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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轨马车在加努达街口停了下来,提示终点站到了的铃声响了好几遍。“由于一些不可抗力因素,本次行程被迫到此为止。”检票员突然严肃地说。这是一个看着体弱多病、胡子尚未长全的年轻人,刚才的半小时里他都在向车上的小姐献殷勤,那份笨拙讨人喜欢。而现在面对新形势,他又吹响用于紧急情况的哨子,表现出长期处理各类意外事件的专业人员所应有的素质。

“请大家有序下车。”他一边重复着,一边杂耍般稳住车门处的脚踏板,右手不自觉地在空中画圈示意,“不要靠近马匹。保存好您的车票以便日后索赔。”

四辆马匹已被卸下的消防车停在兰布拉大街中央步行道上,在它们面前的是明显远超它们扑救能力的熊熊大火。其中一辆车停在了通往海边的下坡轨道上。在它们四周,好几十人假装没注意到自己站在铁轨上,好奇地看着消防员无能为力地走来走去,听着火苗在人行道的另一侧吞噬着街角一座四层建筑所发出的疯狂的劈啪声。被烧得已辨认不清的巨幅广告牌依然挂在建筑的低层,但建筑被烧得已然只剩发黑冒烟的骨架了,热量使所有窗户的玻璃炸成碎片,碎屑散落在大街上,如同威尼斯狂欢节上的彩色纸屑一般,在火苗的映衬下闪着美丽的光。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邻近街道的路口、咖啡店门口和警察尚未清场的大楼阳台上围观,还有好几群孩子在覆盖了中央步行道的玻璃和灰尘编织的精美地毯上跑来跑去。贝伦教堂的钟声在波盖利亚市场前的广场上空疯狂作响,警示着火灾的发生。而在卡纳雷特斯喷泉旁边,在两辆消防车的蓄水槽之间,圣塔特蕾莎修道院的修女围成了圈,与众人的无动于衷形成对比,她们在虔诚地向上天祈祷。

修女们的古老仪式就发生在我们周围,但没人注意到,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火势牢牢吸引了。

“请有序下车。不要靠近马匹。”

无论如何,我很高兴有轨马车之旅结束了,我终于可以踩在地面上了。不安分的马让马车摇摇晃晃的,从加泰罗尼亚广场的个弯道起,也是从大火独特的气味盖过了这一区域本来的气味时起,它们就颤抖了起来;现在在加努达街街口,面对近在咫尺的火苗,这四头牲畜似乎马上就要把学过的谨慎行事通通抛诸脑后,让动物怕火的本能主宰他们的行为。

我不想在此刻当有轨马车司机,我一边走下后两级台阶一边默默地想。也不想当售票员。更不想成为站在轨道中央观看火势的好事者之一。

“这个,年轻人,就是我年轻时候的味道。”一位站在我身边看热闹的老人说。

“您说什么?”

“兰布拉大街着火的味道。就是这个味道。”老人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夸张的满足感。“我闻着它,就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些燃烧着的修道院。”

我礼貌地笑了笑。

“应当是很壮观的景象吧。”

“可以这么说,年轻人。”老人又深吸了两口烟,并用力呼出来。“火苗从一面墙烧到另一面,空气里有像烧着的修道服的气味。后呢,一切都有什么用?”

后,修女们手牵着手,围着喷泉大声地祈祷,但似乎谁都不知道如何把喷泉的水运到对面正被火苗吞噬的建筑那儿去。我默默地想,但没有说出 来。

“真希望我能亲眼看到那一幕。”

“如果您能看到的话,您就像我一样老了。所以不用觉得遗憾。”

老人微微点头示意,嗅着空气里的味道沿着兰布拉大街向海边走远了,眼神中氤氲着怀旧之情,怀念的是1835年修道院被烧毁的那段快乐的日子。今晚,这位老人必定不是一个梦回逝去青春的巴塞罗那人,我一边看着他消失在围观火势的人群中,一边心想。

巴塞罗那,世上一座会让上了年纪的人闻到燃烧砖块的味道便激动得哽咽不已的城 市。

在这座城市里,爷爷奶奶辈梦到的是火烧教堂,孙子孙女辈梦到的是赚大 钱。

检票员已经完成了从有轨马车里撤离所有乘客的工作,现在他站在驾驶室的门口,放松地与司机聊着天。马儿依旧被系在那套复杂的鞍具系统上,与车厢连着。在马儿周围,开始聚集起一小群被这天早上的第N条新闻吸引的孩子。旁边还有一只三条腿、不知品种的狗和一个戴着蓝色三角帽的乞丐。我的注意力被这对奇怪的组合——胡子浓密、衣衫褴褛的乞丐和他可怜的、少了一条腿的狗——吸引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重新关注起火海中的大 楼。

我记得就在那时,我看到菲奥娜·贝格红色的脑袋在占据了兰布拉大街中央步行道的黑发人海中闪 过。

也就是在那时,我几乎要死在四匹狂奔的马儿的铁蹄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