那个两人精心布置的家一点点空掉了,就犹如有人把她的心脏一点点剥离。

 

杨远终究离开了,在他离开时,她突然冷静了下来,冷冷地看着杨远拖着行李走出家门,看着他打车去机场,她没有去机场送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那颗心死了。

杨远走时没有说什么,没说会不会再来,也没说会不会接她到北方去,像是一只没有消息的候鸟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飞走了。

她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她出乎意料地没有哭天喊地,依旧过自己的生活,她都有些诧异,以为自己又回到以前那个状态了。可是她又隐隐知道有些事情改变了,而自己无能为力,杨远总会悄无声息地到她心里来,像是一只白蚁,暗暗地从内里噬咬,直至把整个心掏空。

南方依然是南方,依然终年不见雪,她依然过着杨远出现前的生活。

直到那年冬天,她收到一封信,是杨远寄来的,杨远在信上说北方又下雪了。她没有回信,但是她似乎只要一抬起头就能见到那纷纷扬扬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