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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面临着很多不理解,现在依旧面临着很多不理解。在我结婚前,单位同事就曾充满关怀地跟我说,你早一点结婚,生个孩子,日子就稳定了。我反问她,为什么要生小孩?她很奇怪,这有什么为什么呢?大家都这样的,偏偏你不这样?我说,难道人过一辈子,就只是为了繁殖下一代?

那时候我不想结婚,我害怕婚姻生活。结婚前,我对婚姻生活的所有想象都是单调苍白的。日复一日的相似,柴米油盐的琐碎,恐怕会将一个人逼疯。我希望生活能够充满一个又一个的惊喜,这才能使我保持对生活的激情。

结婚了,又有新的不理解。我不要小孩的说法,被认为是我不想负责。这是常见的一种看法。但我认为这条理由是站不住的,王怡在《丁克家庭和创世纪》一文里讲得很清楚,生一个小孩便是创世纪,我们对于这个新生命而言,便是上帝,怎么能够在上帝鸿蒙未开之时,就指责他不负责任呢?既然小孩不曾降临,就谈不上责任这个概念。

而我,很害怕。我害怕这个孩子来到世间,却得不到快乐。我想到现在的中小学教育便不寒而栗。那些凶神恶煞的教师,那些总是把家长叫到办公室一顿臭骂的教师,他们内心深处埋藏着虐待的快感。我们的孩子,将遭遇怎样的未来呢?在这个强权的社会,孩子,就是小王子的那朵玫瑰,他只有4 根刺来保护自己,他怎么能避开张牙舞爪的老虎呢?孩子,其实我心里有那么多柔情蜜意,但是我害怕你的到来。如果你不出生在这个颠倒的时代,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去年十一长假,我家里来了很多朋友,跟我年龄相仿和年长于我甚多的都有。他们有结婚了但还没有孩子的,有刚生了孩子正在学习做奶爸的,也有孩子已经读高中的。我们围着茶几聊各种话题。后来,终于聊到了要不要孩子的问题。锅子结婚好几年了,不过他一直不要小孩,理由跟我比较接近。年长的沈先生说,你家里那么多藏书,难道不生一个小孩,要他来继承你的藏书?他说,当然要有一个小孩,那些你没有完成的理想,可以叫你的孩子来继续。阿龙刚做了父亲,在一个月内,体重下降了10 斤。阿龙不同意沈先生的说法,认为孩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怎么发展,要看他自己。

他说,其实,我们给予孩子生命,要他到这样的世上来走一遭,便已经是意义了,至于这一生是幸福是痛苦,无论如何,都是他自己的生命的意义。

阿龙的这番话说得大家都信服,但是我决定要一个小孩,关键还在于另外一个想法。有一天,跟妻子吵架之后,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为自己考虑太多而为妻子考虑太少了?

结婚以后,妻子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结婚前,她并没有考虑过要一个小孩和不要一个小孩的区别在哪里。结婚后,也许是天生的母性萌发,有一阵子,她是那么地希望有一个小孩。尤其是当我忙于自己的事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的确,我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我以为我在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周末假期,我忙于出差奔波;平时在家,要么读书写字,要么上网看碟,还要挤出时间来玩网络游戏,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心里装着国家民族的大命题,但是我为何就不关心我身边的这个人呢?她跟我息息相关,我因为她而高兴,也因为她而沮丧。

也就是说,关心这个世界,对于每个个体,应该从关心自己身边的人开始。母性,是天性,如果因为我的担忧和恐惧,而剥夺了妻子做母亲的权利,这同样是一种不人道。

过了年,我终于决定要一个小孩了。但是理论上想通了,情感上却一时半会接受不了。那天,拿到怀孕的检验报告,我们离开妇保院,一路默默不语。妻子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要完成这个心理上的角色变化。我们上车,开车,仍是不说话。我一直要到妻子怀孕3 个多月,才渐渐体会到一个准父亲的喜悦。我想,这也是天性,潜藏在每个人的生命本源。现在妻子怀孕已经快7 个月了,她的肚子比别的孕妇都要大,不知道的都说快要生了吧。有时候,我坐在妻子旁边,突然心里一阵温情涌起,多好啊,一个全新的生命正在孕育。我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像家里那张贴纸上的孩子那么冰雪可爱,我只是单纯地喜爱,无缘无故地喜爱。

这是多么惊奇的一件事!一个生命,在母腹中,在一片温暖的幽暗之中,逐渐成长。我喜欢将耳朵贴在妻子的肚子上,听他里面的响动,咕噜咕噜,几乎每次都是这种声音,但是我喜悦。这么一个小人儿,他会如同医学书上的照片那样,闭着眼睛,紧握小拳头吗?他有意识吗?知道我每天晚上在给他读《小王子》和《夏洛的网》吗?我还给他唱歌,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我现在才明白,这首歌其实是写给自己的女儿的,那么温情缠绵,那么柔肠百结。是的,尽管他还没有来到我的面前,但我明白了,我会为他做任何我可以做的事情。这么一个小小的生命,他就是我的生命,甚至远远超越我的生命。

回想这7 个月,也并不全是一帆风顺。起初,妻子隐隐有腹痛,查了网上的资料,我们担心是宫外孕。于是,2 个月不到,便去做B 超检查,万幸,这个小生命稳稳地扎根在母亲子宫里,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但这仅仅是开始。3 个月的时候,妻子的孕期反应特别强烈,凡是书上写到的,恶心、呕

吐、浑身乏力、无精打采,妻子全占了。早上起来刷牙,一阵恶心,胃里没有东西,她还是干呕,直到吐出青绿色的胃液。我没有办法,只好轻轻抚摸她的背。妻子闻不得油烟味,3 个月时又特别挑食,于是我来下厨。问题是我对于厨房并不精通,菜烧得不怎么样,妻子还是将就着吃。以前我们外面吃

饭挺多,跟几个朋友,也挺开心,现在只好不去了,因为妻子只爱吃家里的东西。孕妇要少吃多餐,便要准备一些点心,超市买来的,妻子不爱吃,但除了麦糊烧,我别的都不会做。妻子饿了,我就做麦糊烧,直到有一天,妻子说,以后孩子生出来都要像麦糊烧了。我只有尴尬地笑。

妻子辛苦,我也辛苦。但是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想,一个男人的成熟,必然要经过这一步,才是真正地进入生活。有物质,也有精神。我在想,一个不做父亲的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体会: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感受到大地的重量,就像现在,妻子上楼的时候,走到4 楼便气喘吁吁,我让她拉住我的衣服,有这股向下的使我更贴近大地的力量,才催生了我更多向上的力量。

令人担忧的事情,发生在3 个多月的时候。妇保院的产前围检,验血。查完的这天下午,医院电话打给我的妻子,说她是高危产妇,血液筛查结果出来,孩子第21 对染色体出错的概率,要比别人大好几倍。那天下午,我还在开会,妻子电话打过来,告诉了这个情况。也就是说,我们生先天愚型的孩子的概率,比别人高很多。我一下子蒙了。妻子也蒙了,她从单位出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面如土色。我去接她,两个人四目相对,束手无策。我把车开到环城河边,想下去坐一下,未料下起了大雨。我们坐在车里,没有说话。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个劲地往下掉,一个劲地往下掉。为什么啊?我几乎要相信宿命了。好不容易我们打定主意要一个小孩,好不容易度过了困难的头3 个月,妻子身体情况刚刚好转,等待我们的却是这个令人担忧的消息。我跟妻子说,我不信这个小孩会不好,我想我们两个都这么热爱生活,这怎么可能呢?一定不会的。我在宽妻子的心,也在宽我自己的心。医院叫我们第二天再去检查,医生叫我们做羊水穿刺检查。羊水穿刺,经过细胞培养,能够检查这个小孩的染色体究竟是否正常。医生也安慰我们,说是进行这个检查的孕妇中,真的不好的,也不多,百分之二还不到。我们略微放心了一些。本地的羊水穿刺要等时间,起码得一个月之后,我们便去杭州。为了这件事,我跑杭州跑了4 次,在省妇保院好不容易挂到专家号,等了一个上午,但是约的手术时间,要在2 周之后,而做了这个检查,结果出来,还要再过3 周。这5 周,是我们觉得人生中漫长的一段时间。我调整心态,一直跟妻子说,我们的孩子,不会有问题的,我也的确这样相信,虽然毫无科学根据。

4 个月,我开始给孩子胎教。我想,他应该听听他父亲的声音。我初读的一段文字是《圣经·创世纪》,因为我觉得孕育一个新的生命,这便是创世纪。多么奇妙,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事就这样成了。我给孩子读《诗经》,读《我有一个梦》,读《小王子》;我给他唱歌,唱《童年》《乡愁四

韵》《红蜻蜓》《在那遥远的地方》。一种温暖的爱,一种怜惜,一种近似心痛一般的柔情,就这样慢慢流淌过我的全身。

那天,我拿到了省妇保院的羊水穿刺报告,孩子正常。那一天,我一个人去的杭州,拿到报告,自己看不懂,就给医生看。医生的话简直就是御旨纶音。医生说,这个报告结果说明是正常的,我几乎觉得这是天底下动听的声音了。这一个多月来的担忧一扫而空,那种喜悦啊,我只想走在路上,放声歌唱。现在多了一个去处,超市。妻子总喜欢在婴儿用品柜台前徘徊。奶瓶,已经买了2 只,一只蓝色的,一直是粉红色的。玩具已经买了一个,是挂在床头的有动听音乐的一圈马戏团红鼻子小丑,上紧发条,他们就排队在空中走过,唱着歌。毛衫买了好几件了,小小的,像是给洋娃娃穿的,还有围兜,一大一小。还有小袜子,这是嫂子给我们的。外祖母早就急了,她扯了许多布,还有棉絮,要做小棉袄,她怕买来的棉花不好。3 岁的侄女摸着妻子的肚子说,小弟弟怎么还不生出来啊!她很想当小姐姐。妻子把小房间的柜子收拾了,腾出很大一格,要给孩子放东西。我的计划更远大一些,我在想,给他买的新电脑放在哪里呢?我以后一定要跟他一起玩电脑游戏。妻子总是笑我:奶瓶还没有买,就买了吃饭的小碗了,你以为孩子是见风长的孙悟空么?

几乎每天晚上,只要没事,我就在妻子旁边坐一会儿,读一段书,唱几句歌,让孩子听听我的声音,我也听听他的声音。我想告诉他的是:你给我带来了改变,你赋予了我的生命崭新的意义。你的出现,使我更深地理解了生活和生命的本质。

我把这些话都藏着,孩子,我会慢慢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