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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皙是在商场后门的停车场出的事儿。

九点五十,商场打烊,天色已经大黑了。

宁小诚站在监控室屋里,也不知道跟人家保安说了什么,让他们还真挺上心,把三四个摄像头一个一个调出来给他看。

宁小诚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忽然,保安室的外头传来一阵引擎熄火的动静。

宁小诚往外看了一眼,噙起一抹笑,来得倒是挺快。要不,不至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不是?

他拍拍保安的肩膀,“麻烦您了,先停一下。”

沈斯亮该是从单位直接过来的,晚上天气发闷,他身上还穿着常服,衬衫的扣子从脖子往下扯开了两个,他下车时步履匆匆。

宁小诚了解他,他这个人稳,向来不爱穿着这身衣裳在外抛头露面,说太扎眼。

这回,他是真着急了。

沈斯亮推开保安室陈旧的铁门,手里拎着外套,进屋也没多说话,紧盯着宁小诚。

“她呢?”

他问得平静,可是那眼睛里,慌着呢!

宁小诚抛给他一根烟,“医院里,武杨跟蓓蓓看着呢。”

沈斯亮点点头,低头把烟送进唇间,火苗啪的一声蹿起来。宁小诚跟保安客气道:“麻烦您,咱接着放。”

屏幕上静止的画面继续播放。

视频非常清楚,霍皙从商场侧门出来,手里还拎着个纸袋,她今天应该就是出来闲逛的,打扮得挺随意。正从台阶上往下走,下了三四个台阶,一辆香槟色的吉普车停在路边,从驾驶和副驾驶上分别下来一个男人。

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奔着她去的。

两人迅速走到霍皙面前,先是在台阶下跟她说了句话,时间很短,也就几秒钟的工夫,站在台阶上的男人猛地蹿上去,照着霍皙脸上就是一拳。

霍皙踉跄着往后仰,条件反射地扔了手里的东西,用手护住头。

她用手抱住自己的那一瞬间,宁小诚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两人应该是干这事儿的老手,接下来的动作利索又狠毒。

霍皙被打翻以后,其中一个人果断地抓着她两只脚把她从台阶上拖下来。这条街在商场后头,路边又都是临时停靠的私家车,把人从台阶上弄下来,拖到两个车之间,用车做掩体,很难被人发现。

这祸来得太突然,该是被打蒙了,霍皙始终用手捂着头,被人攥住脚腕的时候,她才开始剧烈挣扎。

宁小诚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手下的,忒孙子了。”

他扭头看沈斯亮,他倒没什么表情,就那双眼睛紧紧盯在屏幕上。

其实霍皙看着弱,但是骨子里那股拗劲儿,还真挺要命。

她一点儿也不傻,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挨揍行,不能把自己往车上带。

这两人,不是想劫财那么简单。

人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总是会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霍皙用脚往拖着她的那个人的心口踹,往人家脸上蹬,那个人松开她的脚,怒气上来,冲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霍皙抱着头,蜷起身体,一下比一下厉害的拳头往身上招呼时,她听见两人的对话。

“别往脸上打,一会儿弄的时候都没意思了。”

“还挺倔,你攥着她的手,我拿绳子勒一下得了。”

“轻点儿勒,别搞死了!”

“知道,知道。”

霍皙一下就急了,揍她也挨了,人也打了,结果是想办那档子事儿,她不怕死的劲儿冒出来,猛地用身体去撞身边的车。

警报器尖锐地响起来,男人被吓一跳,她趁势连滚带爬地往路边跑。

两人见状慌里慌张地掏出绳子往她脖子上勒,一边勒一边骂。

霍皙跟疯子似的攥着绳子,男人冲着她又是一巴掌,“打不服你,是吧?”

两个人,一个从后头拦腰抱着她,一个拿绳子手忙脚乱地往她脖子上套。霍皙瞅准了,用手抠着抱她那个人的手心,闷声就往勒她那个人的胳膊上咬,咬得她嘴里都是血腥味儿,那个人才破口大骂地松了手。

头发被打散了,衣裳破了,绳子也松开了,霍皙拔腿就往自己车上冲。

她记着武杨后备厢里有根棒球棍,不锈钢的。两人万万没想到霍皙能挣扎出去,心里大叫不好,这要是等她跑到路边有人的地方,事儿可就闹大了。

他们追上来,霍皙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地拎着棒球棍迎上去,垂着一只胳膊就往上招呼,那表情,视死如归。

嘴里呜咽嘶吼着,活像头发了怒的狮子。

身手那叫一个矫健,一看就练过。

先打上三路,后下三路,等对方疼得弯腰露出后背,她再用吃奶的劲儿往脊椎和腰椎上招呼。

那棒球棍很沉,她又残着一只手,打了几下就挺不住了,被人劈手抢过来,她机警地用驾驶座的车门去挡,棍子砸在车门上,扛揍得很,她敏捷地跳上车,开车就跑。

整个过程,只有两分钟多一点儿,全程挨打她没吭一声,就是痛的时候,也没听到她哀号求饶。

沈斯亮忽然就低声笑了,他笑着,眼睛里却是疼着的。

不要命,这是她;抖机灵,不吃亏,这也是她。谁呢,不是霍皙,是以前那个在大院里天不怕地不怕闷声就能干大事儿的霍二朵儿。

生龙活虎,小聪明一堆。

她打人那路数,还是以前他和武杨教的。

那时候武杨当兵第三年,正年轻气盛,逢上部队考核,他天天晚上吃完饭,一身闲力气,待着没事儿干,就去体育场抓着警卫排的兵练手。

院里孩子爱起哄,迅速拉场子,警卫排的兵也不是善茬,部队里的人,都不服软,憋着口气都想把对方打趴下。一来二去,每天晚上倒是成个固定节目了。

那时候,霍皙和陶蓓蓓就趴到体育场的围栏上,探出两颗小脑袋看热闹,偶尔给武杨加个油助个威什么的。

后勤大院里两个漂亮的姑娘在边上这么一喊,武杨得意劲儿上来,连着撂倒好几个,后给那帮兵累得气喘吁吁,连连说服的时候,他一身臭汗还玩得不尽兴,非提溜着人家闺女要教她们防身术。

霍皙和陶蓓蓓每天被武杨拎着练,累得垂头丧气。可别说,到了后,那些正经套路没记住多少,保命的歪招式还真会了几个。

监控看完,保安回头问:“大哥,这……咱是不是得报警啊……”

宁小诚问沈斯亮的意思,谁知他把烟灭了,忽然跟人家说道:“哥们儿,给我看看她出来之前的监控行吗?”

挺让人意外的。

沈斯亮把话说得很客气,俩保安不知道这两人到底什么来路,但感觉事情严重,于是把之前几分钟的监控调了出来。

不多时,只见一道身影晃进了一家蛋糕店。

霍皙穿着印着小熊的T 恤衫、牛仔裤,在玻璃柜台前站了半天,她弯着腰。从监控器里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正脸,她盯着柜台里面一整排蛋糕,眼睛炯炯有神,哪个都想要。

似乎是犹豫了很久,她直起身来,微笑着对柜员指了指,那是一个尺寸很小的巧克力蛋糕。她等着付钱,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小男孩儿站在她旁边。

那孩子个头矮,一个劲儿用小手拍柜子。霍皙低头,小男孩儿仰头,咿咿呀呀的,还是指着那排蛋糕不放,然后霍皙蹲下来,与他平视。

“吃这个?”

小男孩儿摇摇头,腮帮子白胖白胖的。

“这个啊?”霍皙的手往旁边挪了挪。

小男孩儿还是摇头,急的呀。霍皙明白了,手又往旁边挪了挪,那个蛋糕上头有翻糖卡通的造型,是个挺可爱的海绵宝宝。

小男孩儿点点头,露出柔软的牙床冲霍皙笑。这一笑,把霍皙的心都笑化了。

她觉得这个笑容是她今天收到的好的礼物。

柜台小姐收银,霍皙爽快地指了指那个蛋糕,“这个我也要了。”

打完包装,小男孩儿的妈妈赶来,一直跟霍皙鞠躬说不好意思,自己找个座位的工夫,这小子就蹿出来了。霍皙端着那个蛋糕送给小男孩儿,笑一笑说没关系。

后小家伙搂着她的脖子亲了一口,霍皙才拎着自己那只纸袋从蛋糕店出来。

前后不过几分钟,她就挨了打。

挨打那一瞬间,她扔出去的,是她想送给自己的礼物。

她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

沈斯亮从监控室出来,在外面站了很久,才说:“小诚,今天是她生日。”

以前每回她生日,她都跟他在一起。

沈斯亮叹气,看得出来,他是真颓了。他跟小诚说:“前几天我在她家楼下,

她跟我说这些年在外头吃了好多苦,跟着去拍外景,从山上摔下来,头破血流;她去广西做采访,让农户给堵在屋里,想强奸她,她用镐头给他开了瓢。一开始我不信,我觉着她骗我,她多厉害啊!我以为和以前一样,她是跟我开的玩笑,想让我心疼她。”

沈斯亮靠着车门坐在地上,盘起腿,叼着烟,他说:“小诚,现在我信了。

“她一个人在外头,是真遭罪了。”

遭了大罪了。

以前两人好的时候,她手上划个口子都得在他面前委屈半天;现在分开了,反而那些苦倒是不提了。

不对,不是不提,是他不信。

有时候,男人的愧疚不在嘴上,而是在心里,他心疼你,嘴上不说,可是那股怜悯、那种疼爱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宁小诚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着路边,颇有不忍。

他劝沈斯亮:“斯亮,你把小航那事儿忘了吧。”

沈斯亮咧嘴笑,挺自嘲的,“忘了,是真忘了。”

从知道她出事儿的时候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