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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傍晚不是个好时候,堵车,拥挤,下班的表情疲惫,人和车一整天的耐心和平静此时已经全部用光。在我们已经吃过三次麻辣烫之后,准备要去吃第四次。约好六点在承泽园门口见面。我从林业大学坐上公交车,五点四十,快到北大西门时,子午打我电话。他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地说:“哥,哥,在哪?有人追,追我!一个人搞不定,他,他们,不撒手!”
  “到北大西门了。你在哪?”
  “在跑。我往硅谷,那边,跑,你,来接,接我!”
  我关上手机就让司机停车,我要下去。离站牌还有一段距离,司机说不能停,这是规定。我哪顾得了那么多,对着车门踹了一脚,大喊:“开门!”声音大得把我自己都吓着了。一车的人都往我这边看,旁边的售票员直往后撤。司机猛踩刹车,他也被吓着了。那段时间电视报纸都在说,恐怖分子到处干坏事,世界很不太平。“开门!”我又喊一声。售票员对司机说:“开,开了吧。让他下去。”堵在后面的车一个劲儿地摁喇叭。司机只好开了车门。我跳下车的时候听见女售票员啐了一口,说:“什么人哪,丫就一傻逼!”
  北京人骂这话听起来特别刻薄,但我没时间理会她,撒开腿就往硅谷方向跑。北大西门到海淀桥这一段,一年到头堵车,这会儿正是高峰的峰顶,挨排排的车在鸣笛,干跺脚走不动。我在车缝里钻来钻去,跑到海淀体育馆附近,看见子午从车缝里钻出来,他跑的是反道。我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跑着招手。他看见了,速度明显加快,后面的两个男人追得的确挺紧,手里拎着家伙,既像榔头又像勺子。子午到我面前时,我对他喊,拐过去,打车走,我来应付。子午犹豫一下,继续向前跑,刚拐到芙蓉北路上,那两个男人就到我面前了。我一把抱住前头的那个。
  “哥们,哥们,”我用力抱紧以免被他挣开,“有话慢慢说。跑急了伤身体。”
  我怀里的哥们对另一个说:“快追!追!”
  那哥们追了几步停下来,子午已经钻进出租车了。他挥着手里的家伙怒气冲冲地对我来了,果然是长柄勺子。接着我就闻到怀里的那哥们一身的油腥味。他嗷嗷地叫,让我放手。我放了他,掏出烟要递过去,拿长柄勺子的那家伙一把打掉了。我捡起来,又给刚刚抱在怀里的哥们递过去,他手里拿一把铲子。“哥们,有话慢慢说。我弟弟他年轻,不懂事,您多包涵。有事找我。”
  “好,这可是你说的。还钱来!”勺子说。
  “什么钱?”
  “那小子办证不好好办,”铲子用铲子指着子午打车的方向,“冒充警察诈我兄弟!”
  一听就知道是真的。文哥前两天的教训转眼被现学现卖,也太快了点。为了不惹有关人员注意,我把他们俩拉到前面的大自然花卉市场里说话。卖花的小姐以为我要买花,我说先随便看看。哥们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勺子说,也不瞒你,我想办个红案证书,有证人家饭店才要,就找那小子。他接了,昨天交证的时候突然拿出一个警察证,说他是便衣,专门抓我这种用扰乱社会的。他抓住我这只手,就这只,要送公安局,我哪知道轻重,懵了,死活不跟他走,我头一回干这事,我冤不冤我!他说不想去也行,交五百块钱罚款。我把裤裆里的钱都搜出来,也就剩三百块钱。他说三百就三百吧,收下了。证也没给我。放了我之后,我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警察罚完钱你得给我个单子吧,我不能不明不白啊。回去跟我朋友一说,也觉得有问题,今天就到那附近等。小子胆还挺大,打完一枪还不换地方,我就知道不是个好鸟,冒牌的。果然,咱们俩一露面,他拍屁股就跑。哥们你来说,我前前后后花了六百块钱,连个证都没摸着,我他妈的是不是冤大发了?你说,我冤还是不冤?我们他妈的挣钱也不容易啊,一铲子一勺子弄出来的。拿铲子的哥们又对我挥了挥铲子。
  “六百?”我晃晃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指。
  “六百!”勺子理直气壮地把他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指推到我面前。
  我掏出钱包,三个夹层都找了,只有五百五十块。“不好意思,”我说,“要不给我个电话,明天我把那五十给哥们送过去?”
  勺子看看铲子。铲子说:“算了,少五十就少五十,就当交了个朋友。”
  勺子说:“那好,就五百五。”接过钱他和我亲切握手。分手的时候语还重心长地说,“哥们,让你弟弟别瞎搞,干一行讲一行。别为了那点钱坏了名声。不就点钱么,算啥,花纸一张。是不?”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是是。
  这屁股算是擦干净了。完了我给子午打电话,搞定了,我在承泽园门口等他,一定得过来,要不我可得脱裤子当了。子午到了承泽园时我已经开始喝酒了。他坐下来,听说我给了他们五百五,立马跳起来。“操,那孙子,我一共就拿他五百!”子午说,“狗日的,我找他算帐去,反过来敲我们了!”
  我把一瓶啤酒对地上猛地一顿,底掉了,啤酒流了一地。“你给我坐下!你能敲别人,别人为什么不能敲你?”
  子午嘟囔着坐下,用牙咬开一瓶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瓶。“我不是想多赚点么。”
  “有你那样赚钱的吗?拿来!”我伸出手。
  “什么?”
  “拿来!”
  子午磨磨叽叽从口袋里掏出假警察证。这小子,做得还像模像样,真的似的。子午要穿上警服,真没人会怀疑他不是人民警察。我掏出一根烟,点火的时候先点上了。子午要抢已经完了。塑胶封皮烧起来快,火苗很快就爬上来。
  “哥,你干什么?”
  “我跟你说过,咱老老实实挣钱,别玩那些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子午从鼻子里冷笑出声来,“都是犯法的事,偷和抢有区别么?”
  那一瞬间我真给子午问倒了。没错,我们干这个也不是人间正道。法律说了,不许这么干。可是。其实我没有那么多可是。“你说的对,性质是一样的,”我说,“但是,程度不同。偷和抢判的年数不一样,你一定知道。收别人送过来的钱,在我理解,跟拿着刀去逼人交钱,也是不一样的。办是一个罪,办了还冒充公安,是更大的罪,你知道吗?”我喝了一口酒,吃了一串牛肉丸麻辣烫。“再说,你又不爱听了。还是那句老话,职业道德。假如说你去绑架,钱拿到了你得放人,你不能钱拿了还撕票。这不对。”我拉拉杂杂地说,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
  应该是说清楚了,因为子午说:“哥,你是这一行里的圣人,哪天办合法了,我一定推选你去做劳模,全国劳模。”
  “那事我没兴趣,要被全国人民看着。我怕被人看。”我谦虚一下,气氛好了就算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