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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家有女不贤淑 

1.

    千年后。

二月十五,百花盛放,鸾凤和鸣,以山水秀丽闻名的灵台山晨起便经历了一场雨水的洗礼,雨后初晴,几道彩虹悬于山上,四海八荒的仙友踏着湿气陆续驾临。

今天是混元老祖一年一度论佛讲道的日子。原也不是什么盛事,但仙魔两界相安无事千余年,日子一天比一天乏味,难得有个凑热闹的缘由,于是能拨空来的神仙全来了。

九重天上向来话唠很多,这厢十几个上仙凑在一起,场面已经像席开百桌般热闹。混元老祖素来喜欢清静,一听到外面的声音,头都疼了起来,立刻躲进密室,只等着人到齐了再现身。

这正合了其他弟子的心意。毕竟许多平日只能在画像里见到的仙君,如今都真真切切站在眼前,谁都不愿意错过这个瞻仰的机会。

三星殿回廊下,弟子们次第排开,一个个伸着脑袋往论道台张望。也不知今年刮了什么风,紫微帝家的八个儿子到了七个,并排坐在论道台上有说有笑,分外亲切。

灵台山来得晚的弟子并不清楚前尘过往,忍不住问自家师兄:“他们是自家兄弟,感情深厚不应该吗?”

自家兄弟亲厚是应该的,可如果这七兄弟都看上了同一个女人呢?

想到这,师兄们都长长地叹了口气。师门不幸啊,而那个招蜂引蝶、艳名远播的女人,正是老祖座下的女弟子——孤月。

   说起孤月,也不知她是得了什么福分,从出生起就在灵台山修行,被老祖一手拉扯大。虽然挂的是仙婢的名号,老祖却对她宠溺有加,将她惯出了一副混世魔王的性子,灵台山的弟子们无不领教过她的厉害。

论道台安顿得七七八八的时候,老祖从殿飘然而下,落在讲席之上。弟子们赶紧回到殿内,不敢在回廊下驻足。

紫微帝家的七位公子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猫下身子,钻出人群,奔向灵台山后花园。而此时的花园中,灰衣道袍的少女正翘首期盼,白玉般的脸上掩不住焦急。直到那几道身影窜进花园,她才如释重负。

“丑辰!你来啦!”少女张开怀抱欣喜地迎上去。

“滚!”紫微帝的二儿子一腿扫过去,被少女迅速躲开。她跳到了菩提树上,挂在树枝上嘟嘴,“不让我叫你丑辰,难道要让我叫你二哥吗?”

话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一回头,却见排行老五的辰辰一脸焦急:“嘘!孤月,父君说过,不许你暴露身份,千万别闯祸。”说完,将她从树上拉下来。

这少女便是孤月,传闻中脚踩七只船的艳女。然而她的真实身份却是紫微家小的公主,排行老九。

 

话说北极紫微帝奉天帝之命,掌日月星辰,四时节令,在九重天地位举足轻重。但令仙友们艳羡的却是他膝下那八个儿子,个个俊美挺拔,能文能武,司掌重要仙职。紫微帝也十分注重自家格调,从他给几个儿子取名字这件小事上就可见一斑。

    以辰为名,代表他的儿子犹如星辰一般璀璨,又暗含了他的仙职。以十二地支排序,显得长幼有序,又能让人轻易联想到是他的儿子。比如子辰,说的就是他的长子。至于次子就……

    孤月从树上下来以后,丑辰捶着桌子大声强调:“说了多少次,在外要叫我俊辰!来,跟着我叫一遍!”

    孤月闭紧了牙关,死活不妥协:“我觉得丑辰就很好听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丑辰暴吼:“你们不排老二,当然不知道我的痛苦。有本事跟我换个位置试试?”

    “长幼有序!”老三寅辰淡淡表示。

    其他人纷纷赞同。

菩提花开,落英缤纷,紫微帝家这场聚会就在丑辰接连的咆哮声中展开了。

紫微帝后盼生女儿盼了几万年,却接连生了八个儿子。好不容易,老天垂怜让她于一千多年前怀上了第九胎,还是一个女娃。所谓好事多磨,这一胎刚怀上,紫微帝后在随紫微帝下界游览时却不慎被魔族偷袭,重伤之下胎儿差点保不住。

随后,紫微帝后在下界一处灵境中休养数月,终于诞下第九个孩子。

紫微帝当即宣布,这是他后一个孩子,并为她取名孤月。合着几个哥哥的名字,便是众星拱月的意思。

    但这般被紫微帝后疼在心尖尖上的人,却从出生起便被紫微帝下放到灵台山修行,九重天上,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存在。紫微帝严令孤月不许对外透露自己的身份,若有违反,便将其逐出家门。搞得每次哥哥们来探望她,她都得假装是私会心上人。 

    孤月时常觉得,若不是自己天性乐观心态好,早已提刀去跟她老爹决斗了!

好在,她的八个哥哥,除了子辰对她冷淡以外,其他七个哥哥都很尽责,每年论道日只要有空,都会到灵台山和她一聚。

那厢论道台钟声停罢,老祖沉哑的声音依稀可闻,被雨滴打落的菩提花铺成雪白的一片,上方一双女子秀气的脚交来晃去,闲适得很。

今天紫微家七人均带了礼物过来,围在桌子边轮流给孤月献宝。这一幕落入了从论道台溜到花园无聊闲逛的英招神君眼底。

说起这英招神君,也是仙界的一朵奇葩。他司的是昆仑山副山神之职,位居陆吾之下,可为人却极为不负责任,只要能偷懒,绝不干活。这也罢了,此神君还十分喜欢沾花惹草,所经之处必定有女仙跟他有过一腿。

其实灵台山论道会对于英招这种执迷风月的人来说,是没有半点吸引力可言的。他今天离开昆仑山主要是因为听说灵台山有一个仙婢迷倒了紫微帝的七个儿子,耐不住好奇,想来见识一下。

透过垂下的柳枝,英招总算见到这女子的庐山真面目,倒是个十足的美人,即便穿着道袍也难掩丽色。英招阅女无数,心中对女子容貌自有一把度量尺,每每撞见陌生的脸孔,总要与自己从前见过的比较一番。

而他真心觉得,这个美人确实比他从前见过的女人都要美上几分。怪不得七个男人围在她身边说说笑笑,彼此之间居然没有争风吃醋,场面和乐融融。

英招自认已经够风流成性了,然而眼前这女子才是开天辟地的大师级人物。他默默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心道有机会单独相处一定要向她好好请教一番。

英招刚离开,有弟子便着急地冲进花园:“孤月,玄渡师兄找你呢。”

这灵台山能稍微管得住孤月这性子的,也就只有那一板一眼的大师兄玄渡了。

孤月浑身一抖,将桌上的礼物扫进乾坤袋,回头叮嘱几个哥哥:“先别走,万一有事要保住我!”看到他们一致点头后她才放心离开。

 

  2.

 

    进了戒律室,孤月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师兄,我错了。”与玄渡对垒,她已经有了经验,先认错认栽总是靠谱的,千万不能嘴硬,等到他祭出捆仙索,那就一切都晚了。

    “你还知道错?”玄渡一贯面瘫的脸都有了表情,冰冷中透出抹怒色。 

老实说,这回孤月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今年来论道会的仙君个个谦恭有礼,大约是前几年已经得到教训,性子收敛了许多,也不敢指使她去擦鞋倒茶什么的。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孤月也没有招惹他们。

当然,兴许她方才离开的时候不小心踩着谁的脚也不一定,不过为这种小事就将她召来戒律堂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孤月心想,若是玄渡师兄知道她是紫微殿的九公主,只怕她上房揭瓦他也不敢管。

戒律堂中燃着三炷檀香,袅袅香气熏得孤月眼神迷离,脸上表情凝滞了一下。

    见她没反应,玄渡气得咬牙切齿:“你还装傻?陆吾神君刚刚到山门就被你的玄天八卦阵困住,为了脱阵差点没把山底的守护神兽给惊动了。你到底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布这么大阵仗等着他?”

    孤月抬起头来反应了一瞬,解释道:“这真的是个意外,师兄。我见都没见过这位神君,怎么会捉弄他?”她明明在山门数清楚了人头,确定一个人也没少,这才设下阵法免得有人来打扰,怎的这位神君就撞上来了?

    玄渡蹙了蹙眉,沉默了片刻,冲她咆哮:“那还不赶紧去道歉?!要我替你善后吗?”

    孤月只能连滚带爬跑出了戒律室,可是论道台上怎么也没找到这位陆吾上神的影子。问了人,才知昆仑山有事,陆吾特意过来逮英招回去,两人此时只怕已经出山门了。

孤月赶紧捏了个瞬移的术法过去。只见山门处腾起一朵祥云,金丝玄袍的上神立在上方,背影凛然孤傲,长发飞起如墨色弥漫。一条赤色蛟龙盘旋在他脚下,探起脑袋至他身侧,似是在卖乖。他微微侧首,宠爱地摸了摸它。

    孤月慢吞吞伸手喊了声“且慢”,声音压得极低极细,瞅着陆吾钻入云层之中,才放声尖叫:“回来啊,上神,小仙还没跟您道歉呢。”所以说,这事真不怪她,她是有心想道歉的,奈何这位神君他飞得太快啊。

    可这一套解释在玄渡师兄那里完全说不过去,恼怒之下,他用捆仙索将她倒吊在了山门的巨石上,走过路过的弟子们都不愿错过这精彩的一幕。

    孤月咬牙扛着血液倒流入脑子引发的晕厥,心想,老祖都不舍得这么对我,好你个玄渡竟敢以下犯上。等本公主恢复身份,非把你整个身心俱残不可,随后又哀怨地想,老祖论道讲究个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估计是没什么时间来搭救自己了,只能盼着自己几个哥哥发挥点作用了。

没想到,她脑充血了半天,七个哥哥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三哥寅辰向来说话委婉,主动当代表过来劝她:“父君不许我们亮明你的身份。山有山规,我们也不好干涉玄渡。不过你放心,我方才去论道台听了下,老祖已经讲到了《上清经》,比去年进度快多了,估摸着今晚你就能被放下来了。”

    孤月愣了愣,又听丑辰附和:“对对,为防老祖忘记,我已经托付了一位弟子,让他一定要提醒老祖你被吊在山门的事。”

    就连宠爱她的五哥也无奈地凑过来,温言宽慰:“你别老这么垂着,容易脑充血。运用下你的腰力,偶尔做做仰卧起坐就没那么难受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已经全体放弃,打算任她自生自灭了。孤月凄厉地吼道:“不!”七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台山地处极西,夜色来得有些迟,月光洒在山门,佛轮花一簇簇竞相开放,吸收了月华后,吐出幽然朦胧的光晕。偶尔有几只飞蝇不识相地掠过,花盏猛地一收,飞蝇便沦为美餐。

    第三百八十只飞蝇惨死在孤月眼皮底下的时候,论道台上终于传来散会的钟声。孤月打起精神,赶紧扭动身躯,整张脸贴在巨石上,生怕被人记住她的样子。饶是如此,当那些仙君从她面前走过,一个个憋不住笑出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颜面尽失。

    未几,老祖便让玄渡将她放下来,命她到经室抄经,权作惩罚。

这千年来,孤月已经不知抄了多少部经书,不论是道经还是佛经,哪一部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仙家这些经典,被奉为修养心性的法宝,但她愣是修炼出“经书笔下过,酒肉心中留”的境界。这才抄了一个时辰,已经饥肠辘辘,恨不得下山打只野鸡来吃。又想到今日丑辰说,下个月九重天将有一场盛会,是天帝为小的女儿碧落公主举办的成人礼,排场极大,四海八荒的神仙都收到请帖了,她顿时又没有心情吃野鸡了。

同样都是女儿,待遇就差这么大呢?

据说,当年她被下放到灵台山,母后也试过跟父君大吵,可父君却说她命薄,不能娇宠,须得借个低下的身份,到下界放养着,方不至于夭折。父君掌日月星辰,推演命数之事,自然不在话下,这些年她也认了。不过如今她已经度过了近千个年头,再用夭折这个理由将她困在灵台山,未免说不过去了吧?

想到这,她打开经室的窗子,召唤出青鸾,将一颗小珠子丢进它的嘴里:“把信送到阳山给丑辰,早去早回。” 

青鸾领命,立刻往东边飞去。

七天后,丑辰的火凤衔着回信落在孤月窗前。她取了火凤口中的珠子,双指捏碎,一道金光闪过,几个大字浮在空中:“赴宴之事已办妥。”

 

3

 

    孤月并不知,丑辰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实际上是用血泪换来的。当天收到信,他忙不迭就从杻阳山赶回中天紫微殿,向父亲恳求带她一起赴宴,被一口否决。但丑辰这人素来执拗,想要做的事情,哪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办到。穷尽各种办法后,他却终于成功地惹恼了他老爹,被关进了大牢里。

事情的转机却是他被放出来那天,大哥子辰轻描淡写问了一句:“在灵台山这么多年,孤月的性子想必已修得稳重许多了?”

    丑辰琢磨着这句话,觉得甚为微妙。子辰对孤月之事向来不怎么关切,今个竟破天荒提了一句,说不定是个机会。便不失诚恳而真挚地回他:“恩,比起你上一次去看她的时候,确已沉稳许多。”

    孤月在灵台山千年,子辰统共只去看了五回。其中有四回,她被老祖罚在经室抄经;后一回,子辰刚踏上灵台山山门,只见她驾着青鸾从天而降,直接撞碎了灵台山的石碑。

    不过那也是千年之前的事了。丑辰觉着,孤月的性子确实已经收敛了许多。如今她做事懂得深思熟虑了,能在背地里干的,绝不摆到明面上来。

    子辰并未多说什么。然而隔天,紫微帝便突然回心转意,同意丑辰带着孤月赴宴,但她只能以随身仙婢的身份出席。丑辰立刻从紫微殿内拿了婢女的衣裳首饰,连同那封信,让火凤一并送给孤月。 

    三月初三,春浓转暮,菩提花落,却挡不住四海八荒有名有地位的神仙上天赴宴的热情。孤月抱着礼盒,坐在火凤背上,望着一路飞过身边的男女老少神仙,对丑辰唏嘘道:“你说,待我回到九重天,重获身份的时候,能不能让父君也给我办一场这样的宴席?不用规格太大,关键是人多礼到就行。”

    丑辰躺在火凤背上,斜睨了她一眼:“父君说你命薄,给你搞这么一场,估计第二天就会招来横祸,你确定?”

    孤月撇了撇嘴。丑辰顿了顿,又嬉皮笑脸续道:“不过我们紫微殿的小公主,即便不整这些虚的,也决不会叫人小看了去。”

    听到这,孤月整个人又精神了起来,一路哼着歌穿云而过直上九重天。

    此番宴席正布在瑶池旁,水面倒映着缥缈霞光,四处可闻花香弥漫,祥瑞禽鸟掠过天际,叫声犹若银铃般清脆。因来得太早,离宴席开始还有一会,孤月便随意在瑶池边坐下,看着池面倒映的自己,颇为自恋地对丑辰道:“你说我这样的相貌,怎么看也不像个仙婢吧?”

等了半天没人回话,一转头就发现,丑辰已经不在自己身后了。她环顾四周,才发现丑辰被一个貌美的仙子拦在树下。那仙子秀发上簪着朵白兰花,似是新寡,眼底眉梢也带着几分忧愁。

孤月猛然想起,九重天有位静姝仙子,百年前被天帝许配给一位上神为妻。岂料两人还没成亲,那上神下界巡查时却被魔族妖女给迷惑住了,坠入魔道,终断送了性命。

这桩婚事原也该作废,却没想,这静姝仙子倒是个重情义的,还为亡夫守着寡。但丑辰怎么跟她扯上关系了?也不晓得瓜田李下避一避。    

孤月往四周环顾了下,担心有人瞧见丑辰跟个寡妇站在一起,对他的名声有所连累。九重天向来是个绯闻聚集地,谁跟谁不小心擦了个肩膀都要被传上一阵子,何况,方才静姝那手都已经揪住了丑辰的衣袖。

孤月瞅了瞅,确定附近没人后,想再回头继续关注下一步进展的时候,两人却都不见了。

太不像话,她难得看场好戏,怎么能演到一半就消失了?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逛累了便随意在瑶池附近找了棵树歇脚。

    其时,瑶池边支了个小棚,供仙娥们在此浣洗些锅碗瓢盆。孤月正眯眼打盹,忽听得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然后便是掩饰不住的啜泣。她刚睁开眼,便见一位白衣仙官缓缓走到棚下,他望着一地碎片,表情冷然。

    打烂东西的仙娥立刻跪下求饶,哭得梨花带雨,言是从昨晚到现在洗得头晕,才会一时不慎打碎东西,而且打碎的也不过是普通的青玉杯盏。其他仙娥也赶紧帮着求情。

    这种情况,孤月觉着,那仙官随便训两句也就过去了,便没放在心上。谁知她刚收回目光,就听到那仙官冷漠道:“要是每个人犯了错哭一场就可以免罪,那本座岂不是很清闲?别废话,去刑罚殿领二十鞭子。”

    孤月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去,目光上下打量了那仙官一遍,觉得他长得还算好模好样,怎地脑子有病,打破个烂杯子就罚人二十鞭子?

    那仙官说完话,转身走到宴席中,扫了桌上的果品一眼,招来另一队仙娥,面上怒容更盛:“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今年的七花果结得好,要将其放在上面?你们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仙娥们吓得脸色发青,一个个头都快摇断了。

    “既然不是,还不将其换过来?难不成要我替你们做这些事情吗?”

    仙娥们被他这一吼,慌忙到各桌将果品重新布置一番。那位仙官又继续巡视,所到之处,仙仆仙娥哀号不断。 

孤月睡意全消,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在灵台山这些年,她无数次想过自己如果恢复身份,定要大摇大摆地欺凌弱小,万万没想到,仗势欺人竟如此讨人厌。她没有别的优点,就是雷厉风行,遇到看不顺眼的人,一刻也等不得就要上前教训。

 

4.

    眼见那位仙官巡了一圈,已然安排好一切,正想离开。恰巧,他对面走来一个貌美婀娜的仙子,孤月弯起嘴角,一只手在水袖里结了个法印,轻轻一弹,那仙官踉跄了下,立刻扑进了仙子怀里。 

    孤月原以为那仙子会立刻给他一个耳光,没想到两人只是互相弹开,面上俱有羞色却没了下文。而且四周的仙友各聊各的,居然没人发现这一切,太可惜了。她转了个圈,双手拢起,结的是个释迦之印,而且用了三成力气,这回力道大得直接将两人冲上了半空。

    这样大的动静当然不可能再无人发现,所有人都愣住了,双眼圆睁地看着这一幕。说时迟那时快,那白衣仙官在空中翻了个身稳住身体,随即长袖一抄,立刻将那位仙子抱在怀里,两人一圈圈地转下来,时间仿佛凝住。那仙子脸上的红晕更深,含情脉脉地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孤月张着嘴,忽然觉得自己搞错了。她这一套下来不就是丑辰用来骗女孩子的手段吗?她只能迅雷不及掩耳地又施了个法,打算冲散两人。 

    没想到,这回她的法力还没冲到白衣仙官周围,却被他挡了下来。他仅用一只手,便把那凌厉的劲风阻隔在外。 

    孤月微露惊讶之色。倒也不是她自负,从出生起她就与其他人不同,仙基浑厚,任何需要强大修为驾驭的仙法,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丑辰常羡慕嫉妒恨地表示,她这哪里是命薄,分明是天王老子的命。而据寅辰分析,整个九重天能抵御她法力的人,两双手数得过来。 

孤月忽然觉得有些后怕,她该不是那么倒霉,惹上个大人物了吧?

眼见两人的法力在空中似两个琉璃罩撞击在一起,谁也不让谁,她既怕加大力气伤了人,又不敢轻易收手,恐被反噬成重伤。幸好她隐在人群中,施法时为掩人耳目循的又是隔山打牛的方式,一时半会还没人发现是她在作妖。

    渐渐地,她开始担心被人发现端倪,不自觉地慌张了起来,而当目光对上半空那位白衣仙官的时候,更是吓得连忙躲闪,差点遭受反噬之际,有人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一股劲力瞬间传至她的指尖。空中那位白衣仙官身子偏了偏,仙力具象出的保护罩随之破碎,他连带着怀里抱着的女仙一起滚下来,长发垂下的那刻,几片曼陀罗花瓣也落在他肩头,衬得他更是清雅无比。

    那貌美的仙子着地后,羞得像一朵红莲,转头跑开了。 

    孤月回头一看,见丑辰不知何时已经回来,脸上写满了对她的担忧。她赶紧挪到他身后,揪住他的袖子,开始装可怜,丑辰回头狠狠点了下她的脑袋,然后若无其事地带她入座。

    两人刚在蒲团上落定,一抹白色闪过,白衣仙官捏着片花瓣,低头看过来,眼角透着抹笑意:“阁下在何处当差?”

    孤月双手紧握,眼珠子不敢往上翻一下,正在她手足无措之际,丑辰迅速站了起来:“尊神好生健忘,百年前蟠桃宴咱们不是还见过吗?在下丑辰,乃紫微帝次子,杻阳山山主。”

    “没问你!”白衣仙官冷冷一句话把丑辰堵了回去。孤月抬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显然他早已发现刚才施法的人是她,如果她不接话,说不定他会迁怒到丑辰身上。想到这,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从容回应:“小仙是随丑辰大人来赴宴的,自然在杻阳山当差。”

    她原以为这位仙官会质问她方才的事,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幽幽道:“那你会结玄天八卦阵吗?”

    孤月愣住,背脊倏地窜过一丝凉意,直冲脑门,好一会才嗫嚅道:“我……会……不会……”

    丑辰在一旁紧张得快炸开了,就在此时,一声高亢的“天帝驾到”打破了方才的紧张气氛,白衣仙官冷冷一笑,转身离开。孤月吓得跪坐在蒲团上,望着丑辰半天半天回不过神来。

    兄妹多年,丑辰自然知道她心存什么侥幸,叹了口气,浇灭她心里的侥幸火苗:“很遗憾,他就是陆吾。”

    孤月万万没想到,当日在灵台山山门见到的那个孤傲霸气的背影,今天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一个话多龟毛的大总管,一时间有种幻灭感。 

    未等孤月缓过劲来,丑辰又补了一刀:“另外我忘了告诉你,陆吾除了是昆仑山山主,还兼管天界九部的律法。你将来若回九重天,可千万别犯什么事,要是落他手里,父君都救不了你。”

    孤月撑在桌子上的胳膊肘一滑,差点磕破脑门。未几,天帝入座,身边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仙子,那仙子脸上红晕还没消,看来分外眼熟,好像就是刚刚被孤月一掌打上天的那位。

    丑辰又悠悠道了一句:“啊,对了,那就是碧落公主了,比你的地位稍微高那么一点。”

    孤月紧紧咬着嘴唇,真想号啕大哭,但见眼泪滚到眼角,又只能拼命忍住,天下竟有这等悲催的事。

 

5.

 

 

    天帝赐宴,有人喝得流连忘返,也有人如坐针毡,恨不得早点脱离苦海。席开一半,丑辰已经耐不住无聊,先行离开,临走时还没忘记自家小妹,提醒她结束后别乱跑,在天门处等他。孤月正有一杯没一杯地借酒消愁,忽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她恼怒地回头,就见赤衣黑发的青年双眼发亮地盯着自己,很是惊喜的模样。

   “你不是灵台山那个道姑吗?”

孤月一向不屑记各路神仙,不过对英招还是有些印象的。只因他跟二哥丑辰并称仙界两大祸害,为他们心碎的女仙犹如过江之鲫,二人造成的后果虽然一样,但本质却是天差地别,丑辰是自恃俊美对追求者一概拒绝,英招却是来者不拒。

孤月当下没有好脸色:“有何贵干?”

    英招也不计较她这副冷淡的样子,顺势坐下,好奇地打听:“你不是在灵台山修行吗?怎么上天赴宴来了?”还没等她答话,又灵光一现似的举起手指,接着说,“我知道了,定是丑辰舍不得你,所以带你来见识见识。”沉默了一会儿,挑眉问道,“你的其他情人呢?”

    孤月双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一言不发紧盯着他。英招继续自说自话:“我明白我明白。今天这种场合,你一人陪几个确实不太合适,咱们当神仙的当然要讲个仙格,要淫乱也要偷偷地来……啊!”

    仙友们正在觥筹交错,忽闻一声杀猪叫,紧接着,一团红色从不知哪一桌飞了出去。众仙还没来得及辨认清楚,那团红已消失在三十二天的尽头。众人愣了一下,转头又继续杯酒尽欢。

许久后,丑辰终于回来。孤月见他脸颊上残留着淡淡的红色痕迹,忍不住凑近端详,竟是女子胭脂,淡淡递了一条手帕过去:“擦擦脸吧。”丑辰心烦意乱地接过去,在脸上拭了拭,道:“此事你可千万别跟人乱说,咱家的人也不行。”

孤月一脸明白事理的模样,嘴上却不依不挠:“那你先告诉我,你脸上这个,是你让她亲的,还是她偷袭的?”

丑辰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烦闷地吐出一个字:“她。”

这个答案孤月倒是相信,能让丑辰放下身段主动追求的女子,大概还未出世呢。但她又想不明白了,以丑辰的本事,若他不愿意,哪个女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见孤月还意犹未尽想继续八卦的样子,丑辰急忙转移话题:“我想过了,陆吾此人得罪不起。为了你以后的安生日子,我们还是要想办法跟他讲和得好。你知道昆仑山的英招吧?他跟陆吾交好,定然知道陆吾的弱点,不如我们找他问一问,说不定他能给我们出个主意。”说完,他环视了一圈:“奇怪,方才我离座的时候,他明明还在的,这会儿去哪了?”

    孤月摸着杯子,无辜地把头扭向一边,面色如常道:“不知道。”

    英招是在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才回来的,捂着腰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丑辰刚想伸手喊他过来,却见他一个瑟缩便躲到了陆吾身后。孤月抬眼,不小心对上陆吾的目光。

    狭路相逢冤家路窄的情形,孤月其实是相当有经验的。想她在灵台山这么多年,别说附近山头的人,就是四海八荒过来找老祖问道求知的神仙,她都得罪了不少。她平时出门都得戴着顶斗篷,垂下黑纱,免得被人认出来毒打一顿。若是真那么不小心遇上一个仇家,首先得在气势上把他压过去。

    于是,她捏着杯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目光犹如刀子一般扫过去,顺便附带了几许“谁怕谁”的气概。陆吾倒也镇定,一手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英招,一手慢悠悠把玩着一个物事。

    孤月定睛看清那个物件后,心一慌,手指一紧,酒杯瞬间就碎成了几片。

    丑辰急忙用刚刚擦唇印的手帕帮她擦手,一边擦一边用兄长的口气责备她:“你瞧你,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能温和一点吗?”

    孤月握住他的手,欲哭无泪地说:“我的腰带落陆吾那里了。”

    丑辰一个激灵:“什么时候的事情?”

    孤月悲催地想起论道日那天,她在山门结阵的情景。玄天八卦阵是个特殊的阵法,施法者一般需隔一盏茶工夫便加持一次功力,方能保阵法不灭。但她哪里有那种功夫,玩都来不及了,结好阵以后,随意便扔了条腰带在阵中,毕竟这腰带跟了她那么多年,也吸收了她部分功力,能扛住一阵子。万万没料到,陆吾先破了阵,后又把她的贴身之物给捡走了。

    丑辰蹙了蹙眉头:“这腰带上该不会……”

    孤月捂着脸:“绣着我的名字。”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孤月沉吟片刻:“如果我说,刚才是我把英招神君给踢下了三十二天,现在再找他帮忙,还有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