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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鸦

 

 

西区柯克拍摄电影《鸟》的结尾﹐本来设计的场景是这样的﹕

挤挤挨挨的海鸥﹐布满了整个金门大桥。

旧金山终不是男女主角的诺亚方舟。影片的主题于是宿命了﹐欲罢不能。

环球电影公司拒绝了他的构思。这于西区柯克而言是不幸﹐于我们是幸事﹐至少有些希望﹐留了下来。

 

                           一

 

简简看了电影说﹐我才不信这个邪﹐几只鸟而已。我不相信几只鸟就能毁了人类。

说完了这些﹐简简很激动。跑到洗手间去呕吐。

我知道﹐是她的妊娠反应上来了。

马桶哗啦一下子﹐我耐着心给她砸了一上午的核桃全都付之东流。

简简漱了口﹐擦擦嘴巴走出来。用很郑重的口气对我说﹐毛果﹐我想要一只鸟。我要一只和女主角买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鸟。

 

我们在花鸟市场转悠。

简简看什么都像看书﹐一目十行。

我说﹐你慢点儿﹐这样错过了都不知道。简简不管﹐在前面急行军。

突然﹐她停下来。说﹐看嘛﹐在这儿哪。

真的是它们﹐电影里所谓的Love bird﹐爱情鸟。我看见笼子里两只小绿鸟﹐羞答答的挤作了一团。我就说﹐这鸟见人一点儿不大方﹐跟早恋似的。

卖鸟的是个败了顶的温州佬﹐看我们有意思。就说﹐这鸟老好的。马蛋鹦鹉﹐买对回去﹐和和美美。

简简问﹕马蛋﹖

马蛋﹐对﹐马蛋花。温州佬打着手势﹐比划出一朵层层迭迭的花来。

我明白了﹐是牡丹。

简简冷笑了一下﹐呵﹐马蛋。说完头都不回地走了。

我从后面追上去﹐说好好的怎么又不要了。我问她﹐是不喜欢那个金鱼眼的温州佬﹖

简简抢白了一句﹐我买鸟﹐又不是买那个温州佬回去养﹐他长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简简打比方﹐有时候有些十三点﹐道理却是对的。

我说﹐不喜欢那对鸟了﹖

简简说﹐鸟是喜欢﹐可我恶心那么个蹩脚的名字﹐什么马蛋。

是你自己听错了﹐误会而已。

有什么不同﹐反正我已经烦了。

 

简简一路往前走﹐突然停住了。

简简指着一只挺大的笼子说﹕毛果﹐你看。

笼子里头是只黑色的鸟﹐安静地落在架上。它发现简简在盯着它﹐并没有畏缩的表情﹐反而侧过头﹐直勾勾地盯回去。简简对它吹了声口哨﹐它很迅速地蹦了一下﹐然后昂然地抬起头﹐嘴里发出了了喑哑的一声。

我说﹐它叫得可真难听。

简简问老板﹐这是什么鸟。老板坐在暗处﹐头也不抬地说﹐八哥。

简简兴奋起来﹐那会不会说话﹖

老板说﹐还没教﹐不过已经给它剪了舌尖﹐你们回去一教就会。

简简很遗憾﹐你为什么不教它呢。

老板很讨好地笑了﹐我没什么文化﹐一天到晚说粗话﹐怕把它教坏了。小姑娘﹐看你们两个斯斯文文的﹐回去教它念唐诗吧。

简简看了一会﹐对我说﹐它的样子好﹐比别的鸟清醒。

然后又说﹕就是它了。

 

简简做事﹐虽是信马由缰﹐但是向来速战速决。而我因为瞻前顾后﹐就显出优柔来了﹐为了让她觉得我像个男人﹐我就经常迅速迁就她的决定。

这回也是﹐我迅速地付了钱﹐把这只很黑的鸟给她拎回了家。

 

 

                            二

 

简简把鸟放到露台上。

简简说﹐这个家没什么好﹐可是有一个大露台。

在我眼里﹐这露台却是个很大的败笔。我们没什么钱﹐买了一个小户型。这露台不是送的﹐实实在在地算进了平方数里去。这么大的露台有什么好﹐夏不能避暑﹐冬不能御寒。大而无当﹐一无是处。比主卧还大﹐又不能用来睡觉。我这么一说﹐简简就不服气﹐怎么不能﹐我巴不得在露台上睡﹐好是做爱才好哪。

我说﹐你疯了﹐光屁股溜溜地在外面展览﹐你可别毁我。

简简就说﹐这叫野合懂不懂﹐现在时髦着呢。亏你读了一肚子四书五经﹐连孔子哪来的都不知道。

简简这会儿在露台上﹐对着她的鸟抒情。简简说﹐噢噢噢﹐小可怜儿﹐你爸是个二百五﹐急吼吼地搬进来﹐房子里装修的味儿还没散呢。妈咪可是心疼你﹐怕你呛着﹐幸好我们有个大露台﹐噢噢噢。

我一听就火了﹐我说﹐哎哎﹐话说清楚﹐谁二百五﹐谁急吼吼的了。还有谁是谁的爸﹐话可得说清楚。

这鸟可算给你买着了﹐用来变着法的骂我。

简简不理会我﹐还在那儿巴巴结结﹐絮絮叨叨的。

鸟却也不怎么理会简简﹐自顾自地理了理毛﹐然后就是一脸目无下尘的表情。

我突然有些烦它﹐就说﹐看它那副鸟样。

说完觉得自己讨了没趣﹐它是鸟﹐自然是一副鸟样。

 

简简跑到厨房里去﹐乒里乓啷的。我进去一看﹐她正在砸核桃﹐我就夸了她﹐说﹐不错嘛﹐知道自力更生了。

她哼了一声﹐一把把我推开﹐雄赳赳地朝露台走过去。

我跟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核桃仁一粒粒地放进八哥的食盒里去﹐脸上堆积着孝子贤孙的神色。我心想我真是命苦﹐我把她伺候饱了﹐她去伺候鸟。

那鸟似乎并不领情﹐挺有抱负的只管望着天。

简简很愤懑地转过头﹐说﹐一定是你刚纔吓着他了。

我用沉默表示对她的轻蔑。我正沉默着﹐就看见那鸟飞快地低下头去﹐衔起一颗核桃仁囫囵地吞了下去。

我赶紧指着它﹐对简简说﹕快看。简简回了头。它已经恢复了不受嗟来之食的矜持模样。

简简就痛心疾首地呵斥我﹐看什么看﹐看它都给你吓呆了。

 

在那一瞬间﹐我对这只鸟产生了恨意。在我的知识结构里﹐八哥的印象尽管模糊﹐我觉得基本算得上种磊落的动物。虽然在鸟类里也不出人头地﹐却是很本份的风格。

这只鸟看上去﹐就有些诈。

 

一个小时后﹐食盒空了﹐简简终于醒悟过来。她只顾着高兴了﹐没对这只鸟人前背后的不端品行做深入探讨。

 

晚上睡觉的时候﹐简简说家里添了个新成员让她激动得睡不着。结果熄了灯﹐很快就响起了她轻轻的鼾声。

睡不着的是我。

我披了衣服到了露台上﹐猛然间产生了错觉﹐以为笼子里空了。这只鸟黑色的羽毛﹐已经和暗夜融为一体。它仍然很安静地站着﹐也许是疲惫了﹐把头深深地埋进了翅膀里。我突然有些自责﹐觉得它其实是一只无可厚非的鸟。我咳嗽了一声﹐它警觉地抬起头来。这一剎﹐我看到它眼睛里射出很冷的光芒。

我打了个寒战。它烦躁地动了动﹐低低叫了一声。

卧室里响起简简很紧张的声音﹐毛果﹐它是不是饿啦﹖

我赶紧回到床边准备哄哄她﹐让她息事宁人。看见她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