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充实基本学识

  孟子是儒家的重要代表,儒家思想表现在外的特色是:肯定传统、重视教育,以及关怀社会。传统指向过去,教育针对未来,社会则是现在的,儒家对于人的世界都以正面态度来看待。孔子之后,他的学生分为八派,各立门户,能分而不能合,他们能当老师,也能做官;但是谈到哲学,儒家系统却很少有什么发挥。直到一百七十多年后的孟子,才将孔子的思想温故知新,提出一系列创见。
  “孟母三迁”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孟母认为,如果住在市集旁,小孩会跟着学做生意,满脑子想要赚钱;住在坟墓边,小孩跟着去祭祀、叩拜,看起来也不合适;后搬到了学堂边,年幼的孟子也喜欢念书了。这说明人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孟子后来谈到人的问题,也特别重视环境对人的影响。这是一个有趣的例子,但没有明确的证据。
  《三字经》里提到“子不学,断机杼”,讲的是有一天孟子在念书,念着念着便停下来,在一旁织布的母亲见状,就用剪刀把她织的布剪断,孟子吓了一跳,问母亲为什么这么做?母亲说:“你念书停下来,我就把布剪断。”孟子学问很好,大概也是因为母亲的鼓励,或说勉励有加吧。
  孟子成年之后,还有一个小故事。有一次他想休妻,古代做妻子的比较没有保障,丈夫有各种理由休妻。孟母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做?”他说:“因为我回到家时,看见妻子坐在地上。”古代人或蹲或跪,不能坐着,因坐着不雅。孟母问他:“你要进门时,有没有先扬其声?”“扬其声”指故意说话大声一点,至少是咳嗽一下,让别人知道你要进来了。孟子说:“没有。”孟母说:“那是你先不对,你进门没有依礼而行。”于是孟子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些哲学家的逸事,有趣但未必可靠。

  精通古典资料:诗、书、易

  孟子是子思的再传弟子,子思是孔子的孙子。如果以孔子为儒家代,那么孟子就是第五代了。孟子学习儒家的《诗》《书》《礼》《乐》《易》,同时也专心学习孔子思想。从孔子的弟子开始,介绍及发扬他的学说,所以司马迁的《史记》有《孟子荀卿列传》,他们都自称是孔子的继承者,但两人立场针锋相对:孟子说性善,荀子说性恶。
  孟子说“性”,强调人的心有四端,端代表开端、萌芽,它是一种力量,在实现之后造成善的结果。那么为什么有人做坏事呢?他认为,照正常情况来说,人会做好事,如果外在力量太大,社会上形成一种风气,称作“势”,就像水往下流,如果用手泼,外在力量反而能改变水的方向。有关人性的讨论,我们还会深入分析。孟子认为人性向善,是因为他从人内心基本的开端来界定人性。
  荀子说性恶,因为他认为人类的本能与欲望表现出来的结果是恶的。人争权夺利、互相伤害,这显然是恶。如果没有老师、礼仪或法律,人就会做坏事。荀子说恶,是从行为的结果来说。这样分析之后,孟子、荀子所说的“性”字意义不同,他们之间的冲突也未必是针锋相对的。他们同样都接受儒家的三个原则:肯定传统、重视教育、关怀社会,因此司马迁把他们放在一起介绍。
  司马迁用“道既通”一语来描述孟子,人活在世界上,能够做到这一步,就不虚此生了。“道”是人生的正路,对于人生该怎么走、这一生该怎么过,都想通了。念书念到后觉悟了,一悟百悟,对现实情况都能提出个人看法,融会贯通,形成一个系统。孟子肯定也是过了五十岁以后才道既通。当时读书人好的出路就是做官,目的是要用自己的学识来帮助国君推行良政、照顾百姓,所以孟子去见了齐宣王、梁惠王。
  《孟子》总共七篇,每一篇分上下,篇是《梁惠王》。梁国是战国时代的魏国(韩、赵、魏三家分晋的魏国),迁都大梁后又称梁国,所以梁惠王就是魏惠王。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老先生,你不远千里而来,对我们国家有什么好处呢?叟就是老先生,说明孟子见梁惠王时,年纪应该是中年以后了。司马迁说他读《孟子》,看到梁惠王这么问孟子,就废书而叹。
  其实梁惠王会这么说,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关。战国中期有二十二个国家,我们熟知的是战国七雄:韩、赵、魏三分春秋时代强大的晋国,东边偏北是齐国与燕国,南方是楚国,西方是秦国。二十二国里也包括孟子的祖国邹国,邹国的宗主国鲁国,还有宋国、滕国、薛国、越国等。当时各国为了竞争,用了很多战略高手,譬如秦国有商鞅,赵国有廉颇与蔺相如,燕国有乐毅,齐国有田单。各国都在设法合纵连横,联合对付某一国,或者维持短暂的和平。
  孟子倡导儒家的学说与仁政的理想,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不容易做到。国君应该勤政爱民,但是当时的国君只想锦衣玉食、作威作福。孟子与国君见面时,就需要不断地讨论、辩论。许多人批评孟子喜欢辩论,孟子听了之后,说:“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意思是我怎么会喜欢辩论,我是不得已的。他的想法是,天下这么乱,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结果将不堪设想。
  梁惠王的儿子梁襄王刚继位时,见了孟子就问:“天下怎么样才能安定?”一个年轻领袖才即位就希望安定天下。孟子说:“统一就能安定。”这话现在听来有点意思。梁襄王又问:“谁可以统一?”孟子说:“不喜欢杀人的人可以统一。”(《孟子·梁惠王上》)若身处现代社会,杀人立刻坐牢,但以往的国君却可以随便杀人,所以孟子说,不喜欢杀人就可以统一。孟子对梁襄王印象不好,说他“望之不似人君”,看起来不像一个领袖的样子,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也不知道自省,见面就问如何安定天下。这就是孟子当时会见国君时生动的画面。
  孟子常常要与这些国君讨论、辩论,所以他必须有充实的学识。他的学问来源主要是《诗经》与《书经》,《孟子》书中使用《诗经》《书经》的地方很多,通常是国君问一句话,孟子答一段话;国君问两句话,孟子答好几段。孟子大概觉得国君不太念书,所以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古人是怎么说的。他熟背《诗经》与《书经》,谈话时引经据典,很有分量。如果连《诗经》与《书经》都不听,那该听谁的?别人虽然辩不过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孟子表现精彩的地方,就是他与齐宣王的会面。齐宣王同孟子谈了几次以后,发现孟子确实有学问也有见解,于是向他坦诚自己的毛病,他说:“寡人有疾。”(《孟子·梁惠王下》)什么病呢?“好色、好勇、好货”。这三种病即孔子所说的:“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论语·季氏》)孔子把人的毛病分为三个阶段,事实上很多人同时具备这三种毛病,齐宣王就是个例子。
  国君承认自己有三个毛病,你该怎么回应?如果讲得不好,他会恼羞成怒。孟子只简单地说:“你好色吗?”他马上念一首《诗经》的内容:“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周朝祖先古公亶父好色,他清早起来就骑马到河边去(《水浒传》一名就来自“率西水浒”),认识一位姜姓女子,于是跟她约会,后结婚了。所以好色能让天下女子都有归宿、男子都有伴侣,满足天下人好色的愿望,可以组成家庭,社会永续发展,这是自然的愿望。国君如果好色,疼爱自己的王妃,并能推广及于天下百姓,让百姓也能疼爱自己所爱的人,那么国君行仁德之政何难之有?
  第二,好勇,想要称霸天下。好勇有两种。如果在路上被人瞪了一眼,立刻拔剑相向,这就是匹夫之勇。国君若真的好勇,就应该学习周文王。文王看到老百姓被欺负就愤怒,他一怒就安定天下,因为他的正义之怒是为了老百姓,而不是为自己。周武王也一样,他见商纣横行天下便发怒,这一怒就安定天下了。孟子多次引用《尚书》的话:“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天降生万民,为万民立了君主也立了老师,要他们协助上帝来爱护百姓。因此,四方百姓有罪的与无罪的,都由我来负责。天下谁敢超越他的本分?上天让老百姓活着,国君和老师有责任,老师的责任,就是孟子要尽的责任。孟子和国君对话时,就把经典里的记载随口念出来。
  第三,好货。孟子引述一段《诗经》:“公刘好货。”公刘是周朝更早的祖先,公刘要去打仗,家乡仓库存粮满满,士兵带出门的干粮也装得满满的,也就是留守的人有存粮,远行的人有满载的干粮。爱财不是不好,尤其是藏富于民,百姓都发财了,你自然就有钱了。
  孟子的原则很简单。,任何问题,在古代经典皆能找到相关的诗句或文章;第二,表现儒家的立场,希望推己及人。孟子主张革命有理,是因为国君应该照顾百姓,不应该自己享受而不让百姓享受,这个立场很清楚。我们要学的是他与国君如何对话,国君一讲话,他立刻就能引用《诗经》《书经》中的话回应。孟子的学问是反复练习而来的,这就是“精熟”。
  《孟子》没有谈到《易经》,但是孟子对《易经》有相当的功力。《易经》用两个字讲人生的道理:“时”和“位”。“时”代表时机,该如何就如何,需要智慧的判断。孟子特别强调智慧,因为人生在世要与时俱进。孔子提到仁者、智者。仁者永远有很高的自我要求,存好心、做好事、很真诚;但是智者不只做好事,还要随机应变。有些人不知变通,性格忠厚就一路忠厚到底、勇敢就做到勇敢的极致。如果能变通,不是更好吗?所以孟子对孔子“推崇备至”,说他是“圣之时者也”,是圣人里合乎时宜的。可见他对《易经》六十四卦所谈的每一个时机、每一个形势,都有清楚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