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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何求
  早几年,我还住在大昭寺边的"林仓"。那是一座老房子, 是经师林仁波切的旧居,一度是哥哥在打理,所以我就住了进去。
  住的房间有景,每天早上太阳照进来,亮得让人不能装睡, 在床上略支起身,就可以看见大昭寺的金顶闪光。
  那真是地理位置绝佳的处所,出门走到大昭寺用不了两分钟, 我便养成了每天在八廓街转经的习惯。
  这样的好处,是我一回拉萨就立刻融入了当地,仿佛这么多年从未离开。
  我像一个真正的藏族人那样生活,转经、拜佛、磕长头,学 会简单的藏语。几年下来,大昭寺附近很多人我都认识,警察会 请我喝酥油茶,老阿妈会蹲下来帮我系鞋带,磕长头的人会让出 磕长头的垫子给我......
  走在冲赛康的集市上,走在八廓街的转经道上,我知道这里 的每一条巷弄都指向祖拉康(大昭寺)。偶尔我得意忘形,活蹦 乱跳,兴高采烈地摔个狗啃屎,不用担心,身边一定会火速冲出 两个陌生人把我扶(架)起来,然后飘然远去。有时会快得来不及道谢啊!
  就像遍地的阳光一样,他们对我的恩慈,是如此自然朴实。
  我喜欢自己回到拉萨的状态。沐浴在阳光和蓝天下,整个人 清透、松弛,像被晒干晒暖的棉被。早年南方生活带给我的阴霾,成长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看到每个人都微笑是什么感觉,毫无负担地示好是什么感觉, 我回到拉萨就是什么感觉。
  一直以来,我无法关注游客感兴趣的"艳遇墙""拉漂"的 江湖传奇什么的,原因是我从未有过游客的心态,亦从未感受和 接触过"拉漂"生活,我对他们所谓的恩怨波折、跌宕起伏全无兴趣,纯然是以一个本地藏人的心态和状态在生活。
  "少小离乡老大回",我无意对人渲染藏地的美好和神圣,它对我而言是故乡,是安居之地,更是修行之所。
  转经时,我观想自己是走在轮回之路上。不管我从哪里起步,走到哪里,大昭寺就在那里,佛陀永远在那里。
  颇章布达拉如父威严,祖拉康如母慈悲。我记得次跪在 大昭寺前,一股悲辛冲上心头,像我这样笑点低、泪点高,流血 不流泪的人居然哭得稀里哗啦。那一刻的委屈,就好像迷途的孩 子终于摸回了家门。
  泣不成声。没有人笑我,没有人来安慰我,我就这样尽情地 哭。哭完了,脸都没擦,起身进了大昭寺。一位喇嘛为我开的门, 门口的守卫也没有要门票(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有要过),我 径直进了大昭寺,穿堂过廊,跪在等身像(觉沃佛)前接着哭。
  眼泪滔滔啊!我跪在觉沃佛前,觉得自己是个又丢脸又委屈 的孩子。我的眼泪,既是为了重归佛前而流,也是为了这么多年 五毒俱全、业障深重、不知悔改而流。
  觉沃佛慈悲而深远的目光洞悉了我,他知道我陷于轮回的忧恼,他明了我身语意所犯下的罪孽。
  眼前的酥油灯闪着光,身后的喇嘛在做晚课,喁喁念诵,梵音如海,我那颗野蛮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心,慢慢地温顺静默下来。
  波折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还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回到了佛陀的怀抱。
  "诸佛正法众中尊,直至菩提我皈依,我以所行施等善,为利有情愿成佛。" 我已经迷失了这么久,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幸而诸佛慈悲,
  让我灵智未泯,未失人身,我还来得及回转佛前,再求正法。
  眼前这尊觉沃佛像,是大昭寺的镇寺至宝--佛陀的十二 岁等身像。它与小昭寺的八岁等身像、印度菩提迦叶正觉塔的 二十五岁等身像一起,是这世上仅存的三尊按照释迦牟尼成道前 不同年龄的身相塑造,并由佛陀亲自开光加持的佛像。
  见此佛像,如见本尊。
  绕着大昭寺内等身像的这一圈内转,被称为"囊廓",是殊胜的朝圣。
  在大昭寺外,在前往圣城拉萨的千山万水中,有无数人不计 生死,虔心以待,走了千里万里,只为见它一面,看它一眼。
  这是真正朴素的信仰之路。哪怕来日天寒路远,人疲马亡。
  我日日得睹佛颜,趴在觉沃佛的膝盖上顶礼,与那些不辞万苦赶来朝圣的人比,我实在幸运得惭愧。
  我跪在佛前,回想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无明和执着--我能感 觉到它们还是如影随形地跟着我。现在我已经能觉察到它们的存 在,可想而知,在我未觉察它们存在的、久远的以前,它们也是
  这样一次一次驱策我步入轮回。 《佛子行》上说:"三界欲乐如盐水,渴求转增无餍足。"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在过往的许多世中,我多少次执迷不悔,又多少次半途而废。
  轮回过患,悲欣交集,若我看不见那指引,一点都不明白 终的正道是什么,那也就罢了,偏偏我知道。
  那正道光明尽在眼前,我却贪恋红尘,以苦为乐。
  明明应该去走的路,我却始终怠懒,视而不见。
  这一次,我发誓,不再任性,不再退转。
  心的修行,证道之路,再苦再难再久,我都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