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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导读

陈致

 

一、《诗》之为“经”

《诗经》又名《诗》、《诗三百》、《三百篇》,是中国古代早的诗歌集子。初,《诗经》就称作《诗》。春秋时期,孔子教训他的儿子孔鲤时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孔子只称之为“诗”,而不是“诗经”。那《诗经》的名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东汉的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已经明明白白提到,“《诗经》二十八卷,鲁、齐、韩三家”。《诗经》之名,似乎已经明列其中。但今人如屈万里先生认为,这里断句应该是:“《诗》,经二十八卷,鲁、齐、韩三家。”并且认为,《诗经》真正作为书名,是晚到宋代的廖刚写《诗经讲义》一书的时候。屈先生的解释固有其道理,但我们不同意此说。战国文献如《礼记·经解》提到 “述六经”,这六经当然也包括《诗经》,《庄子·天运》也提及“六经”,《庄子·天道》言及十二经,《庄子·天下》又云:“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在这些先秦的文献中,《诗经》之名虽未直接出现,但已经是琵琶在抱,呼之欲出了。

我认为,《诗经》之名,实际上在汉代已经出现。《史记·儒林列传》记载,申公教授《诗经》,“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百余人。申公独以《诗经》为训以教。无传,疑者则阙不传”。其弟子王臧﹑赵绾,皆由于修习《诗经》而飞黄腾达,王臧做了太子的老师,赵绾官至御史大夫。这里所说的“申公独以《诗经》为训以教”,已经明确地提出了《诗经》之名。东汉王充在《论衡·正说》中说:“或言秦燔《诗》、《书》者,燔《诗经》之‘书’也,其经不燔焉。”《诗经》之名在汉代似乎并不少见。诡异的是晋代干宝在《搜神记》里面讲的一个故事:

汉谈生者,年四十无妇。常感激,读《诗经》。夜半,有女子年可十五六,姿颜服饰,天下无双,来就生为夫妇之言,曰:“我与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后,方可照耳!”

这也许是古语“书中自有颜如玉”较早的故事来源。后来,谈生不听这女子之言,未满一年,就用火烛照她,结果二人终至仳离。这故事情节很象是古本的《白蛇传》。到唐太宗时,孔颖达作《毛诗正义》,已经屡屡提到“诗经”一词。所以,可以说在汉代已经有了《诗经》的名称。

但是,两汉时期,对《诗经》常见的称名并不是“诗经”,而是“韩诗”、“齐诗”、“鲁诗”和“毛诗”。前面三者并称为“三家诗”,是靠老师对学生面提指授,口耳相传,在西汉时用当时的流行文字书写下来的,所以属于“今文经”。后者是西汉景帝时河间献王刘德从民间搜罗发现的古本,故称为“古文经”。据《史记·乐书》记载:“至今上(汉武帝)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声,拜为协律都尉。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皆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多尔雅之文。”可见汉武帝时立“五经”博士,《诗经》已在其中了。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是,齐鲁韩三家诗在汉武帝以前已经设博士,立于学官,但后流传下来的却是毛诗,主要是东汉大儒郑玄为《诗经》作《笺》,就以毛诗为本,参合了多家意见。郑笺流行之后,三家诗便逐渐失传。隋唐开始科举取士,要核定五经的文本,唐太宗时乃令颜师古在秘书省考定五经,令孔颖达作正义,令陆德明作音义。今天所谓的《诗经》就是唐代颜师古所定的文本。近年来,又有一些从战国晚期到汉代的与《诗经》相关的文本出现,如清华大学所藏竹简中的《耆夜》、《周公之琴舞》;上海博物馆竹简《孔子诗论》、《缁衣》;郭店楚简和上海博物馆竹简《缁衣》引诗、阜阳双古堆汉简《诗经》、汉代熹平石经鲁诗残石等,可以看到很多诗经的异文和对诗旨的解释。这些数据又丰富了我们对《诗经》的认识。

二、《诗经》的《国风》部分到底是不是民歌

我们读文学史的时候,总会看到“诗经是早的诗歌总集”,其中国风部分大多数是民歌的说法。我记得印象深的是鲁迅的话:

文学的存在条件首先要会写字,那么,不识字的文盲群里,当然不会有文学家的了。然而作家却有的。你们不要太早的笑我,我还有话说。我想,人类是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创作的,可惜没有人记下,也没有法子记下。我们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需发表意见,才渐渐的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大家也要佩服,应用的,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什么记号留存了下来,这就是文学;他当然就是作家,也是文学家,是“杭育杭育派”。不要笑,这作品确也幼稚得很,但古人不及今人的地方是很多的,这正是其一。就是周朝的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它是《诗经》里的头一篇,所以吓得我们只好磕头佩服,假如先前未曾有过这样的一篇诗,现在的新诗人用这意思做一首白话诗,到无论什么副刊上去投稿试试罢,我看十分之九是要被编辑者塞进字纸篓去的。“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爷的好一对儿!”什么话呢?

鲁迅本是杂文家,这一段话收在他的《门外文谈》中。其实本是一时兴到之言,未必经意。但殊不知随着他老人家身后地位陡升,他这些不经意的话竟也成了金科玉律。从四十年代以后,但凡讨论诗歌的起源、《诗经》和古代民歌,大家都喜欢从鲁迅的这段话说起。说:“诗歌起源于劳动号子”,“《诗经·国风》大都是民歌”,“《诗经》里面爱情诗主要在《国风》里面,其中多是民歌”。即如鲁迅所举的《诗经》的篇《关雎》,很多现代的注诗家都说是“民歌”。其实鲁迅本人都说了这诗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句的意思是“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爷的好一对儿!”。诗里面,一会儿说“琴瑟友之”,一会儿说“钟鼓乐之”,钟鼓、琴瑟无论是在周代还是后代,都是十分贵重的物品,显然不是平民所能拥有的。但现在还是有不少学者认为“这是歌颂农村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结合的贺婚诗”。如果一个农村男青年一心想着要用钟鼓、琴瑟来取悦农村女青年,恐怕不是“心怀异志”,便是精神恍惚了。

宋代出现了疑经的风气,郑樵、朱熹等因而提出了有别于古的《风》诗来源于民间的学说。到二十世纪上半叶,疑古之风复兴,魏建功和闻一多在三四十年代是支持这流行学说的代表人物。从二十世纪早期开始,《诗经》中《国风》起源于民歌的说法,便得到知识界的广泛认同。西方汉学界中,《国风》出自民歌,也是大家普遍接受的看法。法国汉学家Marcel Granet(葛兰言)一方面受西方诗经学中流行观念的影响,另一方面,又受其师社会学大师涂尔干(Emile Durkheim)的研究方法的影响,从一开始即试图从初民的宗教、节日、习俗入手,为《诗经》定位。葛氏仔细研究《诗经》中的《风》诗,且翻译了当中的六十八首,具体标明哪一句是男声唱的,哪一句是女声唱的,从而得出结论,认为《风》诗的语言特征,如诗句的对称、词汇的重复、诗行的并列,凡此等皆表明这些诗本是农业节日期间,农民在进行节奏性活动时,即兴唱出的歌曲和表演的舞蹈,《诗经》中的诗篇很多都保留了当时初民于节庆时唱和的语言形式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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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三百首》导读

康 震

 

唐诗,是唐代文学留给后世的一笔丰富的精神财富。它诸体完备,名家辈出,流派众多,成就斐然。唐诗流传至今的有五万多首,可考诗人有两千八百余人。

唐诗在历代的诸多选本

在普及和流播过程中,唐诗选本难以胜数。仅唐人编选的唐诗选本便有多种,其中多为断代选集,如芮挺章的《国秀集》选录天宝三载前初、盛唐的诗作,殷璠的《河岳英灵集》专录盛唐开元、天宝间的诗作,高仲武则仿殷书体例选肃宗、代宗二朝诗作,编成《中兴间气集》。这些选集的编选各有所重,如殷璠取诗论兴象重风骨而无取权势,元结的《箧中集》则多录复古之诗人作品,姚合的《极玄集》则以王维一派诗风为重,后蜀韦的《才调集》却偏重晚唐作品,以丽宏敞为宗。

“唐人选唐诗”选集,为唐诗发展与唐代诗人生平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到了宋代,开始出现唐代诗歌总集。宋人洪迈所编《万首唐人绝句》收录唐人绝句逾万首,赵孟奎的《分门纂类唐歌诗》收诗达四万余首。

宋元时期的唐诗选本不多,较重要者有宋代王安石之《唐百家诗选》,但此选集无明确选编标准。宋绶所编的《岁时杂咏》专取唐人岁时节日诗歌。周弼专录唐人七绝、七律、五律三体诗,编成《唐三体诗》,并详细分格,讲说做法。金朝元好问的《唐诗鼓吹》风格宗流丽晓畅,取诗偏于中、晚唐。元代杨士弘的《唐音》则以始音、正声、嗣响分选唐诗,有较大影响。

及至明清,唐诗选本甚众,其中影响的明代选本是高的《唐诗品汇》与李攀龙的《唐诗选》。前者选诗与析论皆具识见,论诗崇尚盛唐,并区分流变,将唐诗确分为初、盛、中、晚唐四期,为学习唐诗者指出明确途径,影响甚为深远;后者则以初、盛唐为重,以精美流丽、声响洪亮为宗,其选本颇为世人所重,但入清后渐遭冷落。

另有明代胡震亨的《唐音癸签》,分成十签,分门别类地汇辑唐代诗歌。其他有影响的明代选本尚有唐汝询的《唐诗解》、陆时雍的《唐诗镜》等。

清初季振宜则以钱谦益的《唐诗纪事》为据,编成《唐诗》七百一十七卷。康熙年间官修之《全唐诗》,便是以季书为本、胡书为补编纂完成的。《全唐诗》不作选择地网罗唐人诗歌,成书匆促,重出误收、短漏讹误之处甚多,颇受后人诟病,但其总汇唐代诗歌,使唐诗爱好者和研究者大获沾益,并对唐诗的流传有较大贡献。清代选本中,具影响力者有王夫之的《唐诗评选》、王士祯的《唐贤三昧集》和《唐人万首绝句选》。

此外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选诗推崇温柔敦厚,录诗一千九百余首,分体编排,流行一时,影响极大。蘅塘退士(孙洙)编选的《唐诗三百首》则选取脍炙人口、通俗晓畅之作,适应童蒙课读之需要,流布广泛,家弦户诵,成为唐诗选集的经典。

蘅塘退士与《唐诗三百首》的编选

《唐诗三百首》编成于清乾隆二十八年(一七六三),原仅署名“蘅塘退士”,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经学者考证,才确知作者为孙洙。孙洙(一七一一至一七七八),字临西,或作苓西,别号蘅塘退士,江苏无锡人。乾隆十六年(一七五一)进士,历官直隶大城、卢龙、山东邹平知县。乾隆二十七年(一七六二),任山东乡试同考官,后改江宁府儒学教授。晚年归里,着有《蘅塘漫稿》。乾隆二十八年,与善书工诗的继室徐兰英切磋商讨,编成这部唐诗选作为家塾课本。

从清代顾光旭编《梁溪诗钞》卷四十二、窦镇《名儒言行录》卷下之相关资料可知,孙洙少时家贫却苦读不辍,曾先后多次担任学官之职。孙洙历任学官,深明诗教以教化为上,其书中自序言此选集以“专就唐诗中脍炙人口之作,择其尤要者”,祈能达到“俾童而习之,白首亦莫能废”的目的,体现出其纯学方正之意旨。

《唐诗三百首》的特点

《唐诗三百首》篇幅适中,所收作者兼顾众家,既收到“一脔全鼎”之效,亦可达到普及之目的。据学者统计分析,其所选篇目中有二百七十首见于王士祯的《古诗选》、《唐贤三昧集》、《唐人万首绝句选》,有二百三十九首见诸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其余则见于高的《唐诗品汇》、唐汝询的《唐诗解》等著名唐诗选本中。细析篇目,所取者皆为平大敦厚或怨而不怒之作,力尊丰神情韵之唐调为正宗。

其所收作者共七十七位,其中杜甫入选作品多,其次为王维、李白、李商隐、孟浩然、韦应物,此六位诗人的作品总数便已达百首,成为选集突出的重点。其余作家上至皇帝、宰执,下到僧人、歌女,兼收反映社会各阶层生活的诗人作品。同时涵盖各种不同的诗歌题材,举凡山水田园、咏史怀古、登山临水、赠别怀远、边塞出征、思妇宫怨等等,兼而有之,脍炙人口之作略无遗漏。如王之涣存诗只有六首,便选进两首;金昌绪仅存一首,亦选入。《唐诗三百首》选诗还兼重实用,那些奉和应制、劝慰落第罢官之作也都在集中,以合科举取士之用。

编者在择选具有代表性诗人作品的同时,不仅选取他们成就的代表作,使全书作品成为之选,还择取多种诗歌体裁,以表现其不同风貌。如杜甫选诗中,他擅长的律诗有二十多首,同时也选有古体诗与绝句。李白的选诗中,能表现其个性和风格的古体诗、乐府诗合计十几首,但绝句与律诗亦不曾或缺。

《唐诗三百首》的编选初旨乃欲取代“工拙莫变”的千家诗,成为童蒙读本,并期待读者能贯彻终身,直至“白首亦莫能废”。因此编者承旧创新地确立了自己的编排体例,以避免进入《千家诗》只选五七律绝、轻情志逐声对的歧途。

全书涵括唐代诗歌的全部体裁,并按诗体分为五言古诗、七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六大类,同时单列乐府诗于每类之后。这种先古体后律体、绝句的诗体安排,除呈现出唐诗发展历程之外,亦秉承自唐以来学诗从古体着手,先培植底气,以情志为本,再入律体调声逐对技巧的学诗传统,以达到“声律风骨兼备”的境界。单列乐府诗于每类之后,一方面便于吟诵、利于学习诗歌,同时也表现唐诗与音乐的密切关系,以及律诗由乐府发展而来的演进轨迹。

《唐诗三百首》满足了童蒙诗集方正、易诵、易读、易解的需要,并顾及诗歌体裁、题材的完备,其思想内容涉及丰富的时代社会生活与思想情感。虽在选目上仍有畸重畸轻、顾此失彼的缺点,许多知名作者的代表诗作未被收录,也缺乏反映社会矛盾、民生疾苦的诗作,但在历代的唐诗选集中,仍不失为一部影响力、生命力,雅俗共赏的选本,编定之初便已“风行海内,几至家置一编”(见光绪十一年仲夏月中浣四藤吟社主人《唐诗三百首序》),迄今历经二百余年,尚能光景常新,继续发挥中国古代诗歌启蒙与传统文化传承的作用。

本书的主要贡献

《唐诗三百首》自编成以来,其批评注释本极多,屡刻每有增补,有三百一十三首、三百一十七首、三百二十一首等不同版本,其中,以章燮《唐诗三百首注疏》为早,陈婉俊《唐诗三百首补注》于作家小传和名物典故均有诠解,影响。此次整理评注是以“中华经典藏书”(其底本为陈婉俊补注本的光绪间日本四藤吟社刊本)为底本,参以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以及诸家别集。我们做的主要工作是:

一、整理文本,校正部分误字。对于诗人的小传,力求简明、全面地介绍其生平、诗作风格和作品结集情况。

二、重新注释,力求简明浅显,不作过多的征引、考证,同时校改底本某些注错之处,补充一些必要的注释。如孟浩然《临洞庭上张丞相》,根据考证,张丞相应指“张说”而非“张九龄”;韦庄《章台夜思》中章台之地点,为楚灵王行宫章华台,故址在今湖北,陕西长安为非。

三、对作品作赏析与点评,着力在历代蜂起的大批注本之外,找出贴近时代的新意,这是一个较为新颖的尝试。在短小的篇幅中,希望能以简洁、优美的文字,引领读者与我们一起进入诗歌的氛围,深入理解诗意,一同欣赏和借鉴唐诗的艺术技巧,并发现唐代诗歌的当代意义。

这是一件嘉惠学林、泽被大众的好事,值得我们努力。蒙出版方的热情邀约与帮助,我们不揣浅陋,大胆地进行了整理与评注的工作。囿于学识不足与时间所限,必然还存在诸多不当之处,恳请各位读者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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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导读

一往情深:论《世说新语》中的社会结构、思想变迁及生命之情调

陈岸峰

 

                                      一、前言

    东汉末年,外戚干政,宦官当权,杀戮频生,群雄并起,天下三分。终却是魏灭蜀汉,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马氏先代魏而后再灭吴,中国再度统一。然而,晋武帝又犯下大肆分封之弊,先是八王造反,从而又诱发“永嘉之乱”。晋室仓惶东渡,在王导(茂弘,二七六至三三九)等人的拥立下,在南方创建了东晋政权。然而此后的一百多年,权臣迭现,祸乱频繁,先有王敦(处仲,二六六至三二四)与苏峻(子高,?至三二八)之乱,后有桓温(元子,三一二至三七三)之专权凌上。幸有王导与谢安(安石,三二○至三八五),安内攘外,压抑并化解权臣篡位的野心。特别是谢安任宰相期间,运筹帷幄,决战千里,“淝水之战”令前秦“草木皆兵”,终至溃败以至亡国,为偏安一隅而凄徨不可终日的小朝廷,创造辉煌。

    在此衰乱的时代,士人纷纷挣脱儒家之桎梏,奔向道家的解放,由性至情之转变,痛生命之短促,悲人生之无常,骚人墨客唱出了阕阕生命的悲歌。及至刘宋时期,刘义庆(季伯,四○三至四四四)乃刘宋政权之宗室,为了避免宋文帝刘义隆对宗室之“怀疑猜忌”,遂招聚文学之士,编撰《世说新语》,为的便是“全身远祸”。此书所记载的就是这个衰败而又灿烂的时代。

                                    二、才情勃发

(一)从世家大族到唯才是用

    在东汉世家大族的制度之下,纨绔子弟也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例如,曹操(孟德,一五五至二二○)从小瞒上欺下,与袁绍两人均为京城恶少,胡作非为,连抢人家新婚媳妇的事也干得出(《假谲第二十七》则),而后来竟然举了“孝廉”。仅此一例,足见这制度的荒谬。从此,曹操便进入仕途,此后大半生的纵横捭阖,基本上也就是将少年时代在京师的一套把戏,全搬到了政治与战场上而已。更荒谬的是,推翻这制度的人,竟就是受益者曹操,为了罗致人才,他“周公吐哺”之余,更具体提出了“唯才是用”的招贤纳才的方法。

   “唯才是用”不问出身,打破了门阀的垄断,向社会全面开放,因此也就大大地提高了竞争性。在此新的标准下,“才”是关键,那么如何见得是真的有才华呢?这就得依靠大名士的汝南月旦,曹操年少时也曾威逼利诱许劭(子将,一五○至一九五)而得“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之品评。然而“唯才是用”只是口号而已,或许只在动荡的三国时期才有它的实际效果,及至曹丕(子桓,一八七至二二六)时代,又确立了“九品中正”作为评定人才的方法,具体标准是:家世、道德以及才能,在此基础上分为九等。评核者名为“中正”,是由本地在中央任职的二品以上的官员担任,实际的操作者当然是地方上的僚属。这就大有文章可作了。然而,古往今来,家世便代表一切,亦因如此,此制度遂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之弊。

    虽然如此,利益所在,整体社会仍然热衷于品评。在谋求大名士之品评的过程中,“个体”就得想方设法,伺机突围而出。此处拈出“个体”,突显的是人的主体性,高门大族虽是树大好遮荫,但就连谢家的子弟如谢玄(幼度,三四三至三八八)自小也知晓自身亦必须如庭前的“芝兰玉树”,家族方可永久(《言语第二》第九十二则) 。可以说,东汉乃世家大族所垄断,魏与西晋为名士的过渡时期,及至晋室东渡之后,汉代以来的门阀高第的世袭垄断,渐渐地便由新兴的士族所取代。阮籍(嗣宗,二一○至二六三)的父亲阮瑀(元瑜,?至二一二)便是“建安七子”之一。阮氏子弟多是一时才俊,在文学与音乐方面均有天赋,阮家亦渐渐地形成一新兴的“士族”,及至东晋,已跃居名门之列。《简傲第二十四》第九则记:

    谢万在兄前,欲起,索便器。于时阮思旷在坐,曰:“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谢万(万石)之兄谢安,亦就是后来连狂傲不羁的李白(太白,七〇一至七六二)也为之倾倒终生,并为之歌唱“谢公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的风流人物,竟也因受弟弟之牵连而遭阮裕(思旷,生卒年不详)的嘲讽,由此益见士族地位的超然及其所带来的自信与倨傲。

    “士族”,亦即“士大夫家族”,代表了“士”与“家族”概念的结合。“士族”是东晋南朝的“立国基石”,具备了政治、社会以及文化上的优越地位。钱穆(宾四,一八九五至一九九〇)指出:

     门第精神,维持了两晋两百余年的天下。

     名门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苦心经营,必须经得起风吹雨打。以东晋而言,昙花一现的所谓权臣不在少数,而真正的名门,只有琅邪王氏家族、太原王氏家族以及陈郡谢氏家族。三大家族人才辈出,文韬武略,各擅胜场,从而轮流执政,主导了东晋百余年的政局。

    相对于豪门,寒门中人永远都是被鄙视甚至受打压的。陶渊明(元亮,约三六五至四二七)或可引其祖先陶侃(士行,二五九至三三四)在东晋的辉煌功业而自豪,而陶侃却出身孤寒,素为名门所鄙视,终生如是。陶侃得以进入官场是适逢贵人范逵(生卒年不详)路过其家,陶母卖发以买米和肉,又劈房柱当柴烧,可以说是削发破家以款待客人,而陶侃又追送客人数十里,方才得到范氏为他传播名声(《贤媛第十九》第十九则)。他当初入官场,所担当的不过是管理鱼梁的小吏;及至后来发迹,位极人臣,仍被贱称为“小人”、“溪狗”。其子陶范(生卒年不详)想送米给琅邪王氏后人王修龄(生卒年不详),竟为对方所不屑而拒绝(《方正第五》第五十二则)。另一例子,刘惔(真长,生卒年不详)贵为丹阳尹,又为清谈大名士,他本人不屑受小吏所赠送的食物,又讥讽殷浩(渊源,?至三五六)为“田舍儿”(《文学第四》第三十三则),却忘了他亦出身贫寒。《晋书》记刘惔:“家贫,织芒屩以为养”、“荜门陋巷”。原来,刘氏曾居于贫民区,以织草鞋维持生计。

    简而言之,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士族,门第既代表了一切,就必须泾渭分明,这观念牢不可破,深植人心,因为牵涉的是整个家族长久的荣辱、利益以及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