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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访问中国 600 次的日本老爷子

 

记不得是在哪一年,哪一个场景,见到白西绅一郎先生。

只知道他很牛,与中国历代领导人都握过手,拍过照片,帮过中国不少忙。

他说他是“中国人”,因为故乡在广岛市,那里属于日本的“中国地区”。 那一天,他拿出一张银行卡给我看,上面印着四个汉字“中国银行”——是他老家的地方银行,与北京的中国银行毫不搭界。

不管聊什么,老先生都喜欢把自己往“中国”上扯,带着抹不去的“中国情结”。 也难怪,在过去的50年间,他访问过中国600多次,踏遍了中国的山山水水。但一直没去中国台湾,说是要等到统一的那一天再去。

白西先生5岁的时候,美军往广岛扔了一颗原子弹。他没死,但家没了。1960 年,他考入著名的京都大学,念的是东洋史专业。在大学里,白西先生加入了日中友好协会,开始从事日中友好事业。因此很喜欢站在中国人的视角,讲述日本发动的那场侵略战争。

2009年11月,白西先生上厕所,发现便血。上医院一检查,查出了大肠癌。医生说,你得马上住院动手术。白西先生说:“得等一等,我接下来要接待一位重要的中国客人。”翌月,在接待完习近平副主席(当时)访日活动之后,他被送进了医院。

有一天,我接到了他的助手的电话,说白西先生想见见我。我问在哪里,他告诉我是国立癌症研究中心中央病院,我才知道,老先生得了癌症。

医院在东京著名的鱼市场——筑地。老先生穿着病号服在走廊的小会客室里等我。见到我便说:“明天要动手术,有些不安,也不知道能否醒过来,所以想找你聊聊。你是日中交流的年青一代,做媒体工作,希望你能够挑起友好的重任。”

老先生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心酸,就像孩子听父亲的临终嘱咐一样,使劲儿地点头。

在医院里,白西先生次跟我聊起了他与中国的故事。

大学一年级时,白西先生认识了一位华侨同学,两人谈到广岛原子弹爆炸的话题时,那位华侨同学说:“广岛遭到原子弹轰炸是应得的报应。”这句话,让白西感到十分震惊,原来中国人是如此看待广岛事件的。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愤怒,而是开始反思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与太平洋战争的罪恶性。1965年,他大学毕业后,开始从事国际问题评论。1967 年,认识了前首相石桥湛山。石桥先生邀请他去日本国际贸易促进协会工作,石桥先生当时担任会长。而日本国际贸易促进协会是中日两国未恢复邦交正常化之前,日本对中国展开民间交流的一个半官方的窗口。

1967 年 5 月,白西先生跟随石桥会长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我进协会不久,刚好在天津有一个科学仪器展览会,日本也派了一个团前去参展,石桥会长叫我一起去,因为我学了一点儿中文。”白西先生回忆说。当时中日之间没有航线,代表团先从东京坐飞机到香港,在香港等候两天,拿到签证后进入深圳。“那时的深圳是一个贫穷的农村,什么都没有。从深圳坐汽车到广州,然后从广州坐上火车,坐了五天的火车,才抵达天津。”

天津活动结束后,代表团到了北京,住在北京饭店。“第三天,突然通知我们去中南海,在一个有红柱子的房子里等候了一个多小时,突然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我们没有想到,会接见我们,当时正是中国‘文化大革命’火热的时刻,中国人对于的敬仰之情早已经感染了我们,所以当握了我的手后,真的是好几天都不肯洗手。”

的接见结束后,白西先生作为国际红卫兵,参加了“大串联”,他与同伴们一起走遍了韶山、井冈山、遵义、延安等革命圣地,实地了解和中国革命的历程,认识中国国情。这次“大串联”让他一直到晚年还能用中文唱红歌。

跟我聊完这个故事的第二天,他就进了手术室。手术很成功。我再去看他,他说想吃鳗鱼饭,但是医生不允许他吃。

白西先生出院后,刚好赶上圣诞节。我和几位中国友人一起请白西先生一聚,给他带去了一瓶绍兴酒。他喝了几杯,然后带我们去了一家中国人开的酒吧,戴上圣诞老人帽,唱了一首《我爱北京天安门》。

1970年,白西先生离开日本国际贸易促进协会,协助中日友好的大前辈冈崎嘉平太先生筹建日中协会。1975年,日中协会正式成立,白西先生出任干事,开始了日中友好的职业生涯,先后就任事务局局长、理事、常务理事、理事长。日中协会作为日本全国性的日中友好七团体之一,主要担任政治外交方面的沟通工作,为推进中日友好与合作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他坚持30年带领日本友好人士到南京植树,培植樱花林,为当年日军制造“南京大屠杀”事件赎罪。 甚至带日本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到“南京大屠杀”事件纪念馆访问,以此教育更 多的日本人树立正确的历史观。

2017年5月,白西先生给我打电话说日中协会要举行演讲会,叫我讲一讲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和采访2017年中国两会的情况。那天的演讲,他一直在边上躬着背站着。我实在不忍心他的辛苦,几次请他落座,他坚持了好久,才慢慢坐下。

演讲完后,他一定要叫我去喝一杯。许久没有看到他,发现他消瘦了许多。离开会场时,他手里推了一个小旅行箱,我说我帮他推,他说:“不行,这是我的拐杖。” 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背影。

到餐馆上楼时,他需要紧紧地扶住楼梯的扶手才能一步一步地往上挪。我要去牵他的手,他坚决不让,坚持自己挪上二楼。

即使步履如此艰难,凡是中国人搞的活动,无论是画展还是演出,甚至是日语学习班,同乡会成立,只要邀请他,他一定会努力到场,并大声致辞。在日本的中国人,都喜欢叫他“お 爺さん(老爷子)”。

2017年10月7日,白西先生从东京坐新干线赶到大阪,参加大阪华侨社团组织的中秋明月节活动的剪彩仪式。夜晚,白西先生回到下榻的酒店,倒在浴室,第二天上午才被发现。他就这么走了。77 年的人生,就这么画上了句号。

我听到这一消息,拼命地拨打他的手机,希望有他的回音,但是手机语音一直提示:“对方已关机。”

白西先生的好友木村知义先生给我来电,我说:“过几天,我要去北京采访中共十九大,我会带上白西先生的照片,在人民大会堂为他留个影,后去一趟他热爱的中国。”

我做到了!冥冥中,了却了白西先生的一个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