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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千秋七年,七月流火,苍龙起于野。

自从磐都一别后有足月没有消息的战北野,不出声则已,一出声便震动天下。

七月十三,抵达葛雅的战北野几乎没有任何停息,立即召回隐藏在葛雅深处的部下大军,连同西北道边军副将边鸿宇,杀边军主将刘撷,以“帝王无道”之名举起反旗,浩浩兵锋、猎猎战旗,瞬间席卷了天煞北国大地。

早在他尚在回葛雅途中时,那些潜伏在朝野、士卒、市井之中的培植多年的力量便开始了舆论攻击,从磐都到葛雅,关于烈王北野忠心为国却遭讥谗,于长瀚山遭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杀手,以及战南成薄待功臣、为君无德种种般般的流言便传得满天飞,甚至还有听起来言之凿凿的离奇传说——“战氏立国图腾为神赐,先祖有言,两代之下,苍龙在野,正合烈王名讳。天命之主,即将出世。”诸如此类的说法正以转瞬千里的速度在天煞大地上悄悄蚕食着人们的皇家正统意识。

七月十五,乐城下。

七月十七,云阳下。

七月二十,奎溪下。

七月二十四,太京府总府金彦在苍龙旗卷近城下时,主动献城。

七月二十六,天煞之北与中界土地的后一道屏障金水城被破,三千军士齐解甲。

七月二十七,明伦首府献城……

八月初三,苍龙大军在天煞沂江之前驻马,一路势如破竹的兵锋终于遭遇了起事以来次大规模抵抗。在天煞国土上的一条分割南北疆域的大河之前,两军隔着滔滔河水遥望,人喊马嘶之声透过江上的水雾隐约可闻。森然的杀气在江水上空凝结成深黑的层云,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八月初三,夜,奔腾汹涌的江岸边,一处高石峭拔蹲伏,石上有黑衣黑骑的男子身姿凝定地遥望南方,于月光下镂刻剪影如铁。

江风怒吼,长空漫越,掀飞他深黑的衣袂,衣袂间有赤色勾纹,火焰般闪在一色深沉的江霾之间。一轮明月孤照,照上他远超常人、更加乌黑的眉目,照见那衣上的仆仆征尘,照见他凝望着天煞腹地中心大城的目光,那目光深沉而充满了牵萦与思念。

扶摇……我用两个月的快时间,打回了天煞内地,打到了离你近的地方。

……还好吗?

在烈王北野侵掠如火惊动七国之时,磐都城内相对这一场叛逆,在不停息地、十万火急地频频调动兵马粮草,和那短兵交接、来势如火的战争相比,某一两个人的职位起降已经不那么显眼,比如,某个在真武大会夺得魁首、著名的有武功没脑袋的嚣张小子,放着堂堂的无极武爵不要,跑到了天煞京军皇营中当了个副统领。

一方是惊动天下的滔天巨变,一方是朝野中一个不起眼的武职职位的起用,看起来,互不相干,谁也不会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没有人知道,这两者之间暗含的机谋和密不可分的联系,正如这四海棋局瞬息万变,没有人能从这一刻漫不经心的某个落子,推算出未来一国风云大势的终局。

八月初三,夜,风雨磐都,明月孤江。

 

孟扶摇从她的新单位回来,摇摇晃晃、嘟嘟囔囔地往回走,一路抱着树、伏着墙、对着阴沟傻笑——她刚才又请喝酒了。新来的副统领大方又傻气,人家说几句好话便会眉开眼笑地掏银子请客,没几天就已经把同僚们请了个遍,全部混成了好哥们儿。要不是碍着战事紧急怕触怒了皇帝,副统领大人恨不得把全营的好哥们儿都拉出去喝酒嫖花姑娘。

她今晚又喝多了,碰着树就喊美人,撞着墙就唤帅哥,这可苦了铁成、姚迅,一边一个拉着,还抵不过她的力气。

回孟扶摇的宅子需要经过一片小巷密集的平民住宅区,孟扶摇熟门熟路地在那些巷子里穿行,不停地数着地下掠过的那些影子,突然在一个巷与巷的拐角处撞到了一个人。

“哎呀,美人!”孟扶摇捂着鼻子,闭着眼睛道歉,“哥哥我不是有意撞上你的胸的……”

“扶摇——快逃!”极低极低的话声,轻得仿佛一缕月光、一抹风,就那么突然撞入孟扶摇的耳中。

她一怔,有些迷蒙地抬起双眼,那人已经和她擦身而过,快得也像一抹掠身而过、从不停留的风,转眼消失在小巷的深处,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熟悉的气息,带着点她曾经流连过的阳光的味道。

孟扶摇的眼眸,突然便更黑了几分。

她随即发觉,今夜是个十分闷热、将雨而未雨的天气,空气中有淡淡的烟气飘散盘旋。那些湿润的烟气重重地挤压在狭小的窄巷空间内,如铁板般挡着四周的天。

头顶的天,不知什么时候,那点昏黄的月色已经不见。

孟扶摇突然跃起。

她跃起,抬腿,一脚先将姚迅踹了出去。姚迅猝不及防,瘦长的身子风筝般飘了出去。

他轻功极为了得,半空中一翻身,便待越过巷子的墙,却没能越过去。

烟光一展,天色一暗又一亮,四面都起了淡黄浅灰的烟气,遮天盖地,如锦幔一般扑了下来。

——

 

烟杀!

死老头养好伤了?他居然不顾身份,在这暗夜黑巷里意图伏杀她!

孟扶摇眼底闪过一丝轻鄙——十强者个性再古怪,好歹都风标独具、自有宗师风范,这个烟杀,留在十强者之列实在是个败类,清除之!

烟气越来越浓,隐约有桀桀笑声刺耳刮心,孟扶摇竖眉,大骂:“哪家的老鸹子半夜学鸡叫,还让人活不!”

“女娃子永远这么不知死活。”烟杀桀桀的笑声还是那样忽远忽近,“老夫近有些杂务耽搁了,今日才寻着时间来取你狗命。痛快点,自裁吧!”

“行!”孟扶摇挑挑眉,醉醺醺地扔过去一块烂砖头,“痛快点,用这块板砖砸上你的脑袋吧!”

“哼!”烟气一浓便收,半空一展,收束成棍,霍然横扫!

呼!

漫天起了大漠黄沙般的旋风,一半从天降,一半从地起,如同兜天兜地掀起的一床巨大的毯子,铺天盖地、不管不顾地对着孟扶摇和她身后的护卫们当头罩下来。那“毯子”如此巨大,覆盖了周围方圆里许,孟扶摇身边那几个人与之相比有如蝼蚁,往哪个方向逃窜也逃窜不开。

孟扶摇也没有逃。她突然抬头,古怪地笑了笑,这一霎她的眼神极亮,如束光劈裂了那混沌的烟雾,哪有一分刚才酒醉的痴茫?

“老狗,你上当了!”

喝声未毕,她突然一拳击在了身侧小巷的墙壁上,轰的一声,墙上的“砖块”齐齐掉落,

露出里面乌黑的生铁。她脚一踢,站立地方的地面突然下陷露出一个深洞,孟扶摇立即和护卫们跳了下去,随即大笑道:“请君入瓮!”

她落在那个早已布置好的陷坑里,伸手一扳机栝,轧轧连响之中,整条“小巷”墙灰剥落,竟然全部是生铁板连接制成。随着机括运作,那些铁板迅速翻起合拢,将立在“小巷”中央、正在运功的烟杀裹在正中!

烟杀发出一声刺耳的怒吼:“无耻!”

孟扶摇无耻地微笑着,一伸手从陷坑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长枪,和护卫们齐齐跳出——这铁板阵只能困烟杀于刹那之间,要宰,就要抓紧时机!

铁板阵连接缝隙之间,烟气明灭、一闪一暗,烟杀转瞬就能冲出!

孟扶摇脚一踩陷坑边缘,飞身而起,飞到一半,身后铁成一声大吼,横枪一扫,在孟扶摇脚下一点,送她旋风般直上五丈,落在铁盒子之上,孟扶摇立即用长枪闪电般向下一戳!

姚迅、铁成和护卫们也奔了过来,在地面上齐齐扬手一掷。清一色的长枪交错飞舞,在铁盒的盒身上穿插而过。

一声厉号,烟气一烈,轰然大响声中,铁盒炸开,碎成千万黑色铁片,飞舞在夜色中。

哗啦!

苍穹之上突然亮过一道炫目的白光,在乌黑的层云之上如金蛇狂舞,云层似乎也被震了震,震出些零星的雨滴来。先是细碎的雨星,随即便连绵成片,被风吹得四处摇荡,荡出满天的晶莹水光来。

遍地都是黑色碎铁,落了雨,闪着些诡异眼睛般的色泽。潇潇雨幕里,地面上的水很快汇集成小小的溪流,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那些溪流里,有一支,是淡淡的红色。

烟杀立在那里,肩上有一个深深的血洞,膝上也有血,鲜血正突突地冒出来,将土黄的长袍染得颜色浑浊。

他脸色铁青地立在那里,深呼吸。随着他的呼吸,他脸上的烟光忽明忽暗,每次暗下去再亮起来的时候,那烟气便重上一分。看得出来,他接连两次在孟扶摇手下受伤,已经动了真怒,大抵是想要拿出压箱底的杀着了。

孟扶摇却不会给他这拼死一击的机会。

她低低一笑,弑天一闪,带着月白色的微光,大风鼓荡地扑了过去。

风起,日升,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