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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味那苦涩中的一点儿回甘

杨绛

曾听人讲洋话,说西洋人喝茶,把茶叶加水煮沸,滤去茶汁,单吃茶叶,吃了咂舌道:“好是好,可惜苦些。”新近看到一本美国人作的茶考,原来这是事实。茶叶初到英国,英国人不知怎么吃法,的确吃茶叶渣子,还拌些黄油和盐,敷在面包上同吃。什么妙味,简直不敢尝试。以后他们把茶当药,治伤风、清胃肠。不久,喝茶之风大行。1660 年的茶叶广告上说:“这种刺激品,能驱疲倦,除噩梦,使肢体轻健,精神饱满。尤能克制睡眠,好学者可以彻夜攻读不倦。身体肥胖或食肉过多者,饮茶尤宜。”莱顿大学的庞德戈博士应东印度公司之请,替茶大做广告,说茶“暖胃,清神,健脑,助长学问,尤能征服人类大敌——睡魔”。他们的怕睡,正和现代人的怕失眠差不多。怎么从前的睡魔,爱缠住人不放;现代的睡魔,学会了摆架子,请他也不肯光临。传说,茶原是达摩祖师发愿面壁参禅,九年不睡,上天把茶赏赐给他帮他偿愿的。胡峤《飞龙涧饮茶》:“沾牙旧姓余甘氏,破睡当封不夜侯。”唐悦《森伯颂》:“方饮而森然严乎齿牙,既久而四肢森然。”可证中外古人对于茶叶的功效,所见略同。只是茶叶的“余甘”,不是喝牛奶红茶者所能领略的。

浓茶拌上牛奶和糖,香洌不减,而解除了茶的苦涩,成为液体的食材,不但解渴,还能疗饥。不知古人茶中加上姜、盐,究竟什么风味,卢仝一气喝上七碗的茶,想来是叶少水多,冲淡了的。诗人柯勒律治的儿子,也是一位诗人,他喝茶论壶不论杯。约翰生博士也是有名的大茶量。不过他们喝的都是甘腴的茶汤。若是苦涩的浓茶,就不宜大口喝,配细细品。

照《红楼梦》中妙玉的论喝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那么喝

茶不为解渴,只在辨味,细味那苦涩中的一点儿回甘。记不起英国哪一位作家说过,“文艺女神带着酒精味”,“茶只能产生散文”。而咱们中国诗,酒味茶香,兼而有之,“诗清只为饮茶多”。也许这点苦涩,正是茶中诗味。法国人不爱喝茶。巴尔扎克喝茶,一定要加白兰地。《清异录》载符昭远不喜茶,说“此物面目严冷,了无和美之态,可谓冷面草”。茶中加酒,或可使之有“和美之态”吧?美国人不讲究喝茶,北美独立战争的导火线,不是为了茶叶税吗?因为要抵制英国人专利的茶叶进口。美国人把几种树叶,炮制成茶叶的代用品。至今他们的茶室里,顾客们吃冰淇淋、喝咖啡和别的混合饮料,内行人不要茶;要来的茶,也只是英国人所谓“迷昏了头的水”而已。好些美国留学生讲卫生不喝茶,只喝白开水,说是茶有毒素。

茶叶代替品中该没有毒素。不过对于这种“茶”,很可以毫无留恋地戒绝。伏尔泰的医生曾劝他戒咖啡,因为“咖啡含有毒素,只是那毒性发作得很慢”。伏尔泰笑说:“对啊,所以我喝了70 年,还没毒死。”唐宣宗时,东都进一僧,年百三十岁,宣宗问服何药,对曰:“臣少也贱,素不知药,惟嗜茶。”因赐名茶50 斤。看来茶的毒素,比咖啡的毒素发作得要更慢些。爱喝茶的,不妨多多喝吧。

 

 

生存还是生活,你说了算

崔曼莉

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一个中国留学生在德国因为迷恋赌博,导致破产、失业、离婚,欠下了50 万欧元的债务,人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个时候,他50 岁的大哥,决定去德国打工,一边为弟弟还债,一边督促弟弟戒赌。这似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哥的妻子身体不好,女儿正在上高中。为了这个决定,气恼的妻子和他离了婚。他只身一人去了德国。到了德国,他做的件事就是找地下赌场谈判。他说,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这里就是为了救弟弟,如果你们再放他进去赌,我不会还债,第二就报警。如果你们想砍死我,请便。三个地下赌场,从此不再放他弟弟进门。

他做的第二件事情,是带着弟弟在一家华人蛋糕店学手艺,弟弟身上的钱不允许超过一欧元。这样过了一年,他想办法借了点钱,开了家糕点店。由于口味好、信誉好,又有救弟弟的动人故事,店里生意兴隆。

他做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在当地成立了互帮会。慢慢地,很多初到德国的华人,有什么问题都去找他帮忙。他成了当地一个欠着一身债的传奇人物。

他做的第四件事情,就是不断给女儿与妻子写信,希望她们能理解并原谅他。他说他如果不这样做,弟弟就会死在异国他乡。

10 年过去了。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刚过60 岁生日。弟弟欠的债,只剩5 万欧元了。弟弟再也没赌过,他开始利用网络尝试外贸生意。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原谅了他,妻子决定和他复婚。

如果说生存,他真的是曾被逼到了死角。可是他没有远离生活,而且创造了奇迹,洋溢着人性的光辉。

我们常会为生计所迫,做些不得已的事。但是有些人,永远能在生存中品出好滋味,这就是生活。生存是我们生活的基础,是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但生活到底是何种滋味,是由我们自己选择的。

小时候听母亲说,懂得生活的人,哪怕住差的房子,穿差的衣服,也会把屋子收拾干净,衣服折好放在枕下,压得平平整整。生存是有限的,生活是无限的。

 

 

做点儿无用的事儿

陈道明 口述

芝芝  整理

一晃都年近六旬了,说不注意身心健康那是假的,但上升到正经八百的“养生”高度,又似乎不那么对味儿,因为我做的,用冯小刚的话说都是“奇技淫巧以悦妇孺”,不过,不做无为之事,又何以遣有涯之生?

这观念打远了说,可能与我早年的经历有关。我生在天津一个中医世家,父亲是燕京大学毕业生,后在天津医科大学教英文。受家庭影响,我少年时期的理想是当律师、外交官、医生,人生规划里完全没有“演员”。但高中时为了躲避上山下乡,有个正经的城里饭碗,不得已报考了天津人艺话剧团。进剧团后也没有一鸣惊人,多数时间都在舞台上跑龙套,一跑就是六七年。那时候演艺界都是吃大锅饭,主角和配角的收入相差不大,加上自我感觉“入错了行”,对出人头地没有什么奢望。人生起步阶段没有经历什么急功近利的熏陶,很自然地便学会了将很多东西看淡。不像现在的演员,接受了太多以竞争为主、甚至强调“你死我活”的教育,心理整个就跟着急功近利了。

其实不光演员,现在整个社会都得了“有用强迫症”,崇尚一切都以“有用”为标尺,有用学之,无用弃之……许多技能和它们原本提升自我、怡情悦性的初衷越行越远,于是社会变得越来越功利,人心变得越来越浮躁。但这世界上许多美妙都是由无用之物带来的,一场猝不及防的春雨或许无用,却给人沁人心脾之感;刺绣和手工或许无用,却带给我们美感和惊喜;诗词歌赋或许无用,但它可以说中你的心声,抚慰你的哀伤……老子在《道德经》里也讲“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人的生命包含肉体和精神,前者是基础,后者是升华。与其一味追求有用之物,不如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无用之物带来的静谧和美好。心安,则身安。我从小弹得一手好钢琴,喜欢到钟爱。只要在家,我每天要弹上两三个小时,兴致高时会弹四五个小时。我有一台珍藏版电子钢琴,无论去哪儿都会带着,在外拍戏间隙就会用它来代替钢琴,有时碰巧剧组有设备,也会弹弹手风琴、吹吹萨克斯。钢琴对我来说是私密的朋友,混迹于社会,难免有郁结之事,无用的钢琴练习便成了我排解心中不平的利器。

进入中年后,我迷上了画画,没有门派,不讲章法。磨好墨汁,铺好宣纸,手握画笔,然后打开地图,回想多年来拍戏到过的地方,然后挥笔泼墨画山水。画好后贴在书房的墙上,一遍遍观赏、对比,直到自觉不错了,这幅方才作罢。又有言书画不分家,后来我又觉得书法很精妙,慢慢也迷上了,我现在喜欢用毛笔抄写《道德经》之类的古籍,一边抄写,一边默读,入脑入心,很有意思。

我也相当钟情棋艺。从围棋、象棋、国际象棋到军棋、跳棋、斗兽棋、飞行棋、五子棋、华容道棋……算得上无所不会吧。不过我只喜欢与自己下棋,人生如棋,下好下坏全在自己。借下棋,观天地之深广,思人生之浅狭。棋中有棋,棋里养生,抛却胜负,无心则胜,无心则乐,无心则寿。

偶尔,我也会做点儿手工。我家里有一个很大的房间专门用来放置糖人、面人和木工、裁缝所用的工具,这几项手工活我都还算拿手。女儿常年在国外,想她的时候就会浇个糖人,捏个面人,或者干脆穿针引线给她裁剪一身衣裳,聊解相思之苦,也算自我宽慰吧。当然,我更乐意干的是为妻子缝制各种皮质包包。我妻子四年前退休了,喜欢弄点儿十字绣之类

的,有时我们夫妻俩就同坐窗下,她绣她的花草,我裁我的皮包,窗外落叶无声,屋内时光静好,很有一种让人心动的美感。

其实我的梦想是写杂文。在现当代作家里我喜欢鲁迅的杂文,《鲁迅全集》我全部读过。在阴雨天,我愿意一个人写东西。但写杂文一直没有尝试过,觉得很难,要有一个环境和心境,先要把心洗干净,无杂念,看着窗外的飘雪,身上披着棉袄,身后一盏纸糊灯罩的灯,一支烟燃着,但不吸,手里一支沉甸甸的笔,写一句,思三思,踱五步,方可出杂文。

有人说工作那么忙,时间那么紧,去哪儿找闲情逸致?其实还是鲁迅的那句话:“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我这个人不沾烟、酒、牌,不喜欢应酬,从不光顾酒吧、歌舞厅之类的娱乐场所,很少参加饭局,即使参加,一般也不超过半小时。工作之外,剩下的便只是读书、练字、弹琴、下棋,为女儿做衣服,为妻子裁皮包了。这些或许都是“奇技淫巧以悦妇孺”的事儿,远不如一场饭局来得更有用,但人活着,需要给自己的心灵安一个家,让自己保持自我、本我、真我。无用方得从容,洁净如初的心灵及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才能成就百毒不侵的自己,心没病,身体自然安康。如果要说养生的秘密,这就是我越活越年轻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