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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歌·洛神
文丨张惜辰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曹植《洛神赋》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曹植《七哀诗》
楔子
昆仑以南，蓝田之东。
孤独而平静的原野。
春风不来，灼灼的桃花未开。
等待的人，还在水的另一端。
白衣胜雪的公子，在船头横吹玉笛，只在一曲间，柳絮就落满了双肩。
“此去异乡千里，还能否归来？”声音从遥远的河滨传来。
“便有万水相隔，也定当归来。”
“但他不会要你归来。”
“今世不归，来世愿作西南和风，逝入君怀。”
语声落，船已动。
他不得不走了。
顺水而下，转眼归程望断，人在巫山外。
神女有心，襄王梦醒。
他知道。
此生，注定无法归来。
一、夜行
大唐。
盛世中的盛世。
威临四海，万邦来朝。
长安，唐的都城。
有扪星楼台，有朱户勾栏。
还有满城飘扬的酒旗，沿街乱放的牡丹。
记得长安还欲笑，不知何处是西天。
梦里绽放的繁华，一碰即碎的幻影，动情于此的不止凡夫俗子，还有贪恋红尘的精怪。坊间故来相传，经年的精怪会在月光下现身，它们或化人形、或化酒具、或化风雅乐器，拼尽全力魅惑人心，只为一尝人间烟火，只为这倾倒众生的长安。
而这几天，关于长安的精怪，又有了新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叫李陈思。
当朝晋国公，尚书左仆射李林甫，膝下有二十五子、二十五女，可谓人丁兴旺，枝繁叶茂，但所有人都知道，左仆射爱的儿子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幼子李陈思。
李陈思生来便能识字，四岁能写诗文，幼时便以神童称道于世，长成以后，更是生得檀郎玉貌，俊逸脱俗，飘飘然有仙人之姿。
所谓名士自风流。
他是长安各界妇女公认的闺中幻想对象，是大唐艺术家暨长安游侠协会名誉主席李青莲的忘年之交，当然重要的，也是左仆射李林甫看重的一点——李陈思受玄宗皇帝召见总计四十七次，荣登所有重臣嗣子之首。
只可惜，这位翩翩公子对仕途没有半点儿兴趣，他爱的东西只有三件。
是酒，千杯不醉。
第二是诗，信手拈来。
第三，是求仙问道。
李陈思可谓学道成痴，除了喝酒作诗，就是在房中研发创新型仙丹，这些仙丹大多颜色鲜艳，成分诡异，曾导致李陈思昏迷不醒八次，上吐下泻一百零八次。
但他依然乐此不疲。
有人问：“李公子，为何这么想成仙？”
他回答：“羽化升仙，化长风八万里，归去兮，归去兮。”
回答很雅致，但并不妨碍大家认为他是神经病，“官二代做人没逻辑，迟早要出大事。”有人提出不怀好意的预言，可谁也没料到，这预言这么快成了真。
二月二十三，春分日，子时。
李陈思在友人家饮酒作罢，乘着牛车从庆阳坊出发，按大唐律令，子时已属于宵禁时分，但左仆射公子的车驾，即使是巡夜的执金吾也不敢阻拦。
赶车的小厮抽打着青牛，李陈思在车内半梦半醒。
一路清风雅静，长街上早已空无一人。
“车上是李家公子吗？”阴影中走出一人，径直挡在车前。
车停，青牛鸣。
李陈思掀起车帘：“何人挡我车驾？”
“公子恕罪，”来人欠身行礼，声音软糯，“前方有仙友百人，皆慕公子风雅，闻说公子车驾至此，所以特命小奴前来，请公子前去一聚。”
“仙友？”李陈思凝视来人，酒立时清醒三分，原来车前是位娉婷佳人，她手提白纸灯笼一盏，身穿纯白曲裾一袭，虽是花容月貌，但妆容发髻却不似唐人。
“炼丹参玄的求道之人，都是公子的仙友啊。”车前女子莞尔一笑，把灯笼轻轻一抖，那灯笼光芒立时发绿，在她脸上投出阴森的青色，“公子，下车与我同行吧。”
夜静更深，四下无人。
来路不明的女子，意料之外的邀请。
赶车的小厮脊背发凉，回头目视车内的主子：“公子爷，已是三更天，怕是该回府了。”
李陈思不作答，直着眼，摇摇晃晃下车。
“公子爷，不可冲动！”
小厮高声呼唤，左仆射公子却充耳不闻，他与神秘女子并肩而立，不言不语朝着夜色深处走去，两人的步调看来虽不迅捷，却在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小厮慌了。
走失了左仆射爱子，这是天大的祸事，即便长安令不治他误主之罪，晋国公也必将他活活打死。实在不敢多想，他忙取下牛车上的灯笼，火急火燎前去寻找。
但他找不到。
实在是找不到，奔走了半个时辰，平康坊、崇仁坊、宣阳坊，凡是户不熄灯、夜夜笙歌之地，小厮都走了个遍，但我们倜傥的李家公子就是无迹可循。
“公子爷……公子爷……”
小厮一边呼唤，一边走上了天门大街，这里是长安城的中轴，出入皇城的咽喉之地，在平日，至少有三支甲士执戈巡夜，可就在今夜，天门街上没有一个活人的踪影。
小厮满腹疑虑，提着灯笼踽踽独行，行进了两百来步，眼前忽现一支古怪的队伍，这支队伍该有百人之众，敲锣打鼓，火把高举，既像迎亲，又似送葬。
“各位！各位慢行啊！”小厮高喊，“可曾见过左仆射家少公子？”
经小厮一喊，前方队伍脚步立停。
上百人齐齐回头，小厮将他们看了个分明。
“我的亲娘！”
小厮发出响彻天地的惊呼，然后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并非是他胆小怕事，而是眼前的一切过于诡异，他看到的根本不是凡人游街，而是传说中的百鬼夜行。
旱魃，九尾狐，乘黄……
飞头蛮，姑获鸟，刀劳鬼……
各种大精小怪，或天下知名，或闻所未闻，此夜都在长安城中同游，至于左仆射的公子李陈思，他怀抱一个红木长盒，就站在夜行百鬼的正中央。
寻道成痴，鬼迷心窍。
逃走的小厮吓得肝胆俱裂，只得禀告晋国公李林甫。左仆射大人爱子心切，立即动用所有人力寻找幼子，家丁、游侠、巡城卒、大理寺，甚至是未当值的皇家近侍，玄宗皇帝的千牛卫都被发动，满城寻找被精怪迷惑的李公子。
“得我儿踪迹者，庶民赏银一千，官员连升三级。”晋国公许下诺言。
只可惜，这份厚赏无人有幸消受。
因为李陈思没有被人找到。
虽说没人找到他，但他后还是回府了，是的，你没听错，李陈思真的回府了，各路人马在长安城中忙得焦头烂额，李陈思却在天光时大摇大摆走回了府邸。
归来，的确归来了。
可是归来的人，却跟以前大有不同。
从那天起，李陈思不再写诗、不再喝酒、不再赏月和看花，就连他爱的炼丹事业，也被毫无理由地抛之脑后。
他现在只迷恋一件事：发呆，抱着一个红木盒子，孜孜不倦地发呆。
“是被精怪勾了魂！”围观群众提出推测。
“老夫也这么想！”左仆射李林甫表示同意。
于是大德高僧，山林野道，一群一群被召进国公府，日日开道场，做法事，鬼哭狼嚎，手舞足蹈，大半个宅院都画满花花绿绿的符咒。
“都有用吗？”
“毫无用处。”
讲完故事的男人皱起眉，朝长安双侠一摊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