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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前方路程263英里

  山在呼唤。我必须走,必须。

  而且,我要一个人走。

  我紧了紧背包带,抬脚顶开屋前的纱门。“波波,快点!”我的声音坚定有力,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这就是我。

  波波飞快地蹿出门外,尾巴来回拍打着我的腿。他在门廊上高兴地挥舞前爪,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睛笑吟吟地望着我,舌头耷拉着,快乐满满。我俯身用他喜欢的方式挠了挠他的耳根。这个方式只有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出门散步,对吧,老弟?”

  他呼呼喘着气表示同意。

  “好嘞。”我对他说,一边抓住旅行袋的提手直起身来。“这次可要带你去见大世面了。”我望向地平线,望着远方白色峰顶的群山,“这会是远的一次散步。”

  我砰地关上身后的门,头也不回。我也不关心有没有带钥匙。我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去车站要走整整十分钟,波波一直紧贴着我的腿往前走。我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相机晃来晃去,不时地撞击我的肚子。走了一会儿,我看到车站就在前方不远处了,我闪身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巷,蹲了下来。我紧张得气喘吁吁。“好啦,波波,现在按咱们之前练习过的来吧。”我拉开旅行袋,把包撑开。包里空荡荡的,我轻轻拍拍里面:“快来,波波。进来吧。”

  波波迈进包里,转了好几圈,然后一屁股坐下来。他抬头望着我。“真棒,你真是只好狗狗。”我低声对他说。他的尾巴在包里费力地摇摆着。我在口袋里摸到一块饼干,他呼哧呼哧地嗅着我手里的饼干,一口吞下。

  我把旅行袋拉得严严实实。波波隐身在包里。我站起身来,波波的重量把我的半边身子直往下拽。我紧紧抓住提手。“我真庆幸你不是只圣伯纳。”对着旅行袋说完悄悄话,我走出小巷直奔售票口。

  售票口的那个男人正在看杂志,他抬起头瞟了我一眼。我正了正头上亮红色的棒球帽,清了清嗓子。

  “我要买两张票。”我说。

  “巴士还是火车?”

  “巴士。去斯波坎市。”

  “你一个人吗?”

  “一个人”这个词组像口破钟一样在我脑子里鸣响起来。我舔了舔嘴唇。

  “我爸爸在洗手间。”我说,“他把钱给我让我买票。”那个人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人很容易犯懒,这一点正是我能利用的。

  “好。一张成人票,一张儿童票,韦纳奇到斯波坎。一共44元。”

  我从我的蓝色夹克口袋里掏出钱来递给他。

  “巴士就在那边,十分钟后发车。”

  我接过车票沿着他指的那条路往前走。路边停着几辆嗒嗒嗒发动起来的巴士。有一辆前面写着“斯波坎”,跟我票上写的一样。我回头望去,那个售票员的目光又回到他的杂志上了。我从巴士旁边径直走过,拐过大楼的墙角。

  我要去火车站台。

  在我做的计划中,有一小块带顶棚的座位区。座位区后面有一个铁链拴着的垃圾箱,那里很少有人注意。我悄悄走到垃圾箱前,迅速环顾四周,确保没人看见,然后赶紧脱掉蓝色夹克塞进垃圾箱里。我的红帽子和两张巴士车票也紧跟着进了垃圾箱。我从背包里一把抓出那顶墨绿色羊毛冬帽套在头上。

  我转身就要走,无意中碰到衣袋隆起的一个鼓包。我颤抖着吸了口气,掏出一块表来。这是一块圆形玻璃面的老式银怀表,是故去的爷爷送给我的礼物。我狠狠地咬住嘴唇,感觉到它在我手里嘀嗒作响。嘀嗒,嘀嗒,嘀嗒。时间,在流逝。

  这就是我搞不懂的地方:为何人们总想随身带着提醒你生命在流逝的某种东西?

  我用尽全力把表摔到地上。它当的一声撞上了水泥地面。表的玻璃面裂开了缝却没有摔碎。我咬紧牙关用脚踩,力气大得把脚都踩痛了。玻璃面已经四分五裂,我还在踩,指针也弯了。我踩了又踩。

  我抬脚准备再踩,这时听见波波在旅行袋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我的肺部汹涌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胃里开始恶心,脑袋一阵隐隐地刺痛。波波又呜呜地叫起来。

  “没事了,波波。”我气喘吁吁地说道,把脚放了下来。我打算把坏表扔进垃圾箱,却突然停了下来。我看看垃圾箱,又看看损坏了的银表。我直起身来,觉察到紧贴着身体的相机。我把相机举到眼前,对准散落一地的银怀表碎片拍了张照片。然后我把碎片踢到了垃圾箱后面。

  我转过墙角看见火车停在那里。这是一列外壳光滑、银光闪闪的火车,它轰隆作响,犹如闷在瓶里的一场地震。我把手伸进灰色帽衫的口袋里,找到了火车票,那是昨天晚上我在网上订的,用的是从妈妈钱包里偷出来的信用卡。我的肚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去西雅图?”那位女士接过我的车票问道。我点点头就上了车。我不想让她记住我。“就你一个人吗?需要帮你拿包吗?”

  我强忍着没有瞪她。“不用。”我拒绝道,看也没看她。我登上梯子进入车厢,双腿和手指被波波的重量压得火辣辣的。

  火车上空荡荡的,我在车厢后一排坐了下来。宽大的车窗外面是韦纳奇,是我要离开的家乡。天空暗了下来。火车轨道两边低矮的建筑和仓库投下长长的阴影。云层又黑又重。暴风雨就要来了,夜晚也将随之降临。

  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浮现出杰西的样子,她是我要好的朋友。还有我的妈妈和我的爸爸,他们的脸庞飘进我的脑海。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要走。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他们没法找到我。他们没法帮助我。

  我使劲眨眼睛,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他们。”我用余光看着小镇和地上的阴影,喃喃自语。“我不需要任何人。”也许的确如此,然而我的这些话听起来那么无力、那么小气,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的手指触摸着冰冷的窗玻璃,遥望着远方家的方向,想到爸爸妈妈很快会回家,发现我离开了。“对不起。”我的声音更加轻柔,“对不起。”

  我从背包外袋取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我把写着家庭作业和我信手涂鸦的那些页翻过去,对着张空白纸页想了一会儿。我苦思冥想,努力寻找适合当下的字眼。有个想法慢吞吞、怯生生地冒出来了。我点点头。我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遍,嘴巴无声地念叨着这些词语,然后提笔写了下来。

  车窗外,我听见有人喊:“请大家上车!”

  随后是金属门关闭的咔嗒咔嗒的撞击声。

  我低头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字,一共三行:

  一个人离家,

  踏上崭新的旅途。

  现在去登山。

  我把手探进座位旁边的旅行袋里,摸到了波波的脑袋。他舔了舔我的手指头。他的舌头湿乎乎的,呼出来的气暖暖的。他摸上去软绵绵的。他就像一个朋友一样。我挠了挠他的耳根,强忍住不哭。我努力安慰自己不要害怕。只能这样。

  我把脑袋靠在座位上,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除了远山。

  几个小时后,妈妈就要回家了。

  再过几个小时,警察就要开始找我了。

  2

  她声音颤抖,

  像后一片叶子。

  努力攀住树。

  “杰西,亲爱的,马克在你那儿吗?马克跟你在一起吗?”

  杰西卡·罗德里格斯对着话筒摇了摇头:“哦,没有。放学后我就没见到他。怎么了?”

  “噢。”马克的妈妈应道,努力笑了一声。可她的笑声听起来更像是哽咽。“我相信没什么事。我没想到他会不在家,屋里黑咕隆咚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波波也不在。他要是去你那儿了请告诉我一声,好吗?”

  马克始终没有露面。

  如果一个孩子才失踪了几个小时,一般情况下警方是不会出动的。可是当马克的妈妈告知他们马克的情况时,他们有点警惕了。听医生陈述时,他们开始严肃起来。等发现马克留下的便条之后,他们完全进入了警戒状态。

  晚上7点多,两辆警车驶入汽车站和火车站附近的停车场。他们没有任何确凿的理由认定马克去了那两个地方,只不过他看起来像是离家出走了,而一个孩子要离开韦纳奇只有两个办法:乘巴士或坐火车。一名警察从巡逻车上跳下来跑向一辆即将向南开往俄勒冈的巴士。他查看了座位上的乘客,寻找一个独自旅行的小孩。一个苍白瘦小的孩子,头戴一顶帽子。

  他没有看到这样的孩子。

  另一名警察跑到汽车站的售票窗口,敲了敲玻璃。玻璃后面是一个正在看杂志的满脸倦容的男人。看到有个警察在敲窗户,他清醒了几分。

  警察快速而犀利地提了几个问题。那个男人舔了舔嘴唇,挠了挠下巴,然后做出了回答。警察点了点头,转身返回巡逻车,正好与从巴士那边回来的警察会合。他打开车门,拿起步话机。

  “找到了。”他说。

  “巴士上,去斯波坎。”

  “戴着红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