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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代变迁,给大学毕业生做演讲慢慢发展出一种固定模式:邀请某个风光不再,在人生中犯过各种大错的傻老头(就像我),给一群风华正茂、精力旺盛、前途无限的年轻人(就像你们)一点诚恳实在的建议。

今天我的发言准备遵照这个模式。

现今,老一辈对年轻人的用处,除了向他借钱花,或是请他表演上个时代的舞步,好让台下的你们观赏取乐之外,你还可以问他:“回首过去大半生,你有什么觉得后悔的?”这个时候,他会有好多话告诉你。有时候,你知道的,就算你不问,他也会抢着说。甚至你要求他别说,他还是停不住。

那么,我后悔什么呢?

后悔我经常把自己搞得太穷?

不是。

后悔我干过一些糟糕透顶的工作——比方说跑到屠宰场里给生肉去骨(我完全不想谈这个工作的细节)?

也不是。

我并不后悔干过这些事。

我曾经在苏门答腊岛的河流中裸泳。当时我听到一阵吵闹声,抬头一看,有三百多只猴子正在河道旁往河里大便,我惊讶得张大嘴巴,一丝不挂地愣在河里,还因此染上重病,整整七个月才痊愈。我后悔当时下水吗?现在想想,我不怎么后悔这档事。我后悔做过一些让自己蒙羞的事吗?比如我在一大群观众前打曲棍球,当时我很喜欢的女孩也坐在观众席中,一不留神我摔倒了,我哇哇怪叫的同时,鬼使神差地把那颗球打进了自己队的球门,并且球棒被我打飞,奔向观众,险些砸中那个女孩——不,我一点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真正让我后悔莫及的是这一件事:

“那一年我上七年级,班里转来了一个新同学。为了保护对方的隐私,我在这里暂时给她取个化名叫艾伦。艾伦个子很小,个性羞涩。她戴着蓝色像猫眼的眼镜——那时候只有老太太才会戴这种眼镜。她很容易紧张,一紧张就不由自主地把一绺头发含在嘴里嚼来嚼去。”

总之,这个艾伦来到我们学校,住进我们的社区,不过人们经常忽略她,还时常嘲笑她(他们会说“你的头发很好吃吧?”这一类的话)。我知道这些事情对她造成了伤害。我还能记得她被嘲笑侮辱后脸上的神情:低头望向地面,似乎有点自责,好像被人提醒了她的处境,拼命想立刻在人们面前消失。她被嘲弄之后,就会走开,嘴里依然含着那一绺头发。我在自己家里会想,如果她放学回家,她妈妈像别人母亲一样问起:“宝贝,今天在学校开心吗?”她大概会回答:“嗯,很好。”她妈妈会再问她:“今天交到了朋友吗?”她则会回答:“对,很多朋友。”

有时候,我看到她独自一人在自家前院里踱步,似乎害怕离开那个院子。

……后来她们就搬家了。就这样。没有发生什么大悲剧,也没有重大灾难。

前一天她还在学校里,第二天她就不在了。

故事结束了。

现在你们要问,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呢?为什么四十二年之后,我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相比学校里大多数人,我对她算得上友善。我从未对她出言不逊,甚至有几次我还挺身为她辩护过几句。

然而,我就是至今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因此,我发现一个真实的道理——虽然听起来有点老生常谈,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高明的说法:

我一生中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及时表达对他人的善意。

当一个遭受痛苦的人在我面前,当我看到这样的一幕,我的回应却是……理性克制、沉默寡言,甚至无动于衷。

又或者,从事情的另一方面来看:谁,在你一生的记忆里,会让你深深爱惜惦念着;只要想到他,就会毋庸置疑地感到温暖?

我相信是那些对待你仁慈善良的人。

与人为善看似轻而易举,实行起来却困难重重。我觉得,如果把这作为人生的目标,不管怎么努力,我们常常连“善良一点儿”都做不到。

所以,重要的问题来了:

问题出在哪里?

为什么我们总是不够善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