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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座宅子有两道门,其中一道属于一间没有家具的小屋。这道门直接通向大海,只有从水上方可进入。在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道门敞开之际,斜入房间的阳光会沿着对角线照亮半边墙壁。随着太阳渐渐没入地平线,这面墙可当作日晷使用:阳光照亮的半壁不断缩小,直到整面墙陷入黑暗。

    第二道门开在宅子另一边的门厅里,通向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小路弯弯曲曲地穿过一片树林,止于城市边缘的一座无名花园。花园的喷泉中央有若干喷水的美人鱼石雕,喷泉已经干涸好几个月了。城市街道两旁的建筑是红色和棕色的。太阳蚕食着建筑物的砖块,蒸腾起缕缕尘埃。黄昏时分,一扇扇蓝色的窗户变成了琥珀色。女人们在太平梯上,有的吸烟、有的读书,偶尔抬头望一眼汇入大海的那条河上飘浮的青紫色云彩。有一个红发女子正在读一本薄薄的回忆录,这本题为《海边的房间》的小册子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作品。作者克劳丁•雷门特里亚嫁给了一个移居美国的巴斯克船业大王。她自己也是巴斯克人。为了取悦自己的丈夫,就在她30岁早逝前不久用他们的母语巴斯克语写下了这本书。当时仅限于私家少量印制(只有几本保存了下来),直到近才翻译出版了英文本。红发女子名叫卡门•龙森,今年30岁,是克劳丁•雷门特里亚的曾孙女。她同时拥有此书的英文版和一册尚存的巴斯克语本。

    卡门今天九点就到了。她走出林子,沿着小路漫步。她指间夹着一支香烟,臂下挟着两种版本的《海边的房间》。走到小路的尽头,她从一块石头下面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进入屋内。她身穿一件绿色连衣裙,配一条印着三叉戟图案的绿色丝巾,脚蹬一双绿色的鞋子,头戴一顶帽圈上插着一根孔雀毛的麂皮绒帽子。她的唇膏是珊瑚红色,正好配她的指甲油。在那张做回忆录卷首插图的黑白照片中,克劳丁•雷门特里亚戴着同样的一顶帽子。

    卡门走过一条有十多个白色窄门的长廊,这些门是从沉没在比斯开湾的远洋客轮“莎碧娜”号上打捞上来的。她穿过有着通向大海之门的房间,坐在隔壁房间的红色沙发上,这间房子有一扇面朝大海的窗户,可是没有门。她摘下帽子和围巾,松开束起波浪卷发的发夹。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却没有雀斑,脸庞清秀精致,双手健壮有力。她那双朦胧的蓝眼睛跟随风飘荡的窗帘很般配。

    她打开矮桌上并排放着的两本书,还有那本存放在屋内的巴斯克语—英语词典。虽说她学过巴斯克语而且还在巴斯克地区度过两个夏季,她的阅读速度仍然很慢。她悄声念着单词,断断续续地翻译着句子。这座宅子有两道门……好几间屋子开外的厨房里飘来各种香味,煎大葱,烤架上滋滋作响的方头鱼片,还有烤箱里的饼干。

 

 

2

 

    那条鱼是厨师当天早上捕的。他把鱼线抛入海中,两腿吊在门槛边上,细浪轻拍着他的凉鞋底。他名叫所罗门•费比乌斯。多年来,他一直为卡门的母亲卡莱塔干活儿。卡莱塔去世后把这座宅子留给了女儿,费比乌斯也留了下来。他答应卡莱塔要把《海边的房间》的全部私印本交给卡门。他是出生在塞内加尔的西班牙人,会讲法语、塞 内加尔语、巴斯克语还有西班牙语。虽说他已在美国定居,却只会基本的英语。他声称自己会讲的语言已经够多了。他跟卡莱塔交谈时通常都用巴斯克语,这是她雇用他的原因之一。家里的其他成员包括卡门和她父亲克劳斯几乎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克劳斯•龙森是一个丹麦医生,他在威尼斯与卡莱塔相遇,两个月后娶了她。卡门6岁时他去世了,那是费比乌斯来此之后的第二年。每逢克劳斯的生日,卡莱塔都要喝他在罗马向她求婚那晚两人一起喝过的那款香槟酒。她向他敬酒并且说他是她爱过和永远爱着的男人。丈夫去世后,她和费比乌斯只用巴斯克语说话。

    费比乌斯年轻时去西班牙,在巴塞罗那和马德里好的烹饪学院学习烹饪技艺。他在两家五星级酒店做主厨:毕尔巴鄂的苏丹娜酒店和塞维利亚的亚特兰蒂斯酒店。他的专长是巴斯克菜系。那是在亚特兰蒂斯酒店,用完六道菜的大餐之后,那位来自古老巴斯克家族的权威律师胡安•阿萨罗拉告诉费比乌斯,他的烹饪手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阿萨罗拉在50英里以南的加的斯港做律师,在多家巴斯克餐馆用餐,可是即使在比利牛斯山脉地区他也难得享受到像费比乌斯所做如此地道如此独特的菜肴。阿萨罗拉说,他在美国的一位有钱的表亲要找一名厨师。阿萨罗拉接着说,无论费比乌斯在亚特兰蒂斯酒店的薪水是多少,她都会翻两番付给他。他的工作许可证、签证、住处和医疗需求全部都会办好,此外他还会领到一笔养老金,这笔钱可以用他选择的货币存入世界上任何一家银行。他会对这样的私家雇用感兴趣吗?费比乌斯大吃一惊,对此半信半疑,他说他还要好好想一想。阿萨罗拉回复说,他希望在离开塞维利亚前24小时内得到答复。费比乌斯咨询了自己的老板(即酒店经理)和代理酒店的法律事务所。阿萨罗拉的证件无懈可击。这份工作是可靠的。费比乌斯接受了这份工作,再也没有回头。在过去的25年里,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他打算不久后退休回西班牙,不过还没有告诉卡门。

费比乌斯肩宽膀大、胸肌发达,即使是在 68 岁的年龄,他那强壮 的胳膊、宽大的双手和长长的脖颈使他看起来比实际的个头要高。他 身穿厨师的白色罩衣和长裤,只是不戴厨师的帽子,那头白色卷发上 扣着一顶饰有金色流苏的红圆帽。去他的住处要经过无数走廊,那里 离有着通向大海之门的房间很远,除了他没人能找到去那里的路。幸 亏如此,因为他接受这份工作的条件之一,就是他的住所随时都要无 一例外地保持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