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沉默的女孩

“你的名字叫帕瓦娜?”

围灰蓝色头巾的女孩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坐在硬邦邦的金属椅子上,眼睛始终低垂着。头巾遮住了她下半张脸。

她是否听懂了这几个英文单词,嘴巴有没有抽动?穿制服的一男一女瞪着她,对此全然不知。

“你的名字叫帕瓦娜?”女人重复了男人的问题,先翻译成达里语,接着是普什图语,然后顿了一下,翻译成乌兹别克语。

女孩仍旧一动不动的。

“长官,她不回答。”

“看出来了,下士,再问问。”

女人清了清喉咙,用刚才的三种语言分别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的名字叫帕瓦娜?”

这一次声音提高了,就好像是因为音量不够大,女孩才没反应似的。

  女孩一动不动,仍旧没有回答,盯着地板上的一道划痕,眼睛一直没抬起来。

   远处的声音传进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因为墙壁的阻隔,听起来沉闷不清,有卡车的引擎声,靴子重重落在沙子上的声音,还有一架直升机在头顶上盘旋,桨叶嗡嗡嗡作响。

女孩知道周围还有其他人。她见过这些人,就是他们匆匆把她弄出卡车,带进这间小屋,坐到这个硬邦邦的椅子上。当时,她没有朝四周看,眼睛一直盯着沙地和院子里的石头,随后是水泥砖梯子,紧接着是长廊里硬灰色的地板。

“她可能是个聋子,长官。”

“她不聋,”男人答道,“你看看她,像聋子吗?”

“我……不敢肯定.……”

“她要是个聋子,就会往四周看,设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有朝四周看吗?有抬过头吗?没有。自打带进来以后,她就一直垂着眼睛,也没见她抬起过头。相信我吧,她不聋。”

“但是她没说话,长官,一个字都没说。”

“他们抓住她,把她弄进卡车时,或许她说了点什么。有尖叫或者大声嚷嚷吗?”

“没有,长官。”

“那,她做了什么?”

 围灰蓝色头巾的女孩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那个穿绿色军装的女人正在浏览一份报告。

“长官,这上面说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

“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男人慢慢地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就好像在嘴里咀嚼一遍。

   “下士,有关她,你有什么想法?”

   短暂的沉默。围灰蓝色头巾的女孩想,这女人肯定在想什么样的答案能让上司满意。

   “长官,已有的信息不足,我没法提出什么观点。”

   “下士,你为何要参军?”

  “我的西班牙语老师建议的。她说我有语言天赋,军队里用得上。”

  “你上的是蒙特利国防语言学校?”

  “是的,长官。”

  “你很年轻。做过别的工作没?”

  “在我爸妈的烘烤食品店里干过。”

  “卖面包?”

  “有面包,还有饼干、切片、馅饼、蛋糕,就是这类东西。”

  “有苹果卷饼吗?”

  “当然有,长官。”

  “我的爱。”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叫我爸妈给你寄些过来。”

  “谢了,下士。寄到这里就变味了,不过肯定很好吃。这么说,小镇的烘烤食品店,什么东西都卖一些,你在那里工作时,也是什么活儿都干一点吧?比如烤焙、给供货商打电话,跟客人打交道……”

“是的,长官。”

“那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觉得某个人不安好心?”

“长官?”

“某个人到你店里,没做什么坏事,也没说什么坏话,可你就是在心里想,‘这客人有点不对劲’,所以你近距离盯着他,等他一走,你就松了一口气。”

“我想,有过的,长官,那是个小镇,不过坏事哪儿都会有。”

   男人用笔轻轻敲着桌子角,就那样敲了一会儿。围蓝色头巾的女孩知道,她得努力保持镇静,以免受干扰。

“你看她,”男人说。

听声音,两人交换了座位。“她一个字都没说,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被抓,”他说,

“那说明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长官,可能她害怕吧。”

“她看着像害怕的样子吗?”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不,长官,不像。可能,尽管......可能她有点问题,可能是她太聪明了,才不会害怕。”

“你是个面包师,下士。我是为安全部门工作的。我学过怎么快速发现麻烦,这女孩就是个麻烦。对于她,我们都知道些什么?”

“几乎一无所知,长官。她是在一片废墟里捡到的,那里曾经是所学校。我们怀疑,现在是塔列班的集结区,目的是对我们发动攻击,而且,从村民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可以确认这一点,虽然没人公开这样说过。那地方就这女孩一人,肩上挎着个破破烂烂的包,包里有些纸,上面都写着帕瓦娜这个名字。所以,我们认为那是她名字。”

“让我看看那包。”

“长官,包肯定在分析师那里。”

“去拿过来。我可等不及他们做那些‘细齿梳子’一样的搜罗工作。他们是给多少时间就花多少时间去做。找到包,带过来。他们要是抗议,就说这是命令。”

“是,长官。”

坐在椅子上的女孩看到女人的军靴越过地面,离开了办公室。门打开了,从外面传来的声音更多了——电话铃声、话语声、还有文件柜开启闭合的声音。

女孩一直竖直耳朵听着,眼睛盯着地面。她知道桌旁的男人在观察她。她极力想忽略他的存在,但太难了。在荒野中感到害怕时,她总用这种老戏法来让自己继续前行。

她在心里默念乘法表:十九乘以七等于一百三十三,十九乘以八等于一百五十二,十九乘以九等于一百七十一。

她一直往下背,背到二十八做乘数那一栏时,女人的靴子再次步入办公室,她听到有人把父亲的肩包放在了桌子上。

 “这包应该有些年头了,”男人说,“看看里头都有什么。”他一一说着名称,把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拿。“一个笔记本,这里写的是什么意思?”“长官,这里说的是:‘帕瓦娜的财产,别人不得使用。’”

  “这倒很像我那个十几岁的女儿会写的内容。这是什么语言?”

  “达里语,不过,这是不是她的笔记本,我们可不知道。说不定是她捡来的或者……”

  “几支笔,”男人说道,“一本英文版的《杀死一只知更鸟》。这样一个女孩,带美国名著干嘛呢?哎呀你看,有几页撕掉了——看着就像被咬掉了一样!我们干吗要努力去教化这些人呢?”他把书扔到了桌子上。

围灰蓝色头巾的女孩觉得很煎熬,因为不能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书,砸向那个男人的脑袋。

她听到有人在翻那个笔记本。“这女孩是谁呢,她到底要干吗?”男人问道,“或许,就像你说的,她当时只是在拾荒。有点道理,她衣服上到处是灰尘,脚那么脏,那样子好像是在外边灰土里睡过。那栋楼里还有别的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

 “对这些人来说,一切都是有价值的,长官,”女人说,“但是,对了,那里边还有一些东西,本来她可以偷的。有一台无线电,还有些厨房用品。”

“换句话说,有她可以用,或者卖掉的东西。所以,她要是个拾荒的,早把东西带上了,可她却拿了这个破旧的肩包,塞满了没用的纸碎片,还有一本被啃了一半的书。我的直觉是对的,她是要搞什么名堂。我们得查个水落石出,把她关起来。”听到这话,一阵恐惧倏地涌遍了女孩的全身。

  “有个问题,长官,”女人说,“牢房满了,都是男人。”

  “没有女人的牢房?”

  “以前没有必要准备女人的牢房。”

  “那现在有必要了,这女孩哪也不准去。”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笔敲击桌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过了一会,那个男人问:“禁闭室怎么样?”

“军队禁闭室?那是给士兵用的。”

 “那里有隔间,对吧,安全吗?”

  “有,但是……”

“但是什么?”男人问道。

 “禁闭室的隔间比阿富汗囚徒的牢房要好一点。”

男人大笑起来。“这女孩今天有那么点走运,下士。不过,隔间再好,终归是监狱。她可能要在里头呆很长一段时间呢。”他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

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努力让自己回到乘法表上,她需要平静下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很害怕。

男人挂了电话。“好了,安排妥了。她要是不说话,我们什么都问不出来。让她跟我们说话,一直问她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问,直到她为了让你闭嘴,把名字说出来。就这样。”

那个女人站直了:“是,长官。”

她抓起女孩的胳膊,带着她出了办公室,进了过道,然后再度暴露在阳光下。女孩被揪着穿过一个院子,越过一排坦克和装甲车、一队正在做跳跃练习的士兵、几栋庞大的灰色金属楼,后来上了几级台阶,进入另一栋楼,又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后在一排灰色的门前停了下来。

她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门开了,她被人轻轻一推进了牢房,门在身后关上了。她知道那女人就在门外透过小窗注视着她。女孩一直背对着门,没有挪动。

 “我们可以一直锁着你,关很长一段时间,”女人终于轻声说道,“跟我说说,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帕瓦娜?”

女孩仍旧背对着门,一声不吭。

她听到女人的靴子声沿着过道走远了。她站起来,等着,仔细听着,看靴子会不会再转回来。

确定只剩下自己时,围灰蓝色头巾的女孩终于说话了。“是啊,”她低声说,“我的名字叫帕瓦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