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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复发,如此沉重的话题

 

 

肿瘤,在不经意间回来

 

 

这是战斗,是较次治疗更艰辛、更艰苦、更决绝、更充满变数的战斗。

我们能获胜吗?苍天会再给我们一次转败为胜的机会吗?

 

 

201 5730日,清晨。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看着窗外湛蓝的天,心情不错。

“哎,我脖子上怎么出来个包,嗓子还有些疼?”我先生海鹰坐在床上不紧不慢地说。

我回头看他。他正用手去摸脖子上那个他认为的肿物。

确实有。不用我摸,隔着皮肤都看得出来。黄豆大小。再细看耳根下部,好几个,一个个生愣愣地凸显在那儿。

“你是不是上火了?”

“嗯——好像有点。”

我脑海里迅速搜索着这些天来可能与“上火”沾边的事情——是的,几个月来亲戚朋友同学密集来访,为了表示热情,海鹰喝酒了,而且喝的是白酒;吃烧烤了,羊肉串吃了不少;还有,朋友从国内带来了几包“黄飞红”麻辣花生,当时我就提醒他那玩意儿上火,少吃,可他说香,一吃一大把——没错,海鹰定是因为上火引起了淋巴结发炎。

我心里笃定地给海鹰确了诊,马上翻找家里的“小药”——牛黄解毒丸、银黄颗粒、双黄连口服液,然后又联系中医开了药方,抓药、煎药,一切都在时间完成。我想,凭着这些清火的中药,再加上清淡的饮食和积极的锻炼,海鹰脖子上的包块一定会下去,就像2014年秋天他肺上的两个结节经练功下去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生活如常,波澜不惊。

 

几天后,86日,那是海鹰例行的每三个月要到温哥华癌症中心见医生的日子。

因为先前负责海鹰的病的主治医生卡萨教授在这年6月退休了,所以医院给海鹰安排了新的主治医生姟瑞——一位四十来岁,瘦高、干练的印度裔女大夫。

姟瑞很职业,也很热情。一通问话后,让海鹰坐正,伸手来摸,颈前,颈后;再让海鹰抬臂,左腋窝,右腋窝;随后,吩咐海鹰仰卧,左腹股沟,右腹股沟……

“好,起来吧。”姟瑞转身去洗手。

待她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换上的是严肃与同情。

“张先生,你的淋巴瘤又回来了,你的病复发了。”

“复发了?不会吧。我就是上火了。前些时候吃得不合适了。”海鹰分辩着。

“以我的经验你的病是复发了。你需要做几项检查,以便尽快开始治疗。”姟瑞没有一丝犹疑,回身对她的助手说,“马上安排血液检查、CT检查、PET-CT检查、骨髓穿刺、活检手术。告诉他们,急症病人,尽力提前。”吩咐完助手,她又对海鹰说:“你要在骨髓穿刺和活检手术申请单上签字。”

此时,我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我的脑海里迅速盘整着思路:我该怎么理解医生的诊断?怎么接受医生对检查项目的安排?我想的是:海鹰的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他只要再吃几服中药清了火就可以好,现在接受影像检查可以,做手术就会造成新的创伤,就有些不值。可我现在一口回绝又显得不近人情,我需要的是时间——中药起效的时间,结节平复的时间。

“姟瑞医生,非常感谢你给海鹰安排这些检查。但是,能不能在海鹰做完CT检查后再根据情况安排活检手术呢?”

“那时候安排可能就来不及了。你知道,手术排队要很长时间,而淋巴瘤发展起来很快。快的速度你很难想象。”姟瑞十分真诚。

“可我们还是想等等看。”我说。海鹰也表明此意。

姟瑞沉吟了一下:“好,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那今天就到这里,有情况随时跟我联系。”

姟瑞医生走了。可能有丝丝的不快,也许是不解,但是,留下的仍是亲善的背影。

走到大街上,午后的阳光照在海鹰的脸上,他脸色依然红润。

“怎么看你都不像复发病人,你就是近来太折腾了,有点放纵。”我对海鹰说。

“得,得,别埋怨我。我好好吃药,抓紧练功,早睡,争取在下次见姟瑞之前把瘤子练下去。”

 

我们从姟瑞医生手里讨得了时间,可时间并没有如我们所愿使海鹰脖子上的淋巴结逐渐缩小,相反,它们在一天天长大——初期如黄豆大小,后来像颗花生米,过了几天便如蚕豆般,再后来,一个个都成了小鹌鹑蛋!海鹰的脖子肿了,肿得没有了下巴!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两周的时间里!

随着海鹰脖子的变化,我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我盼着各项检查赶紧进行,好让我能及早知道海鹰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好,幸亏姟瑞医生那天做了急诊检查申请,使检查项目陆续展开——86日,血液检查;11日,做增强CT检查;13日,骨髓穿刺;24日,做PET-CT检查。

检查报告也相继出来。

血液报告还好,除了GGT谷氨酰基转移酶和MPV血小板平均体积数值稍微低一点儿外,其他一切正常。

增强CT的报告拿在手里,一时看不懂,洋洋洒洒两满页,似乎问题不少,待回家借助英文字典翻译过来,那每个单词便如刀霜剑雨了——淋巴瘤全面复发,从颈下、腋窝、腹股沟,到胸腔纵隔,到处是肿大的淋巴结。甚至,医生在对一些部位的描述中,使用了“无数的”“数不清的”这样的词汇来形容结节的数量!肿瘤的尺寸也到了4.5厘米,这比2012年发现淋巴瘤时的3.3厘米又大了不少!

接着是PET-CT的报告:多发肿大淋巴结,血流信号活跃——淋巴瘤复发。而且,这个检查仅比增强CT晚做了几天,颈部的肿瘤便长到了5厘米!

还疑惑吗?还认为是上火吗?还坚信海鹰能靠清火的中药和郭林气功就能使肿瘤平复吗?我的心矛盾着,纠结着,挣扎着。

我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按照我们原定的办法走下去,完全采取中式治疗,等待中药与气功的疗效,但风险是这个疗效太慢,可能赶不上肿瘤疯长的速度;二是回到医院,开始化疗,即便那化疗药物对海鹰的身体会产生长期的、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该怎样抉择?

这时,姟瑞医生的电话打过来了,她要见海鹰。

“张先生,你的所有检查报告都指出你的肿瘤来势凶猛,你必须开始化疗。”

“可是一化疗我就出现肺损伤,这怎么办呢?”海鹰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被“化疗”就范。也是,2012年那次化疗虽说使淋巴瘤下去了,可造成了他严重的肺损伤。这之后,他对化疗一直心有余悸。

“不是所有的药物都会造成肺损伤。你上次使用的是R-CHOP方案,这次我们可以更换其他的方案。你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你应该开始化疗了。”

沉默。

“张先生,你不必担心,你的治疗方案,我们是由一个专家组共同研究的。至于我们确定哪个方案,要等你的新的活检报告出来才能做决定。”

那么,接下来的要务就是做活检了?可遗憾的是,当初没听姟瑞的建议,提早在活检申请单上签字,而此刻再申请,手术快也要安排在半个月之后了!

又是时间!时间在癌症的治疗上总是显得那么重要!

这时,一位医生的助理帮助我们在医院的电脑记录中查看了专家们的会诊意见。她说:“这次给张先生定的基础化疗方案是GDP-R,就是吉西他宾、地塞米松、顺铂和利妥昔单抗(美罗华)的组合方案。但是,如果张先生做了活检,而活检的结果又符合一种预期,就改用B-R方案。”

什么?如果做了活检,就可能使用B-R方案?

我心中暗喜,因为我曾在网上看到过这个方案,就是苯达莫斯汀与利妥昔单抗结合的方案。据说李开复先生在台湾化疗时就用的这个方案,其特点是效果好,副作用小,患者对化疗的耐受力大大提高。我想,李开复先生用此方案化疗连头发都没掉,顺利完成了六个疗程,如果海鹰也能用上此药,势必也会得到同样的疗效,而且,肺损伤也就可能避免。

为此,我们马上表示:愿意接受化疗,愿意等待活检手术!

可是,接下来的感觉是度日如年。因为海鹰脖子上的瘤子长得飞快,如气吹的一样,眼瞅着,就是鸡蛋样大了。而这仅是我的眼睛能看到的,而我看不到的腹腔里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那两天,骨髓穿刺的报告也出来了,写得有些含糊,好像在骨髓里也发现一些零星的癌细胞。转移了?这是可怕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尽管淋巴结个头不小,可还控制在淋巴系统之内,一旦突破这个界限,那就是淋巴瘤四期,就是彻底的癌症晚期了。那时,要想扳回败局谈何容易!

 

那几天我几乎每天都在给医院打电话,恳请手术提前。但是,尽管他们态度和蔼,可时间却雷打不动。有两次医院通知海鹰前去,我们兴冲冲前往,以为手术提前了,可到了那里才知道只是手术前的一项检查,或只是麻醉师的例行谈话。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急惊风偏遇上慢郎中!

原先,我的睡眠一直不错,可是那几天,总能听到夜半的风紧雨紧,总能看到窗上的曙色初明。

我思忖着:预定的手术时间是99日,就算我们那天按时做了活检手术,其病理报告快也要一周后出来,就是说,如果要用那个“好药”,我们起码要再等上半个月!

等还是不等?

92日,我拿起了电话,直接给医生留言:能不能不做活检就直接化疗?

94日,周五,我接到医院来的电话——一位专家要见海鹰。如果有可能,希望我们半小时内赶到医院。

这是一位白发苍苍,看上去很质朴,给人一种亲和踏实感的大夫(后来知道,这是他们淋巴瘤科的权威专家)。他认真地端详了海鹰一阵,说道:“根据你的情况,我不认为你需要再做活检手术,你的骨髓穿刺报告已经说明你的淋巴瘤仍是滤泡性,没有变化。你应该马上开始治疗。请等我几分钟,我去了解一下床位,如果有位子,我希望你今天就开始化疗。”

“什么?今天?那么请问:这次使用什么方案呢?”

GDP-R方案。”

“能不能使用B-R方案?听说,苯达莫斯汀的副作用更小。”

“可是苯达莫斯汀的力量不够。海鹰需要更强有力的药物。”

哦,原来如此。也只好如此。或许,如此更好。

 

就是那天,201594日,治疗开始了。

或者说,对付淋巴瘤的又一轮治疗开始了。

或更明确地说,对付癌症复发的更艰巨的治疗开始了!

这是战斗,是较次治疗更艰辛、更艰苦、更决绝、更充满变数的战斗。

我们能获胜吗?苍天会再给我们一次转败为胜的机会吗?

我仰望苍穹。

 

20167

 

复发,如此沉重的话题

 

 

如果说“罹患”癌症时,人们曾望到过死神的身影,那么“复发”时的感觉就是被死神牵住了手,你想挣脱,可是,谈何容易。

 

 

海鹰的病复发了。

这是铁定的事实,不能回避,不好隐瞒,这个话题怎么绕也绕不过去。

如果说,次“罹患癌症”时,海鹰还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有一种天下灾难我不承担谁来承担的义士情怀,或者说有一种劈风斩浪栉风沐雨也要努力前行的达观情绪,那么,这次——昔日的兴奋不见了,我看他时,他常在沉默,在凝神,在做思考状。

“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我常这样问他。

“没事。让我静静。”

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不愿说。

就在海鹰第二次化疗的那天,在同一间病房,我遇到一个男孩,当他把他的经历讲给我听后,我对复发患者的心理有了些了解,进而理解了海鹰。

男孩是河南人,曾一直在国内上学,17岁读高三时,也就是他准备高考紧张的时候,他病倒了——非霍奇金淋巴瘤。就那么巧,他父母申请的加拿大移民也在那时被批准了。但拿到移民纸的兴奋盖不住孩子得癌的痛苦,家里停下一切事务来给他治疗。他进了北京,住进了中国医科院肿瘤医院,找到了治疗淋巴瘤的专家。他先是做了四次化疗,肿瘤没有了,接着,又在医生的建议下接受了预防复发的所谓的技术——“自体造血干细胞移植”。“孩子好了,而且再也不会复发了!”一家人是那么轻松快乐,举家移民加拿大。

“那你现在读大学了?在哪所大学呀?”我问这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

“不好意思。我没进成大学。因为没几个月,我的病就复发了。”

“复发了?为什么?”

“我想可能是我锻炼得有点过度。那会儿我就希望尽快恢复体力好上学,所以拼命锻炼。可是很快我就开始发烧,满身的淋巴瘤又起来了。”孩子苦笑着说。

“那你是怎么治的?”

“我又回到国内。因为听说天津血液病医院有一种治疗方法很先进,父母就带我回去了。可是那次治疗非常糟糕,瘤子没下去,身体感觉全完了,就是死到临头的感觉。后来,又回到加拿大换了种温和的治疗办法才缓过来。您看,从17岁到现在,我24岁了,这几年,我就是这么治疗、休息,再治疗、再休息,我不知道到哪儿算一站?我的出路又在哪儿?”男孩无奈地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使不上大学,你也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别灰心。”我想安慰他,但自知话语很无力。

“阿姨,您不知道,这个‘复发’对人的信心打击太大了,这跟刚得病时的打击绝不是一个层级的。刚得病那会儿,我感觉我能好,好了就可以上学了,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开始工作了,非常有信心。可是,一复发,全完了,什么都别想了。我看见了死,我知道我离死不远了。”

我看着他,他是那么年轻,虽说他的情绪有些暗淡,但是他说的可能是事实。

傅彪不是告别在复发之后吗?虽说他的肝癌并不好治,但是首次的换肝成功,使他又回到了公众面前,让喜爱他的粉丝们又看到他的笑靥,人们为他的平安归来而由衷欣喜——

姚贝娜不也是结束在复发之后吗?她的病是乳腺癌,一种相对来说治愈率高的病种。她的初始治疗也是那么成功,这让她又站到舞台上可以肆意歌唱了。多美好呀,动人的身影,曼妙的歌声。

名人如此,我身边的癌友也是如此。

就说在玉渊潭一起练功的东北刘姐吧,肺癌,曾经治愈,可是复发后没多久,人就走了。她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是2012年夏天她拿到“抗癌胜利五岁生日”证书时的欢快样子——笑着,叫着,手舞足蹈!

我的战友玉华,胃癌。手术、化疗,都挺过来了。战友聚会她能来,家庭生活,她料理,可就因为一次旅行,她的病复发了。又一轮的治疗,又一轮的痛苦,她虽坚强,可还是没挺住——

还有我在抗癌乐园认识的来自新疆阿勒泰地区的法官秦先生,肺癌。初我认识他时,他还因为看到我先生海鹰恢复得那么好而激动地流出热泪,对自己的康复也充满了信心。后来,他真的好了,2014年儿子考上北京化工大学时他还亲自从新疆来到北京送孩子,可是,因为后来的不慎,他的病复发了。2015年年底,我听说他走了。可他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乡做客的话语犹在耳旁——

“复发”呀,它对癌症患者来说,就是两个恐怖的字眼,它那么轻易地就能击碎人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康复的信心和希望!我想,如果说“罹患”癌症时,人们曾望到过死神的身影,那么“复发”时的感觉就是被死神牵住了手,你想挣脱,可是谈何容易。你的感觉——那是暗夜,是深渊,是荒原上的孤树,是汪洋中的扁舟,是冰山崩塌前的地动山摇!

我在哪里?哪里是黎明?哪里是坦途?哪里有向导?哪里是岸?哪里是滩?哪里才是引导我逃离危险境地的生命出路啊?——这恐怕是每一位复发患者心里的呐喊!

我试图去理解海鹰,希望在此时能成为他渡海的船、靠岸的滩,成为他生命的曙光,成为引领他走出泥沼的向导。

我要告诉他:“别怕,让一切重新来过!”

 

20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