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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一川和谢胜如往常一般早起,正打算去林子里打拳时,他忽然看到了燕声。
  燕声平时都待在国子监外,等闲不会偷偷溜进来。林一川正诧异时,燕声就憨憨地笑着道:“雁行回来了,说家里有急事,请少爷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回府一趟。”
  雁行素来心细谨慎,林一川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便和谢胜说自己家里有急事,要装病回去一趟。谢胜听他如此说,心里也就有了数,说会帮他请假。林一川径自去了医馆。
  自己一个好好的御医,被皇上一道旨意调来国子监,就是给这些孩子专门开病假条来了?方太医心里不痛快,就写了一张突发痢疾的假条,扔给了林一川,板着脸道:“拿走,拿走!”
  接了假条,林一川很没骨气地朝后院张望了下:“小穆的腰好些了吗?”
  穆澜整晚未回,方太医正提心吊胆,听到林一川询问,立时吹胡子瞪眼:“你走不走?不走就把假条还回来!”
  林一川悻悻地揣着假条溜出了国子监,带着燕声骑马回到林家宅子。雁行候在内宅二门处,望着林一川直笑。
  “什么事这般急?”林一川担心的就是扬州家中的老父亲,在看到雁行的笑容后,他先松了口气。
  “燕声,关了院门你就守在这里,谁也别让进。”吩咐完燕声,雁行扯着林一川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少爷,这回我不担心了,你的运气真好呢。”
  林一川不以为然地问道:“什么好事?”
  “穆公子是女人。”雁行笑眯眯地站在房门外不动了,朝里面努嘴道,“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林一川停住了脚步,盯着雁行道:“穆公子是女的?你怎么知道?”
  “她受伤了嘛,自然要脱了衣裳给她治伤,这一脱……”雁行咽下了后半句,很想给自己一嘴巴,“才脱了一半……”
  林一川已经开始磨牙了。
  “得,少爷早就知道了啊。”雁行讪讪地比画了下,“就看到这么小一块,她的肩受了伤,我发誓。”
  林一川突然笑了:“等我看过她再和你好好聊一聊,想说什么,提前先想好。”
  主仆二人相处十年,素来心有灵犀,雁行马上明白了林一川的意思。他是怎么遇到受伤的穆澜,这件事该怎么解释?
  林一川推门进屋,见穆澜浑身湿透地躺在床上,身上横七竖八地胡乱缠了些白布,模样凄惨无比,他转身就骂:“你就这样给她治伤的?”
  “我只给她简单包扎了下,死不了的。”雁行脸上的酒窝更深了,“机会啊,少爷。”
  “叫个机灵点儿的婢女来。”
  雁行摇了摇头道:“这宅子里能真正守口如瓶的,只有我和燕声。”
  想起回来时看到街上搜查的官兵与东厂番子,林一川马上明白了雁行的意思。昨晚有大事发生,穆澜伤成这样,连郎中都请不得。
  “我知道了。”林一川走进房间,听到身后雁行又来了句:“少爷,你得对人家姑娘负责。”
  “滚!”
  听到林一川开骂,雁行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屋子里静了下来,林一川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的目光掠过穆澜苍白如纸的脸,手轻轻地触碰上她的脸——触手冰凉:“小穆,雁行说你不会死,你就一定无事。”
  他没有忸怩作态,镇定地解开了穆澜的衣襟。
  待收拾妥当,已近午时了。林一川点燃一炉安神香后就出了房间,雁行正站在银杏树下笑眯眯地望着他。
  林一川走到树下,笑道:“说吧。”
  “我一回来就发现她倒在墙根下。”
  “这么巧?”
  “可不是嘛!”
  林一川没有再追问下去:“我早就知道她是位姑娘,不说破自然有不说破的道理,你现在将她带回来,你让我怎么办?”
  “一直没说破,岂不憋得很难受?总要找个机会捅破窗户纸,现在这样不是更好吗?不过,少爷,你可要想好了,你别忘了那枚白色的云子。接手这位穆……姑娘,就等于接了个大麻烦。”雁行以前就提醒过林一川,穆澜极有可能是刺客珍珑,想和她在一起,不是一般的麻烦。
  林一川轻叹:“雁行,人心不由得自己。将来你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你就明白了。”
  穆澜睡了很久,也许是累了,累得连思维都停止了,她睡了一个白天,连个梦都没有做。她醒来时,看到如豆灯火和趴在灯火旁睡着的林一川,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承尘上熟悉的彩绘藻井、精工雕琢的拨步床,眼熟得很呢。近每次受伤或晕倒,醒来后都是躺在林家宅子里。林一川怎么办到的?昨晚他也去下水道里溜达了?
  穆澜掀开薄被看了一眼,自己穿着宽敞轻柔的亵衣,她又伸手在腰间摸了摸,伤口都已被处理好了。上次在这里沐浴时用的澡豆好像就是现在闻到的味道。她往旁边案几上扫了眼,有叠放整齐的夜行衣、斗篷、内甲、革囊、武器,搜刮得还真是干净。她轻轻地掀开被子,小心地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让她忍不住嘶了声。
  林一川像只警觉的猫,眼皮噌地就睁开了,正好看见穆澜以肘撑着身体,掀开被子想要下床,于是他问:“想喝水还是想出恭?”说话间,他已走到了床边。
  “口渴。”
  林一川从暖套里拎出茶壶倒了杯水,一手扶住她的脖子,一手将冒着热气的水送到了她嘴边,极自然地说道:“亏得有你师父给你做的这件内甲,否则你早就没命了。没伤到筋骨,还算幸事。”
  穆澜喝完一杯水,感觉舒服多了,很配合地接话道:“算我倒霉。若换成冬天那件厚甲,多受点儿皮肉伤。对了,麻烦你帮我弄身衣裳来,我换过后就回国子监医馆躺着,也免得引人怀疑。”
  没有一个字提到那挺括的内甲是干什么用的,也没有一句话问是谁给她脱衣洗澡、包扎伤口的,更没提昨天晚上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竟引得东厂和五城兵马司全部出动搜捕。林一川仔细推敲、精心准备的各种应对硬是一句都没用上。
  “外头现在已宵禁,巡逻盘查很紧,不如等天亮后开了坊门再回。”
  穆澜想了想,又躺下了:“也好。”
  见她闭上眼睛真打算继续睡,林一川不淡定了,这是什么态度?她到底怎么想的?怎么一点儿不吃惊?一点儿也不害怕?你一直在我面前扮男人,如今被我戳穿了,你总得表现出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吧?林一川的心口像被棉花堵住了,这种使不上劲儿的感觉真是难受。
  这时,穆澜又加了把火:“大公子也去歇着吧,我的伤无碍了,你不用守着我。”
  他又不是抹布,用完了就可以扔。一声“大公子”,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彻底惹恼了林一川。好吧,你不吃惊也就算了,可你连声谢谢都没有。林一川又忘了每次都被穆澜气得堵心跳脚的事,所有准备好的话全忘了个干净,来了句“狠”的:“小穆,人多嘴杂,所以……你的衣裳是我换的,伤口也是我给你包扎的。你放心睡吧,这里很安全。”说完,他目不转睛盯着她。
  “嗯。”
  就“嗯”?一个字?林一川气得窝火:“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
  穆澜睁开眼睛,揶揄道:“你打算告密揭发我?”
  “那我还救你干吗?”
  “你想听我说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林一川不干了,坐在床边道:“你是个姑娘!我帮你换衣裳,清理包扎……”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帮着清理下伤口就要以身相许,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事。”
  林一川恼羞成怒:“谁要你以身相许了?我的意思是,你居然是女人!你就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
  穆澜慢吞吞地问道:“你才知道吗?”
  一层绯色浮上了他的脸,她居然早就知道自己知道她是姑娘!那她是不是早就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思?她怎么能这样?装糊涂、装不懂,冷眼看着自己跟个活宝似的……他憋着不敢说,她却早就看出来了!她一直在看戏偷着乐?实在可恶!
  一时间,林一川羞愤交加,脸色变来变去,噎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既然不提,我自然也不会解释。”穆澜淡淡地说道,一层悲凉浮上了心头,“你知我身世,知我性别,知道我的事情太多,大恩不言谢。”
  林一川回过神儿来,他以为她不知道他知道,生怕说破了,她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然而她知道他知道,他不提,她怎好和他说?只以为自己的嘴要严,对她也要守口如瓶,那么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想明白了这些,林一川的话就顺溜了:“大恩不言谢,将来你可要记得报恩。”
  穆澜上下审视着他,提醒道:“你从前不是口口声声地说,应承了我师父,会保我性命吗?”
  我就占不到你一点儿便宜是不是?林一川真给气乐了:“穆澜,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儿真心吗?”
  “有啊,换作从前,我早杀你灭口了。”
  还饶他一命,他该行大礼谢她的不杀之恩?气得林一川跳起来骂道:“你这个白眼儿狼!”
  “现在才知道啊?”穆澜面不改色地说道,“早说了让你离我远点儿。”
  “明天一早你就赶紧滚蛋!”林一川气得拂袖就走。
  “记得帮我买身衣裳。”
  “凭什么?”
  “你要我穿夜行衣出门?被逮着的话,我可不经打,会直接供出是你救了我。送佛送到西,我平安回到国子监,和你就没关系了。”
  林一川用手指点了点她,黑着脸走了。
  穆澜苦涩地叹了口气,但愿林一川这次真被气着了,再也不搭理她。她心里清楚,下水道里后和她打斗的人不是林一川。既然她被送来林家,那这人必定和林一川有关系,会是谁呢?
  穆澜勉强坐起了身,从革囊里取出一个木制的小弥勒佛像。这个小佛像只有拳头大小,是她幼时随母亲去寺里烧香,见雕得精巧可爱便买了下来,拿回家后送给了父亲,从此就被父亲一直摆在书桌上。她的记忆没有错,只不过,当时她看见的不是父亲往那本《黄帝内经》里藏“银票”,而是父亲将一团物事塞进了佛像中,之后又用蜡将佛像底部封上。
  父亲的书已经全都被换过了,穆澜之所以记得那本《黄帝内经》,是因为她儿时淘气,曾在书的内页上画了只蝴蝶,可库房的那本书里却没有,也许他们都认为父亲书房里的书为重要。她在库房里待的时间很长,将油纸包着的纸随意地缝进了那本书中,然后给了穆胭脂。
  库房里,母亲那些不值钱的粗布衣裳没有被换掉,而这个在街边小摊儿上买的佛像因为太不起眼儿,就和她幼时的玩具放在了一起。她拿起匕首捅开佛像底部的蜡团,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纸。父亲熟悉的笔迹映入了眼帘,这是一纸脉案。照例,太医为贵人们诊脉开出的药方,都会保存在太医院中,而这张药方却被父亲藏了起来。
  “仁和二十六年十月初八,奉旨入坤宁宫请平安脉……脉如行云流水,母子康健。”
  这是十八年前的事,那一年,先帝元后因难产而死。穆澜疑惑地想,父亲不是在十年前因为重病的先帝开了虎狼之药而获罪?为何他藏起来的这张药方是十八年前的?如果说他诊错了,十八年前就该获罪了。
  “既然你们很害怕父亲吐露秘密,那我就一定要揭开这个秘密。”穆澜想起户部的围剿,想起穆胭脂给自己的背后一刀,整个人又燃起了熊熊斗志。
  她将佛像与脉案重新放回了革囊里,这时门突然被推开,林一川虎步生风地走到了床前。穆澜时间缩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装睡。
  其实,她也很累。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失血过多让她感到分外疲倦。她打定主意要冷脸对待林一川,被他瞧出来装睡又如何?只会把他气得更厉害。她的身份太过危险,她不想连累林一川,不想让他为自己涉险。
  穆澜虽闭着眼睛却没有失去感觉,她感觉到林一川的气息迎头罩了下来,不得已,她又睁开了眼睛。林一川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穆澜顿时感觉自己就像被老虎按在爪子下的兔子,浑身不自在。她挑起了眉,讥诮道:“大公子这是恼羞成怒,想要霸王硬上弓吗?”
  他就知道,她嘴里不会有一句令他舒坦的好话。林一川调整了下动作,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按着被子,确定不会碰着她的伤口,也不会让她有挣扎的余地。
  穆澜蓦然发现自己像一只刚露出脑袋的蚕,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林一川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隐隐猜到了他的心思,她气急败坏地低吼道:“我就当被狗咬了!”
  林一川堵住了她的嘴,含混不清地说:“你可以咬回来,我不介意。”
  他的吻很温柔,噙着她的唇轻轻地吻着她。他闭着眼睛,虔诚而专注,温暖的气息让穆澜的心都在颤抖,她也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穆澜的放松,林一川小心翼翼地说:“小穆,不要喜欢无涯了,你现在不喜欢我不要紧,我疼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