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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的那边

我有时能听到水声,有时又听不到。这在于梦境的真实与否。时间过于 久远的场景,有时就没法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两者混在一起,像半瓶糨糊 倒入流沙。水声有时出现在通往密山渡的路上。红色的风化山岩上流下来的 泉水汩汩作响,时间是春天或者夏天,甚至是冬天,总之阳光刺眼,空气灼人。 亚热带气候中,季节的特征并不是特别明显。那时候是 1984 年,我正跟着爷 爷步行去密山渡,赶赴三叔公嫁女的喜宴。密山渡是爷爷出生的村子,位于 广西平乐。

而此时,2008 年春天,我身处广西东兰,天色已暗。我要去采访一位从 北京来此地教书的老师,做完这次采访,我就要去北京了。北京有时候像梦境。 我仍能记起次到北京时的情景。火车在市郊的铁轨上疾驰时,我甚至怀疑 北京在此前是否存在,是不是一座只在观念中存在的城市。小时候,和同一条 巷子里的小朋友曾有约定,2000 年,迎接 21 世纪的那一年,一起去北京玩。 21 世纪遥远得和科幻世界差不多。1992 年,北京申办奥运会的时候,我在一 张纸条上写下:我希望 2000 年到北京看奥运会。2000 年,我应该上大学了。 要看奥运会,好考上北京的大学。2000 年到来的时候,北京既没有举办奥 运会,我也没有考上北京的大学,也没有跟巷子里的小朋友一起去北京。

我住进了江边的一家旅馆。旅馆后边就是黑黝黝的山脊。躺在床上,看 着那些山,我又听到了水声。我想起了爷爷。东兰大概是爷爷工作过的离家 乡远的地方。他在这里的邮局工作过一段时间。爷爷曾考上大学,但作为家里的老大,他没去上学,留在了家乡——广西平乐。那已经是 20 世纪 30 年代的事情了。

我从未问过爷爷是否心甘情愿留在家乡,当我想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已经去世多年。我们家就住在县城中学旧址的墙根边。爷爷曾经指着门前 那些老房子的窗户,告诉我哪里是食堂,哪里是教室,哪里是厕所。通往厕 所的木质天桥横跨巷子。

酷暑时节,爷爷会在家门口倒上一大盆凉水,我看着那些水慢慢变成水 蒸气,消失在阳光下。太阳远远地从金子岭落下去了,望着那些山,我会想, 山那边会是什么地方呢?我会离开这里,到山的那边去吗?

看着那些逐渐隐入夜幕的山峦,我睡着了。睡姿不好,早上起床时脖子 有些疼。退了房,我登上了从东兰县城开往隘洞的车。

客车在东兰雨后的崎岖山路上快速盘绕,每一次猛烈的拐弯都让人感觉 车子将会飞身坠入山谷。一位上了年纪的村妇不停地向着窗外呕吐,司机大 声地和回乡的青年们用壮语聊天。颠簸的客车在一条小河边上停了下来,前 方已没了可供一辆车行驶的车道,乘客们都下了车,并卸下大袋的化肥、饲 料以及各种杂物。

“萧老师昨天才坐我的车回来。”女售票员在得知我是来这里找萧望野之 后,指着河对岸的校舍说。

寒冬过后的料峭空气中,这所乡村小学里巨大的木棉树还未开花。正值 午休时间,我在树下坐了一个小时后,一位女子从学校的教师宿舍楼里 走出来。一个学生告诉我,那就是萧老师。

她一头短发,矮个子,看上去白皙而柔弱。跟我握手之后,她拒绝了我 观看她教学现场的请求。“现在还不成熟,我不想让别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