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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罗伯特·麦克法兰(Robert Macfarlane)

 

在这本不同凡响的书中,不同凡响的一个故事与探险家兼传教士戴维·利文斯通(David Livingstone)有关。1871年7月15日的早晨,利文斯通正在刚果一座叫尼扬圭的小镇上,突然,阿拉伯奴隶贩子对当地的居民开了枪。枪响后,利文斯通藏了起来,惊恐地看着数百名刚果人被枪杀。利文斯通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场大屠杀记录下来,但是手边没有纸笔。于是他就地取材,把浆果弄碎,挤出有色的果汁,再从一份伦敦《旗帜晚报》(Evening

Standard)上撕了几页纸,蘸着果汁,在新闻纸密密麻麻的专栏的边角上,潦草地记下了这场暴行。这份目击者记录终被公开时,激起了人们极大的愤慨,并导致桑给巴尔奴隶贸易市场的关门。遗憾的是,原始记录手稿极易被损坏,墨色也太浅,利文斯通写的字很快就难以辨认,后来几乎看不见了。直到近年,“光谱成像技

术”才让原稿重新为世人所见,将那段久远而恐怖的往事带回现代。在这本《探险家的笔记本》中,对这段闪光历史过往——“光谱式检索”——的描述,一次又一次出现。虽然时空上与我们相隔甚远,书中丰富的景象和人物千奇百怪的际遇却直入我们眼帘,令人惊叹不已。一只大蚊从林奈(Linnaeus)的拉普兰日志上嗡嗡飞过。一只沙捞越邦的彩色树蛙蹲坐在阿尔弗雷德·华莱士(Alfred Wallace)的日志上,它那有蹼的宽大脚掌紧抓着页面的四角,还被涂上了颜色。威廉·伯切尔(William Burchell)以精湛的铅笔绘画技巧,生动地描绘出一头南非白犀牛的头颅,其立体感之强、逼真度之高仿佛双角“力透纸背”。西德尼·帕金森(Sydney Parkinson)绘制了毛利人臀部旋涡状的纹身(臀部本身就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写生素材,而纹身则是另一种形式的书面记录)。

他的画瞬间把观众带入当时的情景:1769年11月的一天,一群毛利人到詹姆斯·库克(James Cook)船长的“奋进”号(Endeavour)上参观,和水手们谨慎地交流。帕金森近距离观察着这些浑身赤裸、有着黑墨纹身的男子,看着他们在船甲板上走来走去,海浪在布雷特角半岛的峭壁上泛起泡沫,帕金森的铅笔在纸上沙沙

作响……我曾自以为对人类探险史了如指掌。过去的20年,我对此领域做过研究,写过这方面的书,也备受鼓舞与启发。然而,读了休·路易斯-琼斯(Huw Lewis-Jones)和卡丽·赫伯特(Kari Herbert)的作品,才知道我的那点儿知识是多么有限,他的书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个五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的新视界。他们打造了一个能让

人徜徉其中的富饶国度,一座有着丰富史料可供研究的档案馆,一只收藏着奇珍异宝的百宝箱。这些都见证了他们对自己献身的领域的热爱,也见证了他们作为文化历史学家的博学多识。书中包含一些著名的文章和传奇性的名字,如斯皮克(Speke)、沙克尔顿(Shackleton)、洪堡(Humboldt)、斯科特(Scott)、斯塔克(Stark)、奥杜邦(Audubon),但是也有许多不那么知名的不凡之人,如约翰·奥德鸠(John Auldjo),他是勃朗峰的早期攀登者。他登上山顶,绘制了一幅精致的维苏威火山岩浆流动的俯瞰图,一幅描绘火山喷发的时移图。与鳞翅目昆虫学家玛格丽特·枫丹(Margaret Fountaine)的邂逅让我着迷,她爱喝白兰地,喜欢绿林好汉,爱把日

记本藏在丝绸衣袖里。还有海洋学家威廉·毕比(William Beebe),他带着一个深海潜水球,潜入加勒比海海底的深渊,带回了海底生物的图片。它们奇形怪状,美得惊人,仿佛是直接从希罗尼穆斯·波希(Hieronymus Bosch)的想象中走出来的。令我惊叹的应该是玛丽亚·西比拉·梅里安(Maria Sibylla Merian)的17世纪超现实主义艺术作品集,取材于她在南美洲的旅行:一只黑猴子拿着一颗苏里南樱桃,旁边是一株欧洲的勿忘我。这幅画绘制在一张从阿姆斯特丹带来的胎羊皮上。

《探险家的笔记本》不止一次地让我想到了纸墨的耐久性:它跨越数个世纪存留下来,不仅能保存信息,还留有感觉和想象的质感。“他总是在对着纸思考,理清自己的思绪。”伊丽莎白·查特文(Elizabeth Chatwin)这样评价自己的丈夫布鲁斯·查特文(Bruce Chatwin),他或许是影响力的近代日志作者。笔记本和日记本不仅是用来记录的工具,还是已成形的思想的载体。所以在重温这些往事时,我们获得的不仅是对细节的种种感知,还有一丝丝折服与惊叹,也有对一个个“冰冷”故事的惊叹。请让我用一段让我难以忘怀的画面的描述结束此文。1883年夏,年轻的德国地理学家弗朗茨·博厄斯1(Franz Boas)扬帆驶向加拿大北极地区的坎伯兰湾。博厄斯随后在该地区与因纽特人共度的时光,对他作为人类学家的工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些工作奠定了现代学科——人类学和人种论的基础。在前往坎伯兰湾途中,博厄斯的船被浮冰围困了几个星期。他凭借特有的好奇心,靠素描描绘周围的环境来消磨时间。这本书中翻印了其中的一幅画,上面潦草地记下了当时的日期:1883年7月28日。画面中有一座参差不齐的冰山在黑暗的海上漂浮着。冰山中部已经被海浪蚀空,留下一个逐渐变窄的蓝色拱道,后成了一个遥远而微弱的光点。这座冰山令人惊叹,那条拱道则让人着迷:那引人注目的蓝色所预示的种种愿景,以及因追随这些愿景而经历的危险和艰辛……说来也怪,在我看来,这些危险与艰辛恰好象征着本书即将展现的信念、梦想与渴望。

1  又译作法兰兹·鲍亚士。

 

引言

 

那些粗略的笔记

休·路易斯-琼斯(Huw Lewis-Jones)

卡丽·赫伯特(Kari Herbert)

 

他们在一个睡袋下面发现了一只钱包,里面有一个棕色的小笔记本,上面写着简单的说明。发现它的人想先读一读里面的内容,再带回去。他用平静的语气读着,这是人们次听到斯科特船长和他的同伴们悲惨的遭遇。11名搜救队队员聚集在冰面上,聆听着这个故事。阿蒙森的成就被证实了。对那些不幸亲眼目睹了其成功的人,这就是证据。这里有一句用铅笔草草写下的遗言,留给那些敢于前仆后继的人。

一颗遥远的星球,一顶暴风雪中的帐篷,两种形式的探索,也许这样开篇很奇怪。然而,它们各自讲述了一个努力发现未知世界的故事。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且往往艰辛却不讨好。这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过程,是以巨大的代价和风险不断获取新知的过程,也是技术创新与人类成就的故事。回溯200年,早在摄影技术和电影发明之前,所有的实地观察资料都是以日志、图表和美术作品的形式呈现的。那时,一次探险活动的全部成果也许都存留在铅笔和墨水的印迹之间,被密密麻麻地记录在小小的笔记本中:或记述科学发现,或描绘遥远国度和新物种,或描述增进了解的经历。这些小小的日记本中的字字句句都有着改变世界的力量。尽管几个世纪以来,科技取得了惊人的进步,但一件大多数探险家口袋里的重要装备却没有太大的变化,那就是日记本。记录于此的内容可以被永久保留,若旅行者未能生还,笔记本就成了留存的证据。

从初的航海开始,人们鼓励探险家认真地做记录。16世纪80年代有告诫称:“带上纸和墨,每天都写日记或备忘,记下所有值得了解的事情。千万别忘了写、别懒得写。你回来后要把笔记展示给人看的。”发现、揭示、观察及展示,是前往远方探险者遵循的基本准则,几乎未曾改变过。1585年,当身为画家的约翰·怀特(John White)受雇加入沃尔特·雷利(Walter Ralegh)的远征队,前往探索新大陆时,他是背负着众多人的教诲起航的。他所描绘的如今的北卡罗莱纳州,是现存的关于北美植物和本土生活的早记录,是无价之宝。那个年代一些勇敢无畏的画家也被鼓励去绘制“所有奇异的鸟、兽、鱼、植物、草木和水果”,他们的眼界不断开阔。

此去经年,许多人追随其后,那些令人恐惧的未知世界日渐为人所知、所踏足。然而几乎每一次前进都与危险相伴:詹姆斯·库克(James Cook)在一个海滩上被杀;戴维·利文斯通备受痢疾和疟疾之苦;库纳德·拉斯穆森(Knud Rasmussen)吃了发酵的海雀后身亡;亚历山德琳·提恩(Alexandrine Tinne)被砍伤后弃于沙漠中,流血不止而亡,尸体一直未被找到。但他们的日志依然存在。西德尼·帕金森的速写、植村直己(Naomi Uemura)的登山日记、斯科特的《粗略的笔记》,这些纸上的记录在他们早逝之后被保存下来。正如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所言,尽管一些探险家丧命于他们一心想要解开的谜团,大多数人还是冲破重重困难,活了下来。对他们来说,更大的风险往往是从一开始就不离开家。据说,欧内斯特·沙克尔顿(Ernest Shackleton)对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方式的解释很简单:“无论我自己还是我的朋友,我们都选择生存而非死亡。我相信,去探索未知世界是我们的天性。真正的失败是根本不去探索。”对很多人来说,笔记记录的并不是绝望或痛苦,而是一段段纯粹的快乐时光,是一次次描述美景或记录某个难忘经历的机会,就像所拍的照片一样,是能永久保存的,并看得见摸得着的,还能与人分享。显然,本书的很多日记都是在气候宜人的美好时光中写下的:或许正在晴朗

的天空下作画;或许是在一天的行程结束后,用搪瓷锅烧水沏茶;抑或像威廉·伯切尔(William Burchell)记述的那样:夕阳西沉,河马肉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由此看来,这些笔记也诉说着探索家的欢欣与喜悦。

本书图文并茂地呈现了诸多富有冒险及探索精神的旅行者的经历。我们对内容的编排也有折中的考虑:既有知名人士,也有许多更值得宣扬但不知名的探险家。书中收录的很多内容从未出版过。古往今来,那些大无畏的杰出人物穷其一生,长途跋涉,深入荒芜的沙漠和茂密的热带雨林,他们是具有开拓性的探险家、地图绘制员、植物学家、画家、植物标本采集者、生态学家、人类学家、行为怪异者、空想家,他们全都心怀好奇,想对地平线之外的风景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