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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梦里一直有道声音折磨着我,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熟悉感让我不安。这不安促使我将毕业前的这趟旅行提早。

在去小镇的火车上,我翻到行李袋里一件陌生的男性外套——先前从衣柜里拿衣服时,错将它当成了自己那件黑色风衣。这件深色西装没有任何花纹,但是牌子极好,应该挺贵。

我零星回忆起来,是我在法国次给叶蔺打完电话那天,我茫然、伤心、无助,天又下起了大雨,我就站在一家小商店门口一直站到天黑,直到后来体力不支晕倒,我隐约记得有人把我抱起,然后去了医院。这件衣服应该就是那人留下的,盖在我身上却忘了拿回去。

我正想将衣服塞回袋子里,却又发现衣服的右边口袋似乎放着什么。出于好奇我翻了出来,是一些欧元以及两张信用卡。那人会不会太粗心了点?还有一张被折叠整齐的画纸,我将它打开——午后的广场、喷泉、鸽子、行人……

画纸的下方留着几行潇洒俊逸的字——

 

5月18日,阴天。

她在那里坐了很久。

我希望她不认识我,那么我便可以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至少不是我,她应该不会马上走开。

 

后的签名是大写的E。

我一直相信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有的只是一些人的处心积虑。

 

中午时我终于到了那座历史悠久的小镇,我在镇上找了一家小旅馆入住,随后带了点钱就出了门。

这座小镇坐落在法国边界临近瑞士,环境原始天然,我没有目的地走着,脚下的街道像一条细长的丝带,柔和地铺在那里。两边的屋子外观都很老旧了,多数是石头垒砌的,但因为是春天,那石头堆砌的墙缝里有花儿开着,小小的,五彩缤纷。街道上少有行人,很安静。

我就这样逛了一下午,后饥肠辘辘地进了一家外墙壁上爬满了藤本植物的小餐馆。

“中国人?日本人?”为我服务的大胡子大叔用法语问我。法国人很骄傲,就算他们懂英文,他们也不会用英文跟人交流。

我用法语回答他:“中国人。”

大胡子听我会说法语,脸上带上了点笑,“想要点什么,小姐?需要一杯酒吗?我朋友的酒庄自己酿的。”

我不能喝酒,所以摇头,“给我一份沙拉、一份鱼、一杯水,谢谢。”

“好吧!”大胡子摇摇摆摆地走了。

我看了眼四周,有两人坐在古旧的吧台前喝着酒,偶尔聊两句,我前方的座位上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她正低头翻着一本书。这里的人似乎都过得不紧不慢的。

在我用餐的时候我听到我身后的位置有人坐下,大胡子去招呼,那人用英文说:“咖啡,谢谢。”

我怔住。我不明白他这么不厌其烦地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我回到了巴黎,甚至避到了小镇,他还要步步紧逼到这地步?

就算古时的傀儡鲁定公,被逼急了也会骂掌权的季平子欺人太甚!我还不是傀儡呢!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用中文一字一句地跟那人说:“席郗辰,做人要有底线!”

他跟我隔着一张小圆桌。他外形偏文雅,但蹙眉的时候总给人一种阴郁感,他轻声说:“因为你听我说不到两句话就走。”

我感觉到有人已经看向我们,于是放了钱在桌子上就起身出去,站在石子路上等。没一会儿他出来了,我冷声道:“好,你要说什么?你说,说完了你就滚。”

他背着光站在我眼前,“他也伤害过你,你可以对他心平气和,为什么对我不行?”

我不可抑制地干笑两声,我真是要佩服他了,“他?叶蔺?你跟他比?席郗辰,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了?”我毫不掩饰地讥讽。

但这次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了一声,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是连想都不愿想我喜欢你这种可能。”

我跟他从认识到现在少有交集,有的也都是些不愉快的经历,他的喜欢是不是来得荒唐?

我没有耐心再陪他纠缠于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席郗辰,我真的不想离了国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见到你,别再跟着我!”

之后我回到小旅馆没再出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不知何时不大不小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屋外的大树上沙沙作响,冷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我坐在床上等着时间过去,直到房间里变成漆黑一片。

 

隔天清早,雨停了,我起来简单洗漱完,拿了画具就准备去写生。旅馆的主人,一位法国妇人给我准备了一份早饭,她说是算在房费里的。我不由感叹,这小地方的物价还真的挺便宜,房钱是一晚20欧元。她放下餐盘就又去厨房了。我想:既然是免费,而我今时可以算是身无分文的人,所以不浪费地坐下来将早饭吃了。

出了小旅馆,我走了与昨天相反的方向。一路羊肠小道、树荫层层,走了约莫二十分钟,远远望到前方残垣断壁,隐约能看出以前这里应该是一座小面积的城堡,法国城堡太多,不说那些已登记受保护的,更有不少古城堡遗迹残存在全国各地。

我绕着残破的外墙走了一圈,法国人有巴黎,这种地方早已经被他们遗忘了吧?游客更是不会来这里游玩。

但我却很喜欢这份古老的美丽,我不急于将它描摹,事实上我如今能力也有限,画不出这种沧桑与静谧。我将画具放下,穿过一扇破败的拱门,里面的地面已经被侵蚀得看不出本来的面貌。我走到更深处,草木丛生、坑洼不平,中途甚至被绊了两次。当我感觉到有些晃眼时,身后有道声音叫我:“安桀!”而就在我回头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四周景物剧烈震动,然后脚下蓦然一空,下一秒人直直地往下坠。

塌方?!恐惧传遍全身,我连尖叫都来不及。

天空消失在眼前,我感到有人抱住了我,然后是沉沉地落地,之后我便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一股青苔的腐朽气味扑鼻而来,耳边有水滴的声音。四周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看清点东西。

竟然有这种事?!突然起了滑稽的念头,也许上帝给我准备的是活埋的结局,让“简安桀”以这种方式消失在人世间,倒也干净利落,连葬礼都省了。

身上一开始的麻木感过去,疼痛渐渐袭来,一时倒分不清到底伤在哪,只是奇异地痛楚并没想象中厉害。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下不是冷硬的碎石,反而有几分温暖。

我想到什么,忙挣扎着想起来,但腰却被他一只手死死揽着,前一刻的经历又让我手脚发虚。我动弹不得,“你还活着吗?”我力持冷静,不愿去深想他“见义勇为”背后的意义。

耳边响起一声轻微的闷哼,我等腰部的束缚松开,连忙翻身坐到一边,黑暗中一地的碎石硌得我难受。

“你……没事吧?”他的嗓音有点沙哑。

“我还死不了。”

我听到他低沉地笑了一下,随即连咳了两声,“那就好。”

“席郗辰,你是跟踪狂吗?”我猜他一定是一路跟着我来的。这人真变态!

“我有几天假期。”他说,声音在这地底下听起来有些苍凉,“每一年的这时候,我都给自己放几天假,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我管他放假要做什么,跟踪我就让我觉得反感,但我没力气再跟他争论。我的眼睛已经慢慢适应这里的光线,可以勉强看清这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前面一堆碎石堵死了去路,碎石上方应该就是我们掉下来的地方,而后面是一片幽暗。

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跟他一起死在这里?

我隐约看到旁边的人站了起来,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接着听到轻轻的连续的啪啪的脆响,像在敲击什么东西,闪现出点点火星,之后是突如其来的光明,他不知用什么点着了一把几乎破烂不堪的火把。

密道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被青苔与渗下的水侵蚀得凹凸不平的地面,墙上承载火把的那些金属锈迹斑驳。

我起身,这才看到他拿着火把的那只右手上有些血迹,而左手握着一块怀表,金属链子绕过他的指尖静静垂着,表盖上一颗璀璨的蓝宝石极为醒目。

“昌乐蓝宝石,没被地质勘探人员发现前,是被山村里的老人拴在烟荷包上用来打火点烟的。没想到今天它还能恢复原本的作用。”他跟我低声解释。

“没有打火机?”微微的讶异过后我又懊恼自己多余的好奇。

轻微摇曳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我不抽烟。”

不知为何这平白无奇的话里竟让我产生了另有隐情的错觉。

“以前法国的贵族有修建密道以备不时之需的习惯。或者是为暗度陈仓,或者是为逃离迫害。”席郗辰望了眼前面堵死了通道的那堆碎石,“既然是密道,这边走不通,另一头肯定有出口。这座城堡不大,地道也不会修太长。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去。”

眼前的男人,擅长隐忍,既冷漠又工于心计,话总是说一半咽一半,让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意图,如此直白的阐述倒是头一次,我促狭道:“席先生还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席郗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走吧。”说完举着火把走到我前面向黑暗中走去。

 

我跟在离他身后一米左右走着,他右手的血好像一直未止住,我告诉自己别去多管闲事——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我又想到我的手机放在外面的包里,那么他的呢?

“你手机有带在身上吗?”

“没带。”

他这种大忙人竟然出门不带手机?!

“今天我不想被别人打扰。”

我冷笑,心想:我也是。然后又听到他说:“这地道如果有岔路,我们会浪费一点时间。”又是一句解释,有种安抚的味道。

我现在确实又渴又后怕,筋疲力尽。

“不用担心。”

“如果终发现所有出口都被堵住了呢,也有这种倒霉的可能的不是吗?”毕竟连“塌方”这种事都能遇上。

那道修长的背影停下,转身与我对视,火光在他的眼中闪烁不定,“我会让你出去。”

“你有几成把握?”

“我会让你出去。”他重复道,平淡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淡郁。

我笑道:“的确,我必须出去。我想席先生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不怕死,但是现在我不想死,不想同他死在这里。

席郗辰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走吧。”

火光随着他的行走晃动着,我停了一下跟上去,大概又走了十来米,水滴声大了些,苔藓类植物也明显增多。

“地面很滑,小心一点。”

还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我没有搭腔,因为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已经不行,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扶着墙走,希望能节省一些力气,在找到出口前不至于在他面前倒下。

“还好吗?”近在咫尺的声音让我心惊地抬头,然后反射性地挥开要扶我的手。

“不要碰我,席郗辰!”我的情绪已经压抑到极限,因为这种环境,因为眼前这人!

刹那间周围一切归于死寂,他看着我,神情冷峻,慢慢地眼中浮上来一层沉痛,然后他猛地将我拉进怀里,那力道有种不顾一切的放纵。我惊觉后要挣扎,却换来他更紧窒的相拥,我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耳垂,这让我难以忍受!我听到他喑哑地说:“你信不信,就现在,在这里,我不管对你做什么,出去后,没人可以把我怎么样?”

“你这疯子,你放开我!”这样的席郗辰我未曾见过,让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