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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枣树

我加于母亲的全是迷惑

她入梦前还记得沙枣花的香

针尖般扎遍喉嗓

醒来后穿衣

梳头

做饭

上班

她在街头走着走着停了下来

突然想开口说出一句话

我加于孩子的全是哀愁

她从小爱哭

不能忍受微小的分离

我为她摘下一粒沙枣

她捧在手心

似乎看清自己的一生

我加于他的全是树坑

一个紧挨一个

遍布他的后半生

一个紧挨一个

空在他脚步所及之处

一个紧挨一个

紧盯他的双腿

看他不长根

我加于自己的是凋零

然而我心中确有欢喜

愿一切到我为止

愿万念俱灰

愿举世重返荒野

然而我的女儿仍在哭

母亲仍在迷途

他停不下来

我也停不下来

沙枣树枝叶呼啸

穿梭夏日的星空

更是停不下来

之四:长夜

不等我把话说完你就死了

你翻过身去

世界坍塌一角

床搁浅荒野

风远远止住

风从地底深处刮来

我如童年般勇敢

又如次赴约般惊慌

又想道歉

又渐渐下沉

今夜你只剩一个名字

与我一同下沉

人群恍惚而来

霓虹两三步外

仿佛你死后来我才来到人世

我靠近什么

什么便写着“拆”字

我迷路了

怀揣噩耗走遍大街小巷

再也找不到家

我的丈夫只好另娶他人为妻

我的孩子们都叫她妈妈

但我还是想活下去

还是想牢牢记着你的名字

醒来时长夜仍未结束

我紧抱你

痛哭出声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除我之外

之五:鹤

鹤离去后天空才开始喧哗的

天空彻底空白

风啊云啊陆续显现

互相安慰

没有鹤了

世界就只剩

石头被掷出后

不愿落地的愿望了

鹤死时天空倾斜

大地坚硬

仿佛无边跌落的是我

夜夜抬起胳膊

如感受深渊般

感受肉身沉重

我渴望成为鹤

然而伸直手臂便触到尽头

我浑身轰鸣

十指插入泥土

挖啊挖啊

既无法深入天空

也无法深入大地

挖啊挖啊

越思念越倔强

那人无数遍提起一个山谷和一条小路

鹤年年经过

目不斜视

世上所有爱和不爱的话语

鹤轻易说出

那人的眼睛

鹤轻易直视

鹤经过身边如同经过梦境

鹤抬起头来双唇紧抿

那人一句句说

一步步后退

突然转身

展翅高飞

我渴望成为鹤

渴望突然坠落向远方

可我太粗心

多年前那个暗示太孤独

前方的故乡

回头的日月

太冷淡

直到腋下温暖丝缕尽去

风鼓满咽喉

我渴望飞

这时鹤渴望停留

无尽挖掘啊

春播秋收啊

越衰老越沉默

若有人前来

我便放下农具

对他说

是的

我曾经过高山

我曾经过森林

我曾经过海洋

白色花

我刚生出眼睛就看到了你

世界摇摇晃晃

我忽明忽暗

若不是你盛开在那里

我刚来到世上便随风而逝

众人踩踏而过

不知脚下是无底深渊

众人欢呼拥抱

不知此地正悄然坍塌

我赶到时众人已散

白色花

你重重叠叠盛放荒野

我虚弱如梦境

又激动如初醒

那时我刚生出眼睛

还不知白色为何物

我猜你是全世界的反面

我无路可去了

我猜你是我的反面

我颤抖不止

那时我刚生出手指

还不知抚摸为何物

我看到尘土便爱上了尘土

看到雨水便爱上了雨水

但是我看着你

如同被爱一般

那时我刚生出眼睛

还不知眼泪为何物

窗台

我并非来自子宫

而是来自窗台

有一天妈妈拉开窗帘

她面孔遥远

不知微笑着还是哭泣着

她在窗台上找到我

像在戈壁深处风暴中央找到我

还有几次

她拉开窗帘却没看到我

她推窗凝望窗外荒野

如同我已经丢失了千百万年

又如同世上从不曾有我

横两尺竖两尺

千百万年的时间里世界就这么大

左手白天

右手夜晚

翻个身宇宙倒悬河流倒灌

风沙啊寒冷啊呼啸光年之外

泥土房屋飘浮来去

千百万年来我蜷身窗台头也不抬

洋娃娃静静躺在腿边

后来我流着泪

为她画上满脸胡须

千百万年来

我背靠世上温柔的一面泥土墙

左手玻璃上有三条裂痕

右手的窗帘后潜伏世上巨大的安静

然而我终于受不了诱惑而成长

跳下窗台来到人间

成为世上委屈的人

贪心的人

贪心地活着活着

就再也活不下去的人

千百万年后

有人带我回家

中途把我丢失

他孤独走进房间

在窗帘前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