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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偶然的开始后却成了注定的结局;一切黄昏都是双重的,它是晨曦又是暮色。被我们称作宇宙的这个存在仿佛是一只神奇的蛹,它一直都在颤动,因为它既感受到毛毛虫的死去,又感受到蝴蝶的诞生。没有任何事物会彻底终结,一个事物在结束时往往孕育着另一个事物的开始,一切死亡都是新生。”

维克多·雨果,《哲学词典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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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变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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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想象自己拥有另一个更加强壮、灵活、美好的身体,或者渴望换一个性别、身份。谁没有想象过自己变成鸟儿、海豚或者马呢?文学与电影讲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变形故事,这些故事曾让古希腊、古罗马人痴迷不已,现在同样也吸引着21世纪的青少年们。可以说这是一个在全世界都流行的梦想,从亚洲到亚马孙地区,从格陵兰岛到撒哈拉沙漠,而且大概自古以来都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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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宗教教化故事,还是充满象征意义的寓言,或者是诙谐的奇幻故事、自然主义的描写,抑或童话故事、动物学专著,变形记比比皆是。动物模样的神灵变身为天鹅或者母牛的人,破茧成蝶获得新生的毛毛虫,这些生命都沿着一条不可逆的轨迹改变了自己的属性(除了神灵,因为它们并不严格遵循自然法则)。
借助变形我们逃离自己的生命,重新获得新的生命。某种界限被打破了,从此就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看世界。翱翔于天际,畅游于大海,到处游走却不被人发现,拥有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能力……这些都只是变形所能带给我们的诸多能力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改变属性,这也意味着我们承认人与动物属于同一个宇宙、同一个生命世界。动物是另一种类属,但是变成它的模样就意味着我们与它之间存在某种关联。选择变成何种动物很重要,因为从中我们可以明白自己想在这种动物身上获得什么。某些动物充满了丰富的象征意义,并且随着国家与时代的变化而变化。
变形的过程与变形的结果并无关系,过程本身才蕴含着本质的问题。我们一生都在变化,有时变化得很迅速。每个人都记得自己的青少年时期,那是一段非常紧张的时光,充满了情感与回忆,之后的几十年里这些痕迹都不会消失。然而,如果我们的变化如同毛毛虫的变形那般彻底,会怎样呢?变形是进入另一种生命,以另一种形式生活,这也就是宗教人士提出的对生命的考验:“改变你的存在,用你自己的翅膀飞!”如果毛毛虫可以变成蝴蝶,那么人究竟能变成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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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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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个在窗边叹息、爱做梦的女孩会真的愿意变成一只翱翔在天空的鸟儿,如果她首先必须像鸟儿那样吃虫子、苍蝇、金龟子,并且喉咙里一直装满了这些东西?奇怪的是,她忘记了平时的憎恶。挥动的翅膀使女孩摆脱了人类狭隘的局限。”
亨利·米修,“记而不证”,《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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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事实比故事更让我们觉得有趣、神奇。一只毛茸茸的虫子变成一只闪闪发光的蝴蝶,这一变化至少同斐罗米尔 变成夜莺这一过程同样令人吃惊,但是也许更让人喜欢。”
贝纳丹·德·圣-皮埃尔,《自然之和谐》,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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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义上说,“变形”(métamorphose)与“变化”(transformation)是同义词(前者来自希腊语,后者来自拉丁语)。日常用语中,“变化”比“改变”(changement)有更多的意味,而“变形”的含义则要更加丰富。“变形”意味着转世重生,呈现出新的外形。所以它包含着一种神奇的意味,或者说魔法色彩。中世纪末,这个词专指奥维德的《变形记》,这是一首创作于公元1世纪的拉丁语长诗,收录了源于希腊的神话与传奇故事。在中世纪时期的叙事中,如果一个人生成动物的样子,经常会使用muance、mutacion、transmutation、transformation 这几个词来意指。
至于博物学家,他们直到17世纪才广泛使用这个词。1590年,英国医生托马斯·穆非在其著作《昆虫或者小动物的故事》中用这个词(拉丁语)来描写昆虫的“蜕变”。在法国,1669年,让·斯瓦姆默丹 的作品《昆虫博物志》被译成法文,“变形”这个词具有了相似的意义(虽然作者本人并不接受“变形”这一内涵,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所谓的变化”)。
在2000年的漫长岁月中,奥维德的作品滋养了文学、绘画、音乐、舞蹈等许多艺术。我们可以在马基雅维利、拉封丹、费内隆、吕利 、达·芬奇、毕加索等人的作品中发现各种引申形象。艺术家、作家、哲学家都曾讨论过这些被的神变成动物或者石头的人,而这些神自己也会通过变身来引诱人类,有时是为了拯救人类,但通常是为了惩罚他们,因为他们道德沦丧或狂妄自大。希腊作家都把变形视作一种魔力,对这一现象本身并不感兴趣。但是奥维德和他们不同,他细致地描写这些变形,就好像是他自己亲睹了人类的器官被动物或者植物的器官所替代,因此他赋予变形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性。
其他古代作家也十分迷恋这个主题,比如2世纪时,阿普列乌斯根据一则更加古老的故事创作了《变形记》,又称《金驴记》。民间故事也从丰富多样的故事中获取灵感,如凯尔特、日耳曼或北欧故事,终,在这些民间故事之外,又衍生出更加具有文学性的作品,比如佩罗、多尔诺瓦夫人、格林兄弟等人的创作。当然也不能忘记欧洲之外其他地方的变形故事,比如《一千零一夜》、印度史诗或者世界各地的神话故事。
19世纪吸血鬼和狼人这两个主题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吸血鬼源于中欧地区的古老宗教信仰,它慢慢影响了小说创作,之后则是电影荧幕。同样,狼人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出现在一系列电视作品中,成为一种独立的题材。狼人的出现要追溯到奥维德创作《变形记》的莱卡翁国王统治时期,自16世纪开始,在主张反对巫术的作品中,狼人始终与女巫势不两立。因此,历史学家雷昂·梅那部雷阿 才会在1846年发出这样的感慨:“如果把书写狼人的作品全部收集起来,大概需要十只骆驼来背负!”如今,变形依旧是一个丰富而有力的主题,卡夫卡的《变形记》、尤奈斯库的《犀牛》以及玛丽·达利耶塞克的《母猪女郎》都是相关题材的作品。
在这种变形中,动物有时只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幌子,它们其实象征了人类的道德品质,虽然人的模样不复存在。有些作品这样描述神奇的变形:“……于是,青蛙变成了王子”或者“朱庇特 把伊娥 变成了小母牛”。但是,这些变形完全不符合自然规律,蝌蚪变成青蛙,蛹变成蝴蝶,这些才符合常理。
但是,动物与人类之间又不是毫无关系的。童话故事里,有时叙述者会对变形后的动物的新特征或者需要产生兴趣:母鹿喜欢吃草,很难想象其原身公主会喜欢吃草。相反,真正的、可见的变形有时专指生命过程中身体的变化或者死而复生。就像博物学中其他种种现象,变形的前提是“相似性”,从而有可能构建一种不容置疑、自然而然的寓意。蛹变成蝴蝶成了形容人蜕变的一个平淡无奇的隐喻,就如同发芽的橡果终长成了一棵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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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博物学都很关注变形的种种问题,其定义远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要是用这个词来描述昆虫,意义就很清晰,昆虫会经历幼虫期、生长缓慢期,比如蝴蝶、蜜蜂或者金龟子。蛹这一过渡形式终实现了从幼虫到成虫这一深刻的变化,很容易将其看作一种变形。动物学家也用这个词来形容蝌蚪变青蛙的这一过程,虽然这时的变化是持续不间断的,但是,从水域到陆地的改变与“彻底”变形的昆虫十分相似。
事实上,任何动物或者植物的生长都意味着一种变化,因为成长的生物自然会改变自己的外貌。如果从本源说起,也就是说从卵开始,变形必然会发生,因为没有任何动物会保持初的样子(某些单细胞动物可能除外)。而且,我们经常能看到许多明显的变化,无论是在卵内还是卵外。因此,无数甲壳类动物在出生后会经历许多变形,这些变形在很长时间内不为人所知,因为它们都发生在海洋深处,在微型动物中间。人类的胎儿与婴儿差别也很大,所以我们也可以把胎儿的成长看作变形。
但是,我们一般都用这个词来专指在自由状态下而不是在卵内或者在母体内实现的深刻变化。动物的结构必然会发生改变,比如它们长出了脚或翅膀,或失去了某些组织器官。这种变化经常伴随着某种生命形态以及行为状态的改变。大部分动物都可归入其中,但是各自的变化过程又都迥然不同。以前,我们以为经历过变形的动物是“完美”的,比如,蝴蝶与毛毛虫相比,幼虫的状态一般被看作一种低级的生命状态。其实,幼虫有时比成虫拥有更加复杂的组织器官,比如某些寄生虫,它们变形之后的样子就像是装满卵子或者精子的袋子。
变形可以在某个阶段完成,比如破茧成蝶的蛹,或者以更加缓慢的过程实现,比如甲壳动物脱壳。脱壳与变形很相似:螃蟹从它以前的壳里脱离出来,就像蝴蝶破茧而出。以前我们通常把“变形”与“脱壳”这两个词对立起来,但是如果考察螃蟹的一生,脱壳显然也属于一种变形,只不过分成好几个周期。
但是,我们不会用“变形”这个词来描述动物季节性的变化,有时这种变化非常神奇,通常与它们的交配繁殖有关,比如鹿角的脱落与再生长或者雄刺鱼变红。不过,有些生物学家也会用这个词来形容鳗鱼的变化,它在某个阶段会变色,即游入大海繁殖前的一段时间。这一微小的变化是因为甲状腺激素的影响,就像蝌蚪的变形一样,它会促使鳗鱼离开池塘、穿过坚硬的泥土,后到达河流。与鹿角的脱落不同,鳗鱼的这一变化是不可逆的,但是,并不是那么令人惊奇。
我们并不关注动物季节性的换皮、换毛、脱壳或者动物从幼年到成年的变化。这些外貌的变化并不触及它们身体结构的改变,所以与朱庇特的变形相似。朱庇特为了引诱勒达变成了天鹅,也可能是白熊,一旦他回到家就会脱去自己的皮毛再次变成人形,就像北极神话中那样 。讲故事的人有时会把“乔装打扮”视作一种暂时的变形。
同样,动物学家通常不会把性别的变化看作“变形”,这在鱼类中很常见,而且这种变化有时也伴随着外貌形体的改变。鱾是一种生活在欧洲海滨的小鱼,当它变成雄性时,会呈现出火红的颜色,我们把它叫作皇家鱾,而浅颜色的雌性鱾则被称作普通鱾。但是在奥维德的作品中,从男人变成女人显然属于一种变形。尽管有许多共同点,但这个词在大自然与文学作品中的意思并不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