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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政治象征的紧身褡

    紧身褡史上的一个为脍炙人口、经久流传的故事是关于凯瑟琳·德美第奇(Catherine de’Medici)的传奇。作为16世纪法国的王后和太后,她专横地强迫身边的不幸女子穿特别严酷的紧身褡(据英国人记载,她要求她们达到“标准”的13英寸腰围)。相关传说文字缺乏历史依据,但适用于此处的命题,因为它将传统的观点——紧身褡是社会压迫的一种手段、束腰是妇女受奴役的一种表现,提高到了历史(或伪历史)和政治的层面。

    创造凯瑟琳扭曲形象的正是法国的自由浪漫主义历史学家。他们将她演绎为奢华的暴君和束腰推行者。这个娓娓动听的传说,将代表社会和生理压迫的束腰同暴君式的政治领袖人物合二为一了。文学作品用束带来比喻形形色色的压迫势力,包括政治的、经济的、行政的、宗教的和地域的,等等,更促成了这种奇异的融合。据称凯瑟琳主宰着自己的儿子——国王亨利三世,他的异装癖倾向进一步暴露了凯瑟琳政权的专制和腐败。据伯纳德·帕利西(Bernard de Palissy)考证,娘娘腔的亨利三世确实佩戴巴斯克,而且喜欢穿一种叫作“米格南斯”(mignons)的小裙子。他的这种颓废习气,同后继者亨利四世的阳刚品位和贤明统治形成鲜明对比。据杰出的艺术与社会历史学家亨利·包乔特(Henri Bouchot)考证,法国在拉伯雷(Rabelais)和弗朗索瓦一世(Francois I)时期的风尚是雄健勇武的,但自弗朗索瓦一世的短暂继任者亨利二世去世后,在他的妻子凯瑟琳对儿子的操纵之下,这一种族的政治与道德水准开始下滑,野蛮的紧身褡风习更加速了它的堕落。

    围绕旧时代政治和服装文化的辩论,在自由主义文化史研究中十分常见,显然都被当时愤世嫉俗的作家们渲染了,他们认为政治制度和时尚是同等腐败的。与此同时,紧身褡的代表性变得更广泛、更受欢迎,或至少扮演了一种混合的政治角色,一是作为女性的尚武象征,反抗教权的压迫;二是体现她们在性战中的好斗精神。时尚中出现的胸甲风格唤起了对中世纪的某些联想——英雄主义的时代,厚重的甲胄和圣女贞德。胸甲式紧身褡成为爱国主义、军国主义甚至殉道精神的扩展和一种奇异的结合,这集中体现在圣女贞德的身上。她当时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物,被尊奉为圣徒,法国各地矗起了多座身穿胸甲紧身褡的贞德雕像。众所周知,她的爱国奉献跟身穿胸甲有密切关系,所以人们有时幽默地(至少有一次是很严肃地)称她为所谓真正的法国“紧身褡—胸甲”的发明者。迄今发现的据称是中世纪遗物的铁胸衣(iron stays),对此观点提供了证据支持。首屈一指的法国胸衣制造商普拉门特(Plument)曾利用身穿胸甲式紧身褡的圣女贞德形象大做广告。贞德的英国敌人的后裔们诽谤说,她不是一个为了拯救法国而殉难的女英雄,而是专制时尚的牺牲品、束腰的受害者。

    胸甲风格,如同圣女贞德的复兴,是1877年法国大败于普鲁士后接踵而来的一种时尚。当时法国的漫画描绘男人和女人都怀着复仇精神穿上胸甲,或者是女人穿上了骑兵们脱下来的胸甲。在德国,整个服装改革运动染上了鲜明的民族主义色彩,人们通常认为,改革式服饰是以16世纪早期的德国民族服装为模本的。德国的改革者们指责法国的时尚暴君发明了紧身褡并将它强加于其他国家,因而号召德国的爱国者奋起,如同挣脱“Korse”(科西嘉——指拿破仑)的政治枷锁一样,冲破“korsett”(紧身褡)象征的文化桎梏。他们还将束腰恋物癖认定为(主要)是英国人的一种变态。这一观点并非不着边际,我发现,在任何其他语言中都没有 相当于英语的“束腰”这个词。

    紧身褡经常被视为政治压迫的象征,事实上,有些政府通过法令解脱了这一桎梏。东欧国家认定紧身褡是一种政治压迫并且阻碍社会进步,宣布它为非法。在俄罗斯、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这些没有妇女权利的国家里,女孩和学生穿紧身褡是被禁止的。在普鲁士,施潘道(Spandau)的工厂禁止女工穿紧身褡,据说这会导致她们犯困和偷懒。这类禁令的动机几乎都不是着眼于解放妇女,而是出于传统观念视紧身褡为个性化、性感化的元素,同妇女的社会服从地位不能相容。尤其是对于劳动妇女来说,经济生产要依靠她们,穿紧身褡却妨碍她们专心工作。在德国,劳动阶级女孩的束腰风习甚至被当作男女同工不同酬的理由:身体能力相对不济的人,工作效率必定是较低的。

    紧身褡代表了一种典型的女性武器,且具有典型的“女性同破坏性相关联”的性质,这一观点在政治解放运动中被象征性地普遍接受。攻击紧身褡即是攻击妇女;反之,为了攻击妇女,可以用紧身褡来作为她的象征,这推导出一个必然的结论:受攻击的妇女应该团结起来,捍卫这一象征。这正是19世纪60年代后在英国杂志界发生的实际情况。但是在20年前,即革命爆发前的1847年,当早期妇女解放的呼声加入了社会主义的浪潮时,德国的一家重要的讽刺杂志构想出了一场“紧身褡革命”。这份周刊共有8页,在此大标题下的文章占了整整前3页,均为激动人心的短讯(一个女人公开斥责她的姐妹;另一个女人吓唬她的丈夫;第三位则是个实行束腰的女豪杰),随之出现了一系列并不完全真实的报道,其内容概括如下:

    在海芬翰(Hüpfenheim)举行的一场正式舞会上,第五支阿勒曼德舞曲刚一结束,德行优良但束腰过紧的罗莎蒙德·伊伯格(Rosamunde Yberg)小姐突然爆炸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震破了所有的玻璃窗,她的四肢 在舞厅里横飞竖撞,两名学生当场毙命,其中一人被飞来的巴斯克条砍断 了头。此案发生之后,市长下令没收并销毁所有的紧身褡,并亲自挨家挨户进行彻底搜查。宗教法庭快意地做出宣判,将市场上所有这类致命装身具付之一炬。结果呢,女暴徒们携带着各类武器冲进了缺乏防卫的市政厅,肆意捣毁了窗户及一些文件,甚至扬言要烧毁建筑物并用石头砸死市长。市政厅警卫的妻子们剪断了丈夫的吊裤带,致使他们无法执行镇压造反的任务。后,妇女们索回了大部分紧身褡,带着它们结队凯旋。

    这次造反蔓延到了周边的乡村。由初受害者的姐姐领头,要求争取妇女的自由。据报道,有的妇女用束带将男人勒死,被派去镇压造反的士兵们皆逃之夭夭。第二天,秩序开始恢复正常,妇女们回归了日常岗位,不同的是她们重新获得了束腰的权利。政府没必要小题大做——妇女们仍然炫耀自己的解放要求。

    但是,这一反抗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废除紧身褡法案》(Act for the Abolition of the Corset)通过了,伊伯格小姐的一个仆人被指控为用束带杀人,并且被定为造反行动的同谋嫌疑犯。

    1900年前后颁布的在下层阶级中废除紧身褡的法律,如同我们将引用的中世纪的禁奢法令,代表了一种社会控制手段。然而,这个过时法律的效力被抵消了,因为束腰很快即在中上层阶级当中失去了时尚认可,从而其社会地位的象征作用便不复存在。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位领军的法国漫画家仍将束腰视为对法律、医学、哲学、宗教、美学和理性的一种蔑视,是女性抵抗各种男性权威的一座后的堡垒。他的一幅漫画有说服力地表现了将紧身褡作为抗争牢狱的悖论。

    在19世纪的后三十多年里,法国漫画杂志中充斥着追求权力、精于算计、擅长掌控、向上攀爬的女人形象,有人倾向于认为这是占主导的漫画题材。其中的典型人物是妓女或高级情妇,在漫画中,女人和她对面的男人呈鲜明对比:她身材曼妙,柔软灵活,他则形象猥琐,僵硬呆板。常见的场景是在她的闺房里,跟包养她的金主或丈夫之类的人、情人、女仆或女友交谈。她身着紧身褡,半穿或脱下了外衣,往往是处于穿或脱的过程之中。她如此这般将自己武装起来,演练对男人和社会的掌控,一次、再次地证明她在经济利益方面的狡诈和道德上(或不道德)的威力。紧身褡既是女人潜在或理论上可被拥有的标志,也是她自控自律的象征,这使得她终坚不可摧,在两性交锋中百战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