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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

 

父亲在日本帝国主义殖民时期毕业于咸兴农业高中,当地的人都管它叫“咸兴农业”,这是与咸兴高等普通学校并驾齐驱的咸镜道地区的名校。据说当时周围人都叫我父亲“秀才”,当年把他养大的大伯母说:“考试之前也没怎么见他学习,结果别说家里,就是远近多少里寺也就他一个人考上了‘咸兴农业’。”毕业后父亲考上了公务员,当了咸兴市政府农业股长。

当时在北方做过公务员的人好像也有机会在南方做公务员,但是父亲因为在北方时的经历,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做公务员了。所以,他搬到釜山后就开始做生意。在我看来,我父亲并不适合做生意。他性格安静,又不会喝酒,做公务员或者教师其实是符合他性格的。

父亲做的生意是从釜山的袜子工厂进货,然后卖给全罗南通地区的商贩。可是他做了几年生意,只攒了一堆未能收回的欠款。好多商贩都破产了,他也欠了很多债。但是他还得把进货的钱还上,为了还债,很长时间家里的日子过得都是磕磕绊绊。父亲总以为将来能拿到钱,收钱的票据都保管了好久,但是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为此,父亲倒下了,再也没能站起来。人在他乡,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后来父亲丧失了赚钱能力。他也没能走出贫穷。

父亲本来性格就安静,生意失败后更是整日无话。家庭的贫穷固然让我痛苦,但更痛苦的是战争让父亲失去了自己原本的人生道路。后来我被大学开除,进了监狱,从监狱出来后参军,退伍后依然未能恢复学籍,那是我人生中灰暗的一段时间。父亲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去世。他的生活原本就已经很不幸了,一天也没看见我有出息的日子,这让我无比愧疚。虽说我日后过得还不错,但是一切也无可挽回了,这让我遗恨终生。

父亲生意失败后,家庭的重担就都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可母亲几乎也没什么挣钱能力,只是勉强糊口而已。她虽然东一件、西一件地努力做了很多事,但都没挣到什么钱。母亲开始把救援物资中的衣服拿到市场上卖,但我们住的村子本来就有一个小铺子,村里人都穷,人家也不多,母亲的生意当然好不了。她又开始送煤饼,想着如果能从有点规模的工厂进煤再卖,虽然累了点,但是应该能赚钱。结果也不是这样,她只能从小店里进,然后给附近的人家送上门而已,所以我们的生活始终就是勉强糊口。

即使这样,母亲也从未让父亲帮忙送煤。要是需要帮忙,她就会跟我或弟弟说,放学回家或者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帮忙拉送煤车,或者干脆用手拿着煤饼给人家送上门。送煤饼总是弄得浑身黑乎乎,我觉得很丢人。年幼的弟弟反而默默地帮母亲干了很多,不像我总是嘴里嘟嘟囔囔的,让母亲伤心。

有一次拉煤车上装满了煤,下坡时我在前面拉,母亲在后面抓着,结果母亲累得不行脱了手,我一个人扛不住车的重量撞到了路边,虽然我并没有受伤只是弄碎了一些煤,但母亲还是非常伤心。

那时不光我家穷,所有人家都很穷。当时影岛有很多从北方来的居民,我们住的山间道路周围,像我们这样的外来居民比本地居民还要多。

釜山龙头山公园下面的棚户区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整个棚户区全被烧毁了。后来又盖了几个收容灾民的村子,我们的村子就是其中之一,那里真是穷得叮当响。

经常有人说,北方来的人生活能力强,很多人都很成功。我看并非如此。在战争之前南下的很多人是因为不喜欢北方的政策,这些人大部分是上流阶层,把家产处理好了才来到南方,所以过得还不错。而开战之后为形势所迫南下的人就不是这样了,白手起家的普通人想要取得人生成功,绝非易事。大部分人到今天也未能摆脱贫穷。

因为贫民有很多,附近的教堂会提供救济粮,这些估计是美国无偿援助的剩余农产品,以玉米面为主,有时候也有全脂奶粉,这就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当时我上小学一二年级,每当发放配给粮的时候,一放学就得提着水桶去排队等配给粮。虽然我很讨厌这个活儿,但是这是长子应该干的。

有时候修女们管我叫“小不点”,给我手里塞糖或者水果。在我幼小的世界里,修女们穿着修女服的模样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天使。出于对她们的感激之情,母亲首先入了天主教,我也在小学三年级时受了洗。地点就在影岛的新仙圣堂,后来我的婚礼也是在这里举行的。我母亲现在还去这个教堂,因为她信得虔诚,时间又久,还做过教区司牧评议会的女性副会长,以及教堂信用协同组织的理事。

学校也是一样穷。我上的南港小学本来就不大,突然涌入的人潮导致一个学年的学生人数猛增至1000多人,无奈之下只能用周围的棚子和铁皮屋顶搭建临时教室,被称为“假校舍”。我从入学一直到三年级,一直都是在这种假校舍里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