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归来
三月的宣城，已有春风的味道，落日余晖像是碎金，温柔地铺洒了一地。
在机场，温久侦察着找了个角落将车停好，跳下车，来不及甩上车门就听到包里手机在响。她拿出来一看，是宋嘉九，笑着接通，他在那边低声叫她的名字。
隔着电流，声音沙哑低沉，又十分清晰。
靠在锃亮的黑色车门上，她温声笑：“球星，欢迎回国，不过你的粉丝真的超多！”
生怕他被粉丝围追堵截，温久画出考察好的路线图，交代他：“我画出路线图一会儿发给你，你按路线出来，不然你得惨……”
宋嘉九低“嗯”了一声。他安静地听着，目光淡漠地往通道外头走，略长的眼尾向上勾去一点，眼珠漆黑。他单手揣在口袋里，运动服领口拉到下巴，一米九几的个子，身高腿长，好看得没话说，像是海报里荷尔蒙爆棚的模特儿。一名旅客和他擦肩而过，慢半拍后回头直愣愣地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瞬时恍然大悟，捂嘴就要尖叫。
宋嘉九余光瞥见蹙了眉头，匆忙低头转身大步离开。
挂断电话，他放大了路线图。鬼画符？再两秒，他懂了，收起手机往外走。果然没几分钟，宋嘉九在停车场角落看见了等在车边不住踮脚张望的女孩。她忽然回头，望见他后，立刻笑了起来。
捉住她看过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宋嘉九原本节奏缓慢的心跳忽然加速跳动，像是忽然尝到了阳光慵懒优美的味道，她越来越漂亮了。
终于，眼睑闪动一下，宋嘉九向她那边一步一步走过去，温久仍在微笑，他停在了她面前。
四年没怎么见的人，并未有过多变化，她安静地站在那儿，还是一副像是贴了中国文化标签的古典样，一头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微微弯着。
“不是低调回国吗？再晚点儿，这里估计也要被你的粉丝找到了。”温久踮踮脚伸手拍他，匆忙塞给他一顶黑色棒球帽和一只口罩，催促他，“快点上车。”她走出去忽然又回头问，“你没带行李？”
“没有。”宋嘉九简单答，将塞进手里的家伙重新放回车上。随即偏过头看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小片刻后说，“怎么瘦了。”
他猜测，应该又是忙起来不吃饭。
“一直这样啊。”温久挑挑眉假装反驳。她正低头，边绕过车头边给宋妈妈回信息，然后岔开话题问，“是直接回家吗？”
“大高地纪念中心球馆。”宋嘉九告诉她地点，然后他百无聊赖地遥遥用视线比了比，看见她的头顶约莫齐平在他胸口下边。这时，温久大步跑了回来，把他往车里推：“赶紧赶紧，再耽误一会儿真走不了。”
宋嘉九顺势拉开后排车门正要坐进去，推在他手臂上那只手倏地缩了回去。他回头就见温久向后跳离一步，指指车里：“自己进啊！”
温久缩了缩脖子，往驾驶室跑，宋嘉九要扯住她袖子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她已经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快速钻进了车里，甩上车门。
他隐约笑了笑。
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侧身准备上车，温久才长呼口气，总感觉他一定又要揪她的耳朵。回忆起来，疼不疼倒忘了。小时候，因为住得近，那会儿宋妈妈让宋嘉九带她玩，他总挂一张冷漠脸，温久看不过去找借口偷偷溜走，没多会儿就被他冷着脸找回来，按在篮球场边帮他拿水。
为了方便，温久索性坐在篮架旁几步远的地方。随后宋嘉九发觉总有人刻意把球丢去那边，他又过去蹲下来平视着要把她赶远。温久看见那地方是真的远，正考虑呢，下一刻两只耳朵立马被捏住。
后面一声车门撞上的闷响，温久回过神揉揉脸。她转着方向盘将车开出停车场，看了眼车内后视镜里那张静默的完美侧脸，虚咳一声提醒：“……新手上路，你别紧张啊！”
宋嘉九略微点头，想到她刚推过来的指头尖冰凉，倾身手臂往前一伸，随手打开了暖风。
温久偏头看见路边的记者，赶紧提醒他。他的余光大概扫见了，也没出声，只是靠回去时顺便拿来了前面座椅上的棒球帽扣在头上压低，大半张脸都藏在帽檐下，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默。
“怎么忽然回国了？”温久紧张地看路避让行人，半天才问。
宋嘉九听见，眼睛似乎在她握紧方向盘的手上放空，很久后慢慢开口：“想回来了。”
因为，想她了。
“听说好多队想签你，你要进咱宣城的十二宫是不是？确定了吗？是为了孔队长吗？咱们十二宫现在好像有点落后。”温久边看路，边问。
“嗯。”
“今天就过去签？那一会儿我也能进去？”
他点头：“可以。”
“噢！”
谈话至此结束，车内温暖，安静。宋嘉九给她点开导航，定位，她转上高架桥，还算平稳地往大高地纪念中心球馆开过去。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天空泼了墨一样暗下来，华灯初上，路上有些堵车。温久抬起下巴遥望前面排成长龙一样的尾灯：“大概还得十多分钟，会不会晚？”
宋嘉九的视线扫过手表，告诉她还有时间。
而此时大高地纪念中心球馆的正门口，一辆炫酷的吉普车拐了个急弯，轮胎压过从绿化带里喷射在路边的水迹，车子一转一倒，恰到好处停在了狭窄的车位中。静止两秒，一只手帅气地推开了驾驶室车门。
裴苍笙的长腿从车里迈出去，随手拎上运动双肩包搭在右肩上。他慢慢地嚼一颗口香糖，双手揣在正红色队服口袋里，懒洋洋地往球馆里走。
“苍苍，你们十二宫是一支队史悠久，联盟里夺冠数名列前三的篮球队，曾代表宣城夺下过16次总冠军。”赶上来问话的是一名记者，他略微沉吟，“老实说，而今却落魄到季后赛都难进……”
季后赛，顾名思义是82场常规赛季结束后，南北部各自15支球队中8强的淘汰赛，后南北冠军才可以争夺这一年赛季的总冠军。
十二宫不光已经阔别冠军22年，甚至凄凉到—
“眼见常规赛就要结束，你们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连季后赛都无缘参加，所以请问球队会为此做出些改变吗？”
“无缘？我们队听起来真惨啊！”听着问话，裴苍笙懒散地抬了抬眼皮，他从前方辉煌灯光投射在球馆玻璃门上的光影里扫一圈，看见七八个记者。
他们浩浩荡荡地跟他往里走，继续问：“外界对球队的批判，你们有听说吗？”
“你们如今阵容年轻，只攻不防，节奏散漫。”
“有消息称宋嘉九今天回国要加入十二宫。”
“所以说，你们以后的战术核心会以宋嘉九展开，对吗？”
“那你们的现任队长孔东和……”
原来是蹲守问宋嘉九。
“孔队怎么都是我们孔队，队长就一个。”裴苍笙终于不爽地笑了笑，停下散漫的脚步，慢慢将头低下去，“宋嘉九啊……”四下忽然安静，记者仰头望着这个联盟里飞扬的万人迷，一呼一吸间似乎被他的锋芒晃到，随后看见他微微一笑，“宋嘉九，他先有机会进队再说喽。”
裴苍笙穿过球员通道，头也不回地往球场走。
十二宫向来舍得花钱，连球场都翻新得十分豪华，只是场馆上面悬挂的第16面冠军旗帜，至今22年了，略显萧条。
裴苍笙抬头望了望，破天荒叹了口气。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浅色地板中央趴在红色T字队标上，头挤头看东西的几个小队员身上，他将运动包往排座椅上随手一扔，边走边拉下队服外套的拉链，脱了下来，也往后一扔，走近后从后面靠过去问：“看什么呢？”
“啊啊—”对方手臂一松，紧接着“扑通”一声，整个人伏在了地板上，心里流泪，“没……吓死了啊！苍笙哥！”
“藏什么藏？”裴苍笙一把将他扯起来，竟露出一个雍容的笑容，“标题都没盖住，不就宋嘉九吗！来给我看看。”
他从另一人的屁股底下把报纸拽了出来，纸面被展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整版都是宋嘉九，年轻的球队领袖，正当红的球星，恐怖的运球变向，晃倒人的脚步……
不光这些，罗列宋嘉九在美国联赛全部数据及荣誉的版面上头，是他手捧新秀赛季MVP奖杯时的大幅照片。他头上，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但背景里站起来欢呼的球迷是沸腾的。
只不过，这些如今都跟十二宫联系上了。
裴苍笙大概扫完，再次笑容可掬地将报纸折成飞机，张开嘴巴对机头呵口气，抬手正要飞出去，一声温和却严厉的呵斥从通道口传来，他吓得手一抖，丢出去的飞机头坠下去，凄惨地磕在了地板上。
“队长！”他跳起来带头叫了声，其他小队员随后。
孔东和沉稳地走进来，他看上去三十七八岁，这个年纪在球场已经算得上迟暮了。他慢慢走着，那双环视他们的眼睛里是一种久经世故的沉着与温和：“训练去。”
他往篮架那儿偏了偏头，几个人立马照办。
走出去，裴苍笙嘴唇轻微摩擦出两个气音示意，前面队员听见回头。他小声提醒：“一会儿人来了都机灵点，咱队长还在呢，搞清楚自己是哪边的。”
小队员们知道他指宋嘉九，纷纷肯定地点头。
“要是敢叛变……”他继续扯着一边嘴角哼笑两声，手指从脖子上快速抹过去，“小心我揍你们啊，听见没！”
温久将车子绕出主路，拐进了大高地纪念中心的区域。宋嘉九望了望窗外，告诉她从后门进，下车时，他丢给她一只方方正正蛋糕盒大小的盒子。
温久弯腰才勉强接住，笑着问：“刚才就想问，给我的？”
“嗯。”
两个人沿着绿化带往球馆里走，温久用手指挑了挑系在盒子上面的花花绿绿的蕾丝，实在忍不住好笑：“包得真形式主义呢。”
宋嘉九一贯冷淡的脸上，眉头微微皱了下。不喜欢？亏他在美国的队友包完后还拍胸脯保证，女孩子看见这些都会心花怒放。
“里面是什么？”温久仰起头看他，眼睛里映着初上的月光。猜到不是他包的，他的品位她懂，只不过……很想看看里面，她晃了晃盒子，目光闪烁，“我现在能拆开吗？”
“不能。”他拒绝，又低声追了句，“回去看。”
温久咬着嘴笑，两只手臂都圈上盒子，暗暗琢磨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直到宋嘉九跟高层办完事情，一起走在通道里，她这才想起打量一周环境，悄悄问：“去哪儿？”
“球场。”
球场？她点点头跟上。又拐过一面墙，视线里射灯打在墙壁凸起的整幅T字队标上，明亮耀眼。路过时，温久用指腹摩挲过去，有些感慨地想，这就是十二宫，曾经宣城人的骄傲。
前面高层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跟宋嘉九走在后，于是有闲心地小声问了句：“今年体育课我选修的篮球，你帮帮我？”
宋嘉九低头看了她一眼。
温久从小就爱抢他球，抢过来非说要投几个练练，可谁知不管怎么教，她每次站在罚球线上都把篮筐砸得“当—当—”响。就连一起打球的兄弟都不忍心看下去，偷偷抹汗吐槽：“宋嘉九，你女朋友实在太菜了，咱好歹教教啊！”
那时候他说什么？
“教不会。”他只对事情不置可否，并没有纠正这个称呼。
她现在还敢选修篮球，哪儿来的勇气？
宋嘉九两只手都揣在运动裤的口袋里，慢慢走着问：“不是还有太极拳可以选？”
太极拳？！温久讪笑两声：“没办法啊，太极拳都没人选，我们班里从学霸到学渣全选篮球，我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浪费老师时间，你这么厉害就指点我两下？”
“不想。”他回。
“帮帮我吧？”
“不帮。”
温久顿时无话，她背着手走在旁边认命地腹诽他见死不救。
宋嘉九偏了头，安静的脸上似乎笑了笑。
就在这时，两人从后一个拐弯转过去，已经可以听见脚步摩擦地板的声音，眼前被敞亮的球场映得豁然开朗，突然从里面转着圈快速飞来了一个篮球。
温久看着近在眼前的东西惊呆了，宋嘉九立刻抱起她，转了半圈躲过去。盒子“啪嗒”掉在地上。
老半天，温久才惊魂未定地发现，她双脚都离开地面，正被他两只手臂圈着腰，压在墙面上挡着。所以，他们刚才是差点被一只劲头十足的篮球“爆头”了？
她闻到了来者不善的味道！
温久视线被宋嘉九挡住，她只能听到第二个、第三个篮球弹在地板上的声音，伴随着里面十分痞气的对话：“哎哎那个谁，你又投歪了啊，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故意的。”
“再练！”
“裴苍笙！你再扔一个试试。”温久听出开口的是走在前面的教练，老爷子怒斥，“我让你明天就禁赛！”
这下，里面安静了。紧接着是由远及近跑过来的脚步声，从声音分辨是单独一个人，那人嗓音温和：“抱歉教练，我没看住他。”
教练这才缓和地“嗯”了一声。
“东和，你给他加练，练到他没脾气。”说完，老爷子又回头招呼宋嘉九，“走，进去看看。”
宋嘉九答应一声，除了初微微皱了一下眉，他并没有情绪。之后，大批人略带笑意地回头望望他们，先一步走了进去。
温久恍然回神，现在被他压在墙上的姿势……
她使劲往下拱了拱，歪头看地面，想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没想到一动，宋嘉九就低下头来注视她。这么近的距离，他的脸部弧度很好看，五官也明朗帅气，眼睛又漆黑夺目。
大脑“轰”一声，温久一下子又感受到了圈在身上的他的肌肉，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也不是健身后那种强势跟突出。他的肌肉紧实而流畅，一个举动，都让你体会到男性的力量。
温久控制不住心跳，脸都红了，声音更小：“你快放我下来啊。”她屏息静气没敢看他，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慢慢弯了腰，随之她的脚着地。
温久立马问了句废话来转移注意：“我，我也一起进去吗？”
“进去。”宋嘉九微偏头，示意她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