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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对学生来说,元旦是一年里重要的节日。学校的新年庆典大多是在三十一号举行的。在这一天里,先生走下高高的讲台,学生也就可以塞给他一大把胡大瓜子。兴致很高的先生刮刮学生的鼻子,夸他三十一号“一年到头”,调皮捣蛋。很高兴致的学生也就像平日里先生挤他的回答一样,哄先生唱一首情歌,让他也难上一堪,让邻班的同学关切地问他:“谁欺负您了?”在这一天里,男孩子尽量显得风度翩翩,像个大人,女孩子尽量娇羞动人。重扇厚扉微微掩开,一点怯弱,一点苍白,却别有一番纯粹,一番美好,一番想也想不明白,说也说不出来的无奈--多少相看不厌的两颗心,三年只有这三天,三天又只有这么三张,写着一两句含义晦涩曲折的贺年卡。
贺年卡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东西。不送是瞧不起我,送是害了我。互赠贺卡,当然是男女之间的事,木瓜琼瑶,彤管归荑,千年古风。如果是同性之间,没见过世面的有心人,难免要想到“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AIDS)”,而且,还是彼此不熟的。相熟的表示亲爱友好,如果性别不同,大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吵上一架,打上一顿。如果性别相同,大可以找张桌子,一瓶啤酒,半斤全素斋的素什锦,一顿神侃,海阔云天。不必这套繁文缛节。只有不熟的朋友,需要形式上的敬重。
市面上的贺年卡,情人卡多得像万花筒那几片破纸幻出的图案。倒有一个共同特点,贵得毫无道理。一张薄薄的纸卖到两块、三块,初版的《太白全集》,全须全尾,偌大一个李白也就是这个价钱。为了书店架上明码标价的古圣先贤们,我喊,冤。别人送了你,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绝不好意思不回赠。上文说过,那别人一定不是太熟的人,还没有熟到不分你我的程度。在我,更是不愿欠别人什么,物质或是情感。
费点事,省点钱。为了表示对前人的敬重,对对方的深情,我决定,自己动手。
白卡片纸按黄金分割决定长宽比例,相对一折。再刻两方印,一盘龙,一公虎,一方,一圆,一印前,一印后,一用朱砂,一用焦墨,暗合虎年去龙年来。效果还好。仿游击战略,定下赠送的八字方针“有来有往,不来不往”。不以一物与人,不以一物取之人,大家扯平,决不多惹是生非。
大宗置备停当,还有其他许多事情要干。古人过年,要祭奠上天下地,列祖列宗,以期来年消祸去难,大吉大利。我于是买了一盒十几支“熊猫”请诸位先生,骂过的同学,同宿舍楼的“友邦人士”-那些女同胞歆享。所谓“友邦人士”,就是我瞧着她笑笑,她不当面骂我的人。教室墙上说得好:
君住马路头,
我住马路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自来水……
我们仰面看到同样的星辰,并肩走在同一块土地上,住在同一苍天覆盖之下,彼此只隔一块楼板,同起同卧,双宿双飞,躺在床上,我的脸上面不是你的后脑就是你的双脚。不能不说,多少有些缘分。
新年的教室当然要布置。气球要挂,黑板要画,还有灯笼、蜡烛、皱纹纸,这些自然是女生的事。蛋糕、汽水、凉果、瓜子,女生又不信任男生的鉴赏力和手嘴的老实。男生也乐得自在无事。勤快人也有两种,一种是天生的,另一种是被逼的。第二种人自己勤快时就是看不下去别人的闲散。这些在家里老娇的女孩子当然属于第二种。于是决定新年晚上开化装舞会,男孩子必须准备一个面具,并且学会跳舞。面具是妈妈的活。有妹妹的,抱起来,学习跳舞,转起来,黑天白地,楼板乱颤。根2向我诉苦,说隔壁邻里的眼睛呈现的神色,像是窥见了乱伦。没妹妹的着急上火,急中生智,抱起来转起来有妹妹的同学。这些事情,我却都可以省略了。假面?那天早上我上遍肥皂,仔细洗把脸就行了。跳舞?天生不会,对外宣称:有所不为。
住宿生三十号晚上照例要大吃一顿,闹个通宵。早饭、中饭,大家都吃得尽可能少,或干脆不吃,留着肚子对付晚上那顿每人捐十元钱的大会餐。饭盆、盒盖、水杯、漱口杯、叉子、刀子、勺子,除了脚盆,一切能腾出来的容器满满铺了一桌,几个穷凶极“饿”的人围坐一圈,张大嘴,静候出去采购的“老鸟”回来。
“老鸟”受到对罗马教皇般的欢迎膜拜,他也聪明,知道大家欢迎的不是他,是他带回来的东西。乖乖地交出来,大家心急手笨,小半斤的一块火腿肠至多切三片。倒也蛮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气。吃样自然惨不忍睹,我闭眼大嚼,没镜子就没丑人,瞎子的天空是黑的。
饱而思淫。饭后,我们去看录像,两个人正要进入高潮,忽而镜头一转,前排的小伙子一声叹息:“哎呀,操,就差一点。”就像凌濛初的“二拍”--乱扯小衣(以下删去一百二十四字)……吊人胃口,任人想象。
回到学校正赶上二楼的女生给我们送饺子下来。这当然是借口。现代心理学研究告诉我们,人很少出于一种动机干某件事,而总喜欢用一种容易出口的理由来描述这件事的动机。我们还没有糊涂到点破它的田地,那个吃一口说口淡,这个吃一口说肉少,那个说这个说,我看饺子不多,一声不吭,埋头紧往嘴里招呼,不时偷看一眼让饺子从楼上掉下来的姑娘。她面含喜色,像是赞我深沉。
没什么好回赠的,我们请她们“拱猪”,喝偷偷掺过酒的汽水。她们说用脑门把黑Q拱出来太不卫生,我们又容易耍赖,把黑Q偷出来,让她们拱到天亮也拱不出来。提议顶枕头,我们说无所谓。
“四川农民大婶出现卖猪难。”
“这回又是你,四冠王了。”
“再次卫冕成功。”
“你顶上枕头,举止像个大姑娘了,文雅多了,就像满族的公主格格。”
“你们少废话,快点出牌,要想到一个阶级兄弟正在受苦受难。”
“有人在向我暗送秋波。”
“酸噢,pH值无穷小。”
回吻贴在墙上的大美人的下巴颏。
偶然间,隔壁(即厕所)传来评论:“咋这像俺们屯娶亲办丧呢?”是在饭厅工作的外乡大师傅,半夜出恭,有感而发。
在这狂欢的夜晚,我没有看见黄根,也没有看见孟寻。
教室布置得真漂亮,按老师的话说:“糟蹋得一塌糊涂。”
教室正中一嘟噜大花球,各种颜色的彩带,由这向四围发射出去,像阿拉伯之夜的豪华帐篷。桌子都请出了,椅子围成个圆圈,一个人发一支蜡烛,窗子封上了厚厚的帘幕。因为有一种美好,必须在夜晚才能更好地显现,而“叶胡”不喜欢,所以他们禁止夜里开会,所以我们就自己造了一个。
教室的一角设了个“茶吧”,大壶酽茶,管饱不管好。相传,新月社的同仁发起该社时有一条规矩,社里什么都可以来,剃头也可,洗浴也可,喝啤酒也可,只不许打牌和谈政治。我们更加宽容,禁令只有一条--“莫谈国事”,对学生来说,与己有关的国事就是考试。新年一过马上复习,复习一完便是考试,苦不堪想。所以别破坏如今的好气氛,且一晌贪欢。女孩子果然漂亮了许多,就连我们的班主任、数学张老师也套了件大花毛衣,不大自在地坐着。我偷偷夸她毛衣漂亮,她连忙告诉我是为了老年Disco表演,学校发的。语音里奇怪地带些害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