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正文试读章节

2.独客单衾
纳兰随康熙的这次出巡经历了真正的北国之春。北国的春天,常常被戏称为春脖子短。寒冬刚过,却依旧有倒春寒来袭,难有江南早春鸟语花香的明媚。纳兰从什刹海的老家一路向北,虽不闻欸乃一声,却也见识到了山海相连的壮阔。然而这与他在京城的富贵乡太不同了。
车马劳顿之苦也让他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

长相思(山一程)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山一程,水一程”,仿佛是亲人送别了一程又一程,山上水边都有亲人的身影,这漫漫长路有亲人一直不舍不弃地萦绕山光水色心间。
这里说的榆关,因依渝水而得名,其实就是闻名天下的山海关。过去山海关一直被认为是长城的起点,与嘉峪关遥相呼应。康熙帝的这次东巡比次东巡要盛大许多。
根据当时在清廷的比利时天主教传教士南怀仁所记,东巡包括皇帝、后妃、皇子亲贵及随员侍从,一行总共约有七万人,在沿途行围还要抽调随围官兵。
一行人马由于使命在身皆是行色匆匆,只全身心地奔赴山海关。“夜深千帐灯”,则是康熙帝率众人夜晚宿营,众多帐篷的灯光在漆黑夜幕的反衬下异常壮观。
如此庞大的巡守队伍即使临时安营驻扎,“夜深千帐灯”也是毫不夸张的。
在没有以假乱真的霓虹灯的年代,漆黑的夜,更像是一个舞台。风吹落,流星舞。地上千帐灯,天上流星落,与繁华相对的,是灯火阑珊处的寂寞。
纳兰的寂寞需要留待一个无人的角落,自己去舔舐,细细地品尝寂寞的滋味。此刻,帐外风雪大作,连一瞬间的失神也不肯留给他。人群中的热闹往往是孤独的,这一闹惊破了他思乡的情绪。
这个季节的什刹海冰雪已经消融了吧?湖边的虫唱鸟鸣,门外孩童的嬉戏声,夹杂着浅浅的笑闹声。忽听“嘭”的一声,纳兰以为那是迎春花开的声音,其实不过是这寒风里的打更声。
用《长相思》的词牌谱思乡曲,更让这思念加重了几分。如果说思乡也是一种痛,那么入夜酣梦就是一支轻微的麻醉剂,可以暂时麻醉那根与心相连的思乡的神经。可生活总是残忍的,它偏要使人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生生地扯着这条敏感的神经,让这种不能说的痛钻进心底。
“故园无此声”,纳兰于这小令中下了一份身在他乡的鉴定书,其实他心里又何尝没有一道逆否命题?此声非故园吧。

临江仙•永平道中
独客单衾谁念我,晓来凉雨飕飕。缄书欲寄又还休,个浓憔悴,禁得更添愁。
曾记年年三月病,而今病向深秋。卢龙风景白人头,药炉烟里,支枕听河流。

比之物理距离的遥远,精神世界的寂寥更令人难耐。
古人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时,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沟通的意义,长期缺乏沟通的一对知己,终会成为生命中的过客。古埃及的诗千里迢迢地来到中国,只讲了一句:“一个从来不变的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纳兰好似就是这样一个欲语还休的人。凉雨嗖嗖,引得纳兰的寒疾不请自来。被病痛折磨的纳兰是想寄封家书与亲近的人一吐为快的吧?
可是家书寄出去,不过平添家人的牵挂,于事无补,后还是自己默默消化了这份思念。本是相互关心的人,以为少给对方增加烦恼便是对他好,殊不知这份假装的冷落要令人更痛一千倍。
很多时候,人刻意忽略了自己的感受,以想当然的方式对待朋友和亲人,到头来却因多年的疏离与亲近的人终成陌路。
纳兰说卢龙风景白人头,其实,古今中外华发早生者,常为多情恼,与帘外风何干?伍子胥一夜白头,心中所念不过一个愁字;东坡居士白日寄情沧海,夜阑风静时也长恨此生。景不为人所动,所以景得以长存,如秦时明月汉时关。而人因无情恼怒,因有情感伤,为在有情与无情的夹缝中踟蹰而纠结,所以人易老。纳兰在药炉前能做什么呢?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听隐约的江水滔滔,眼前浮现的应是小桥流水的家园吧。

浣溪沙•小兀喇
桦屋鱼衣柳作城,蛟龙鳞动浪花腥,飞扬应逐海东青。
犹记当年军垒迹,不知何处梵钟声,莫将兴废话分明。

东巡中经过小兀喇,这里正是纳兰氏祖先的居住地。“纳兰”,是爱新觉罗家的赐姓,与佟佳氏、马佳氏、富察氏等并称为清初满族的八大姓。佟佳氏在康熙初年人称“佟半朝”,顺治帝的皇后、康熙帝的两任皇后都是佟佳氏。即使现代见到的佟姓人氏,大半也是满族人。与佟姓相似,现在的“那”姓,大多是“叶赫那拉”一族,也就是纳兰氏。
叶赫部首领金台石即纳兰的曾祖父,在与努尔哈赤的交战中战败,自焚身亡。努尔哈赤为了平息部落间的敌对情绪,以联姻的方式成功地弥合了两大家族的仇恨。金台石的妹妹孟古嫁与努尔哈赤为皇后,是清太宗皇太极的生母;雍正、乾隆两朝的皇后也都出自纳兰氏。这两个家族之间有着矛盾的联系:纳兰与爱新觉罗有着欺宗灭祖的仇恨,而爱新觉皇位的继承人身上却淌着纳兰氏的血。
纳兰对先祖的故事铭记于心。在寒冷的小兀喇,在真正的冰封雪飘的国度,他看到的不是风一更雪一更的寂寞,而是那段被深深埋藏的历史。
这里应是当年龙战地,蛟龙鳞动,血雨腥风。不过三四代,叶赫部的后人们便集体健忘,绝口不提先祖金台石被逼身亡的往事,摇身一变成了清廷的顺民,甚至是炙手可热的权贵。
而康熙作为中原逐鹿的赢家,自然是没有纳兰的这般思量,他以天下王土总占有者的姿态,在小兀喇也留下了感慨。
“苍山岌嶪路绵延,野燎荒原起夕烟。几点寒鸦宿枯树,半湾流水傍行旃。”康熙的这首《入乌拉境》,纵然沾染着“枯藤老树昏鸦”的气息,可题下的仍是天子坐望苍山踏尽荒原的气魄。
从小便处于政治漩涡中的纳兰,深知成王败寇的道理,如今的纳兰氏争做皇帝的忠臣干臣宠臣,当年战场上留下的壁垒就让它在斜阳乱草中荒芜吧。比之放弃权势,忘记是他们的选择。只是远处响起的钟声,不知是为纪念那些故去的先人,还是为了提醒这位年轻有为的纳兰氏的后人,古今兴亡事,只待留给后人评说。

金缕曲•未得长无谓
未得长无谓。竟须将、银河亲挽,普天一洗。麟阁才教留粉本,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古今能几?有限好春无限恨,没来由、短尽英雄气。暂觅个,柔乡避。
东君轻薄知何意。尽年年、愁红惨绿,添人憔悴。两鬓飘萧容易白,错把韶华虚费。便决计、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