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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卷

 

凤知微盯着那抹影子。

翠玉冠,月白底暗银纹锦袍,披一件雪白轻裘,轻裘毫光灿烂名贵绝伦,更灿烂的却是那人的容颜,似斑斓人间美景浓缩后,俱凝化于一人眉宇,瞬间惊艳万里江山。

那眉微微上挑,精致如剔羽;那唇弧度美妙,似天神之手精心描绘;然而这些绝世之美,在那双浓密长睫之下的眼眸悄然一转时,天地间便只剩下那眸墨玉般的光辉。

初冬的风吹起雪末,自岸边一片白梅林飘过。碎雪般的梅花和梅花般的碎雪掠过一碧如玦的冰湖,再碎在他飘飞的衣襟里,这略显单调苍白的冬日景色立刻风景如画。

山中仙人,林下高士,国手丹青,难描之姿。

那人裹在轻裘里的身子修长,玉树一般立在岸边的山石之上,从姿态上看,正微微俯身看着湖中的自己。

凤知微立即向水下沉了沉,然后抬头。

她看见一双深黑冰凉的眼眸。

那眼眸生得极美,转动时流彩逼人,凝视人时则静若明渊,那般黑白分明里泛出纯净的微微的钢蓝色,像一匹富丽的锦缎,一层层卷近来,华美尊贵却又厚重冰凉得似要将人湮没。

凤知微手拢在胸前,盯着那看似顾盼多情、浸透迷离夜色般将风流写尽的眼眸想,世人是不是都会迷惑于这样令人惊艳的容颜,而看不见他眼底千里冰封的森凉?

“劳驾,让让。”她抬起头,示意那人让开脚下的位置。

男子不动,俯首看着她——站在浅水处的凤知微,散披的长发间露出一张清丽的脸,黑而细的眉浸了水,乌沉若羽,一双眸子迷迷蒙蒙,看人时像笼了一层迷离的纱。

真是一位看来很娇弱无害的女子。

真是一张……很令他惊讶的脸。

流动的水波里,凤知微弯着身,双手巧妙地护住了胸,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姿势而尴尬局促,也没有因为杀人被发现而慌张失措,依旧坦然地立在水中,对这男子笑意中暗含凌厉的目光不避不让。

在这人琉璃般明澈的眼眸前,任何伪装都是自取其辱。

“你就打算这样上来?”半晌后他开口,声音温醇,细细听来却依旧能让人觉出那份淡漠的凉。

凤知微回头看看,五夫人已经沉了下去。

“如果她浮上来呢?”男子注视着那一方水面,“到那时,负责洒扫这片园子的你,要如何应对秋府的盘问?”

凤知微觉得,他的语气并不像在为她担忧,倒有几分考校的意味,可她为什么要被一个陌生人考校?

“哦?盘问?”凤知微笑笑,蹚着水径直走向岸边,她身上滴落的水溅到他锦绣墨履上,男子果然立刻让了让。

“五夫人在赴阁下之约时莫名失足落湖。”凤知微伸手挽住湿发,有点遗憾地摸摸自己的脸——五夫人指甲上的蔻丹似乎掺了具有提色生香作用的“无那花”,这东西的粉末和水一溶,正好能将她脸上的姜黄肤色洗去。这些年她一直顶着那张黄脸见人,虽然是娘的要求,但她自己也觉得省心,现在倒好,被人看光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转首向他笑,“需要向秋府解释的,好像应该是您?”

“赴我之约?”男子转首,笑得意味深长,“可是,姑娘,似乎在下约的是你,而不是那个半老徐娘。”

凤知微站住,偏头看他。她天生眼眸迷蒙、眼神柔软,这样带着笑意看过来,温软得像一朵一触即破的花。

“是吗?那真是奴家的荣幸……那么,请问公子……奴家姓甚名谁?”

男子唇角的笑容更深,突然一伸手挽住她,在她耳侧轻声道:“你迟早会自己告诉我的……”

凤知微猝不及防便落入他的怀中,一挣之下纹丝不动,这才发觉这人看似俊美精致、玉人一般的风姿,手底功夫却绝非寻常。她垂目看向握住自己胳臂的手指,指节修长,指骨分明,肌肤细腻接近透明,轮廓优美不像武人的手,却充满不容抗拒的力度。

他靠她极近,微凉的薄荷荼气息冲入鼻端。那是一种寒凉而又清艳的味道,不明显却又无处不在。她不习惯地皱了眉,还想挣扎,却听见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有人厉声道:“玉华呢?宣她前院侍应,怎么人影都不见了?”

凤知微心中一颤,她认得这个声音——她的舅舅,五军都督兼飞影卫指挥使秋尚奇,当朝武将炙手可热人。

而玉华,现在正沉在她脚下的池塘里。

秋尚奇身后有人低低回报着什么,话说到一半却被秋尚奇打断了,他“啊”的一声道:“原来您在这里……”

那语气是冲着凤知微这个方向来的,只是话说了一半,也被轻裘男子打断,“秋大人,我随处走走,怎么,不方便吗?”

“不敢。”秋尚奇立即躬身,语气惶恐。

凤知微听着,觉得舅舅这话惶恐虽有,敬意却不足,而这人的语气也有些不妥,这对话听来实在有几分古怪。

“府中小妾玉华善歌舞工琵琶,本来要指了来伺候您的。”秋尚奇有点尴尬地笑着,“只是她突然有恙……”

“我已经见过她了。”轻裘男子语气闲适。凤知微眉毛一挑抬目看他,两人目光相撞,男子对她露出含着玩味的笑意。

是见过了,在水底。

两人目光交会,以眼神无声对答。

知道我会怎么说吗?

那是您的事。

怕吗?

杀人偿命,无可怨尤。

女子的眼神始终在笑,让人看不出心底的真实情绪,唯独抵着他前心的手指似乎微凉……男子突然挑了挑眉,有些奇怪——隔着这冬日的厚衣裳,他竟然也能感觉到那丝冷,是幻觉,还是胸口那时常寒入骨髓的旧伤再次发作?

安分了好久的旧疾竟然在此刻重来,而对面女子眼波盈盈笼烟罩雾,那般难以追索的感觉,令他没来由地生出一分恍惚。

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诸般纷繁思绪不过是一瞬间,下一瞬他已收了目光,半转身,对上秋尚奇疑问的目光。

“哦,我杀了。”

语气轻描淡写,像提起一只被踩死的蚂蚁。

秋尚奇震惊地瞪大双眼,对面男子那清雅微凉的容颜上的漠然笑意,令他倒抽一口凉气,随即想起帝京关于此人的传说——那些风流华艳背后满是狠辣阴鸷、喜怒无常,不由得立即掩饰了惊讶神情,和声道:“……杀了也罢,想必是侍妾无礼冲撞了您……”依旧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轻裘男子漫不经心轻挽袖口,语气淡得像这冬日融了碎雪的风。

“杀人需要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