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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代

 

跳伞塔

一个平面,四个圆圈

飞掠的鸟,挺直的树

五十米高

却像无穷遥远

烟囱,高楼

心跳突然加快的笑颜

你带着我穿过草地

我手足无措了

体操女孩

你为什么这么优美

我想和你一起飞

我想和你一起

跳下去

我们在云上漂着

看啊

地球来了

真的来啦

1982.8.27 ; 成都南郊

 

梦湖之洲

那一年吹风

有变换的云影

被树响

被人瞧

弥漫着被撕碎的梦

那一年你告诉我

你要出征于蒹葭的湖洲了

沐着古朴的夕阳

从这片繁草

跃向那片黛青

那一年你挥手

斩断一片云彩

一条黛青的河流

一群黛青的思念

那一年南雁留给我

一只舟

一把忧伤的桨

和一个佩着金色纹理的

沉甸甸的记忆

在那个金色的记忆里

我以熹微的梦为静湖

缓摇出一个碧绿的故事

泊上挥刀的

群集着色彩倒影的

梦之湖洲

1984.9 ; 北大38 楼

 

钟声和梦幻

当姐姐敲响的钟声传到野外,我从槐树后面闪出,约你去私奔, 也在有教堂的乡下,不是城市。你的脸庞将在半夜扬起。你的男孩睁开眉毛里的新月,河流犹如梦呓。

你看过的乡间教堂,青石板滴下暗红的苔癣。你们私奔后,钟声传到亲人那里。他们蒙蒙醒来,但只有姐姐张开浮肿的眼睛冲上田野。她从我们小时开过花的槐树旁奔过,她的影子落在树上。

我从树后闪出, 

看见你的男子倒塌在屋前的旧水洼里,古墙下传说有众多的金银。你和姐姐在前面的广场长成女子。由于喜欢游戏,哭声到处追逐。我却总在你走后来找你私奔,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我努力使广场有了围墙,树后住上繁多的人群。我又建成教堂,让亲朋们遥远地弥撒,纪念自己的幼年,颠沛,以及新月以后的熟人。野外渐渐靠近,十字架旁野外全是乡下,以及城里来的姐姐。都在钟声里,新月升起繁星也像残月,并且年年一次。

 

打开没有闩的后门,把水缸扛向屋顶的星宿,使钟声下的世界一片银白。河流后我回来了。很多年,很多圈之后,你才回到一起。

1984.12 ; 北京甘家口

 

高原

不止一次地

想带上你

走遍这个高原

蝴蝶如鹰飞翔花海

有手从草中伸出

抓取天空

远古极乐地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道以后黄金的名字

于是他们被

杀戮

更远的远古

一切生存于战争

有人造了别人

有人造了自己

而有人

造出了

偶像

在偶像的星座里

流动着辽远的天空和血液

在天空的下面

用偶像的手不知是谁

造出这片高原

永远的荒

永远的无

永远的

地平线

它们在困顿中入睡

梦见很远很远以前

一个部落的臣民说

我们都将

永恒

不止一次地

想带上你

走遍这个所有秘密

都发生的地方

而使一切

都成为秘密

1985.9 ; 北大图书馆草坪

 

夜谷山歌

都是因为我是这里的点火人我点过无数篝火于是你就愿意跟着我

都是因为晚上的月亮太冷了我们打了一个赌而我又胜了

都是因为那天我的一首诗不知怎么又写到了你

精彩的梦中本不该牵扯许许多多事的

那天晚上那一阵风刮过藤蔓

在唱不完的夜歌中

轻轻淡去

请别再提往事此地每年月亮都很冷而每年风都会很大

   你是来自那个黑色的山谷吧你走路时眼睛也很黑很黑

   我们没有一片森林空气总是和生命一样又干燥又冷清

你是天外之声了你的头发也是黑的你的衣衫也是黑的

都因为我

让你和我一起走路

一起攀山一起很单纯地打赌

甚至你让我出去你说这里本来全是梦

你说外面的梦也很多但醒来的时候毕竟会更多

都是因为我太幼稚我终于妥协了让你毁掉我所有的老路

都是因为我曾点燃了无数篝火我的篝火却只会在黑暗中烧出黑暗

1985.12 ; 北大勺园

戒烟的女子

她是一个戒过九十九次烟的妙龄女子。

她终于考上的这所寺院有九十九个人吸烟。

她走过新建的居民区。

春天的故事变绿了。

她从美丽的花圃边绕过。

她要在去年的拐弯处赶上自己的班车。

寺院久传着很多悬空的陨石。

她爱上了那些深邃的线条。

有一次生命迎着朦胧的夜光。

她融进了冬天的雪雾而他消失于第二日。

她淡红的眼圈像曚昽的初阳。

寺院里的陨石很安分也很沉静。

它们燃烧,所以不腐朽。

它们重现,所以会消失。

她是一个戒过九十九次烟的妙龄女子。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戒掉自己。

1986.1.10 ; 北大三教

 

三月

三月是新叶一样的月份。三月的南桥布满集市,红藤缓缓溢上老墙,溢到白天去。而草地不是我们居住过的。只认为三月, 我们的确在一个城市,一个都市; 

粉红粉黄的衬衫挂在手上。阳光清香而耀目。一切都清香而耀目。一切都走过集市,是在三月,树林森林的藤蔓,茂密的三月,同一个树林; 

我会永远后悔这清泉外的夜晚,嵌满逃亡和失踪的印迹。偶游之后,我巡视青草的古别墅,也像是你年轻的石路,让我在你身边,看见失踪者留住在三月的户外,建成那些木桥,让你穿过去; 

我是愿意在集市上化装成一只猛兽,比如花豹,悠扬地穿过灰楼,菜地,以及你的三月。三月你把新叶放在额上,飘动的三月衣衫飞落。我透过往日,看见你隐向踪迹。我是愿意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找得到你,找不到也能等到的一个城市; 

直到三月。粉红或粉黄的光闪上面颊。当你又一次生长后,我就像一只猛兽冲进树林。南桥的人充满记忆。他们从山上下来,使我认为什么都是欢乐。

1986.1 ; 成都西大街

 

王建墓

你家的年会曾像海湾

那时候我没有你大

却总是会想

将来有一天

让你漂浮在我的洋流中

那座土堆有海的气息

每天晚上

很多和你一样美丽的女子

到昏黄的角落起舞化蝶

她们骗过了我们

说我们的头发纠在一起

像古代什么火焰

我们的身影纠结在一起

像刚刚出土的剑鞘

略显斑驳

很是脆弱

这种时候可能很久

也可能很短

像你的嘴唇像你的眼神

一个介于失误和错误之间的

尖锐和温存

—在你家隔壁

有座古墓叫王建墓

是王建墓

被盗光了

1986.4 ; 北京紫竹院

 

红玫瑰

红玫瑰,深红的玫瑰,彩缎般雍容的心,从下雨的夏天下午伸展开来。俄文楼前的银杏绿荫如海,方砖上洒着细碎的白皮松。再远一点,过一片山,走一片坡,就是未名湖。湖底草荇游动,萌发成一片苍翠。雨静静地洒开,沾着花伞下飘动的头发。倒影写在地上,溅起几颗水花在平宁的鸽哨里。一切都静悄悄的,歌声从湿湿的路上漂过来;一切都很正常,假如过去的甜蜜或痛苦还洇在记忆里。

不过很容易出来听雨的。山风把你当作玫瑰,它栖息的草丛便沉淀下叹息般的褐土。风从地下传到湖里,湖中就不再有细碎的涟漪。有人从你的背影里拾起一个微笑,看了一看,又丢掉了。

很久以后,是否还会读到这些文字?看见了,是否还会有现在的感觉?我会风花雪月地苍老,永远都在忘过去,永远都在等将来?我不知道。有人从我面前美丽地踱来踱去,有人,不是我的。

我亲爱的夏风该开靥了。春天过去,俄文楼前的银杏绿荫如海,碧波荡漾在方砖上。远一点的湖中,草荇在下雨,沾着花伞下的头发,少女的倒影落在地上,慢慢走远了。一切都很寂静,假如彩缎一样的红玫瑰还没有开放;一切都很寂寞,假如少女告诉你俄文楼的玫瑰将艳艳地开放,又将艳艳地谢去。

1986.4.16 ; 北大俄文楼

 

夏天有雨的时候

夏天有雨的时候我正和年轻女子说话。

晚上我的房间杂乱满地都是情书。

晚上太阳去找自己的恋人约会

他们在我昨天给你的颓墙上发芽。

夏天有雨的时候我正和年轻女子说话。

有青苔的夏天我和年轻女子说话。

隔一堵墙谁都懒得去取伞了

屋后长满无人认识的菌毯和竹林。

夏天晚上我们会凉爽你会更加凉爽

放下纱窗街上又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往事。

很多年了。许久我就学会孤独地站立

倾听宁静而飞蛾投向淋湿的灯火。

1986.6 ; 北大五四操场

偷桑

偷桑的事过去后,我没有更多值得纪念的东西了。我每夜对着星光入睡,就是面对着满高窗的星球,睡下去,睡在风口。我每夜寻思着有绮丽的云彩,替我在深蓝天幕上开一片隐地,让我的往事,有个洁净高远的去处。

我们几个还是朋友时,夜里,走过昏沉的路灯,到湖边被大树隔开的颓墙烂房后面,去偷摘桑椹。柔和的果实,一撸一大把,有足够的丰盈和果香。桑叶是老而尖利的小叶,不可插养,只好盘起两条,连同紫红花绿的仁儿一并塞进外衣,和他,和她,惶乱地逃过路口,跑回来入睡,也是对着星光入睡,那里的星宿很大,哗啦啦一抓一大片,那时我还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除此之外,我们还摘过小楼前的白玉兰,桃花,果园里的玫瑰,草坪上的紫荆,还有湖心岛的不知什么菊。几个人夜半出去,喝一阵,聊一阵,就下手摘花,又在校园里转来转去, 做一些注定要忘记的事情。很久,我才把她们送回宿舍。也是对着满天的星光,想起我们总是这样共戏,才能驱散这无边的夜。就如那次遇见的迷路女子,让人穿越她颀长的背影,是深夜的一种果树,或者清花,总会有人来采摘,没有休止。

当然还是偷桑为美丽。后来我一个人也去过多次。从小时候我就喜欢干这样的事,只因那时没有多少故事,只好成天泡在桑林里,生长无数恍惚的预感。来找我的人总要喊上半天,满园奇绿通莹的绿叶,都水一样地哗啦啦响。

1986.6 ; 北大湖心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