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在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个很温和的人,从不因为 任何事打骂她们.无论是发现姐姐常在父亲不在家时 打得苗黎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还是发现苗黎离家出走 而在车站将她带回。父亲是一个温和的人,从不打骂 她们。很多的时候,他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努力工作 ,带大了姐妹二人。多年以前曾经娶过来的后妈在受 不了苗郁而提出离婚时,他也一直一脸平静,签字道 别。他周到得滴水不漏。
在当年救援时,重组的救援小队遇上强烈的余震 ,命大的父亲又是少数几个留下来的人。大概是从老 天爷那里抢回生命的人更懂得珍惜生命吧,苗黎还小 的时候是这么想的,但当那一次苗黎面对姐姐说出震 后有一晚姐姐对她做的事,承受不住而冲出房门时, 正好看见父亲在边上抽烟,苗黎忽然明白了。从父亲 眼神中的温和里,苗黎看到了那次灾难还在他的瞳孔 里,还在他的脑子里一次次地颠覆他的世界。
那场灾难本来只应该存在在大人们偶尔提及的话 语中,但在苗黎的家里,它却如影随形地存在了二十 几年。苗黎不可能知道,在灾难中承受了亲人伙伴离 去的父亲初强忍的心痛与随之面临生存再一次考验 时,成为仅有的活下来的人之一的父亲,在那过程中 舍弃了什么。至她降生的那刻起,周围的一切就已面 目全非,苗黎本不用承受破坏后的落差带来的绝望, 但却一直在承受着破坏波及而至的余威。
苗黎走到楼下,考虑着上楼的时机。她没给两人 发信息。离父亲下班还有几个小时,而苗郁下班了也 不一定回来,她现在有了另一个家了。
径直开了门,只有一个人生活着的旧家和每一次 来时一样,保持着几年前苗黎出发去上大学时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感应,对于苗黎自上大学始就变 成几乎失联的状态,父亲似乎早已猜到。她一开始时 一个月才会有一通电话,一年才回一次家;到后来毕 业了从不打电话,只有收到信息需要她做什么的时候 才会回家或是联系。对此,父亲依旧是淡淡的,不期 待也不喜悦,就像他知道苗黎一直等着这一天一样。
推开自己的房门,里面有不少的纸模房子,但比 起自己现在拥有的,这只是九牛一毛。这小小的房间 过去是堆放杂物的房间,继母离开后,姐姐认为住宽 一点好,苗黎也乐得不用与她分享房间。
坐在干净的地板上,苗黎将纸模通通摆在面前。
能保有这个喜好,也因为姐姐的不排斥,姐姐有时甚 至会和她一起搭建这些模型。对于没有双腿的姐姐, 苗黎不可能被她欺负到多大,但事实是苗黎不会反抗 。她也有自己的自卑,也有被教育出的愧疚,她面对 姐姐在内的其他人永远觉得低了一截,她从不反抗。
苗黎摩擦着双手外层的手套。即使那一天知道自 己自小便没有的那根手指是拜姐姐所赐,苗黎也只是 开始戴着手套生活,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她对自己 ,就像父亲对姐姐一样,只能默默地受着这罪,那在 她出生半小时后发生的灾难,也一直在她的眼睛里, 不停地重复,不停地摧毁一切新生。她从没经历过这 灾难,但也一直未摆脱。纸做的房子被苗黎拆下窗户 又搭回屋顶,苗黎望着它们出神。在老家泛着旧皮革 味的房间里,苗黎靠在微黄的墙上,在午后窗外偶尔 如泻的阳光的包裹下,晃了晃神,仿佛短暂地睡了过 去。想起了自己儿时一遍遍做过的梦,那时她天天看 着书店展柜里的纸模房子,想着日后要让自家也住在 这样的纸做成的房子里,她要和爸妈还有姐姐住在里 面,一直都住在里面。
这样想着,苗黎脱下了手套,静静地一个个地擦 拭着这些模型,手里每一次的动作都带出细小的灰尘 ,在渗人房间的阳光下,从她残缺的手中、从她的指 缝里,滑落在这从那时起就失去生气的家里,降落在 这疤痕掩盖下的土地上。
没有一个人回来,距离这里有人到来看似还有一 会儿。冷静下来的苗黎又不再确信自己是否想要面对 这房子里曾经的人们。时间没有让一切变得简单,而 只是原封不动。苗黎没有直面的勇气,因此选择了背 对。
把模型放好,戴回手套,苗黎沿着来时的路又一 次离开。一路上的街景就像当年一样,人们舔着伤口 ,全然没有了伤疤。
P9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