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渴望见鬼的姑娘

小轻找到我时,句话就问:ting,你能让我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想笑,这又是一个喜欢怪力乱神的姑娘,于是反问:“你为什么要相信这个?”

小轻说:“你就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吧。”

我沉吟一下:“我觉得是有的,只是它不一定是我们理解的样子。”

小轻迫切追问:“那它是什么样子?怎么样才能看到它?需要什么法术吗?”

我隐隐觉得不对头,因为小轻的眼神里不只是好奇,还藏着很多别的东西。我看着她青白的面孔,也追问了一句:“你为什么那么想见鬼呢?”

小轻缓缓地说:“爸爸去得早,我跟妈妈和姐姐生活。我姐姐前阵子要结婚了,去婚检的时候居然查出了性病。姐姐是老实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染的,我妈妈嫌丢人,就一直骂一直骂,结果……姐姐就当着我们的面,从楼上跳下去了。”

我屏住了呼吸。

沉默片刻,小轻接着说:“葬礼过后,我觉得姐姐死得太冤枉,就冲我妈妈发火……妈妈突发了心脏病,当着我的面,也过去了。

“我想相信有鬼、有天堂,这样她们就能原谅彼此,妈妈也能原谅我。如果死亡就这么终结一切,我还有什么指望?……但我是理工科的学生,从小就很唯物,我根本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鬼神,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小轻的语气没有变化,平稳如常。她盯着我问的时候,就像在求教一道化学习题,只希望能得出一个完美的公式。

我看着她,犹如临考的学生,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

 

沼泽里的童年

我次看到阿满出格的举动,是在一家“私塾”里。他当时正在“走钢丝”,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屋角的细铁架上试探前行,对外婆的尖声呼叫充耳不闻。

所谓私塾,就是前几年风行起来的一种私人学校,少则三五个孩子,多则几十个,每天从读《弟子规》《道德经》开始,条件更好的还能习武练字。南怀瑾就开了这样的一所学校,学费每年30万起,很多家长趋之若鹜。

我到的这个私塾位于上海郊区的奉贤,因为有位妈妈突发大愿,要成立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国学之家,就把自己的宅子奉献出来,到处挂满了打印出来的古诗古文。不过当地的乡亲们都很实惠,国学啥的咱弄不懂,但家里的“问题儿童”总算是有地方去了。太好了!有不要钱的托儿所,还有古装的女教师看哟!(为了体现国学为本,这位妈妈总是穿着汉服。)

几天之内,这家私塾就收到了一个只会牛叫的女孩、一个断了胳膊没人照看的男孩,还有这个看起来全无毛病但是手段极为可怕的少年阿满。

刚八九岁的阿满已经被三所学校退学,找不到肯接收他的学校了。他在学校里几乎每天都要想出一个新鲜的危险游戏,比如在同学座位上钉钉子,用强力胶堵教室锁眼什么的。但这些还都是小事,等后来当他开始钻研物理、化学(据说一路看到高中课本),就已经是研制小型炸弹、买化学制剂了,据说有一次还在教室门上做了个石灰包,推门中招的老师差点被烧瞎了眼。

但阿满无敌的地方,就是他毫不介意任何后果,无论是肢解、切碎一只动物,还是弄残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对于任何严厉的制裁,他都嬉笑着坦然面对。

他爸妈问我:“你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但我的疑惑不在阿满身上,而是这对父母看起来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说起儿子的种种劣迹时还有掩饰不住的得意,落点永远在“他真聪明啊,连这都想得到”。与此同时,外婆寸步不离阿满身边,一手拿水,一手拿面包,只要阿满停止说话或动作,她就双手递上:“要吃吧?要喝吧?”

阿满跟我们一路前往私塾,他总是笑嘻嘻的,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征兆。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里,他的爸妈已经把他的事迹讲了十几遍,他外婆的眼睛一秒钟也没有离开他的脸。

我感到一种陷入沼泽般的窒息感,整个车厢里黏腻得让人难以呼吸。阿满嘻嘻笑着,但眼神中分明有种森冷的东西……可怜的孩子,处在外围的我连一个小时都难以忍受,他却时时刻刻都要浸泡其中。

是的,幼苗长于土壤,没有无缘无故的异种。他的种种劣迹,可能都只是想要突围而出,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罢了。溺爱就像沼泽,尤其对于“天才型”的少年,的抗争就是闯出各种各样的“祸”吧。

可是,我又能帮他做什么呢?

当天的私塾里正在举行宴会,乡亲们“喜大普奔”,纷纷贡献了瓜果梨桃和免费的劳动力。我看到阿满一个人溜进厨房,他父母忙于向新认识的人普及孩子的“特长”,外婆在院子里四处搜寻。出于同情心,我一声没吭。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同行的一位姑娘牵着阿满走出来,我悄悄问她:“怎么了?阿满做了什么?”

那个姑娘神情淡定:“阿满他在后面把自己胳膊上的血痂揭开,吸里面的血。我问他为什么要吸血,他说血很鲜,很好喝。”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接着问:“那你怎么办,让他不要喝吗?”

姑娘举重若轻:“我就用红糖加味精,给他调了一碗‘血汤’,他喝了,还说真好喝啊。”

真想给这姑娘点个“赞”。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也许这才是对待所有“怪孩子”的康庄坦途。

 

一秒钟看尽一生

我有个美国的朋友,叫格雷戈,60多岁,头发纯白。

我是在一个道观里认识他的,他当时正跟着师父学太极,师父说他有点问题,我跟他聊了半天,也觉得他的确有点不太对头。

格雷戈是个画家,但从来不跟我说画画的事,我们的话题口味很重,没有一个适合在道观这种地方讲。格雷戈是gay,年轻时进过精神病院,出院后从伦敦搬到纽约,一晃就是几十年。我在纽约时住过他的小房子,干净整洁,但墙上贴着一行中文大字:“别紧张啊!”

我问他那是什么,他说是因为前列腺排尿不畅,所以每当上厕所前,就要用中文默念“别紧张啊!”,好像还挺管用。但据他自己坦言,管用的方法其实是每隔十天打一次飞机,哪怕年事已高,这还是锻炼前列腺的途径。

格雷戈的情绪永远是羞怯而惊悚的,如果不幸坐上一辆没有安全带的车子,他就会一直念一直念,生怕自己凭空飞了出去。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每当听到奇怪的言论,他就会捂住眼睛笑着叹息:“我的天哪!”笑完接着认真听。

我问格雷戈:“你怎么进的精神病院?你的性格是之前就这样,还是出院后变成了这样?”

格雷戈说,他小时候有一次爬树的时候掉了下来,在落地的一瞬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一生。这种“看到”是超越了时间维度的,就好像我们从三维空间看二维平面图那么一目了然。在那一瞬间,格雷戈仿佛是从四维空间看到了三维的一生——从头到尾,毫厘不爽。

我问:“那你就知道了未来所有的事吗?”

格雷戈摇摇头,说:“不是那样。那不是事件,而是一种‘known’,它打破了任何事情的意义感,让你不再能确定活着的意义。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它不是用语言可以说明白的,真是抱歉。”

所以,格雷戈的一生都过得恍恍惚惚的,完全没有重点。上一次见他时,格雷戈正在为要不要搬回英国而纠结,其中难解的点,是他的椅子可能没法带走……作为朋友,我很认真地对他说:“格雷戈,亲爱的,我确信英国一定也有椅子卖!”

我曾经看过很多类似的案例,比如“人虫说”,就是指从四维或更高维度观察人类,从出生到死去所运行的轨迹看起来就是一条长长的虫子——头是卵子,尾是骨灰。如果真的有四维空间的生物,我们的存在(包括任何努力)对于它而言,的确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所有的因果都可以一目了然。

格雷戈送了我一幅他的画,是一个饱满圆润的杧果,如果按尺寸来算的话,价值220美元。他说,他给这幅画注入了一些特别的能量,至于是什么,他还是说不清。这幅画就放在我的书架上,散发着幽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