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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社交恐惧的等级

他者的目光

有时一个简单的眼神也会让人不安。这里并非专指人们惯常以为的那些极其胆小的人,而是指人们不得不完成一个平常的行为,却得在他人目光的注视下完成它。其实观看的人并未摆出审视的样子或是职业考官的姿态,如果让当事人觉得他们就是如此,也只是无心而已。所以在这种情形下,当事人不需要去争取有个好成绩,也不用担心影响他与别人的关系,甚至对方都不会具体地去点评什么。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在他人的注视下行走(经过人满为患的露天咖啡厅前;报告厅后排的座位被人占了,只好坐到排),在他人的注视下吃饭、喝水;一个或几个人看着你开车;在两车的空当中停车;趴在电脑前工作……一名就职于市政府的女性向我们讲述了这个问题是如何干扰她工作的:

如果有人看着我,我就会什么都写不出来……我在前台工作,有时要给别人填写表格,我总能找到借口,拿着纸躲到工作室的尽头,然后一个人填写。当上司给我下达指令,而我又没有记笔记的时候,他一脸讶异,我便对他解释说我记性很好。独自一人时,我没有任何书写问题,但只要和别人在一起,我拿铅笔的手指就会抽搐,手会哆嗦,整个身体都在出汗,以至于我什么也做不了。

    再来说说拿破仑三世吧,他曾经也是此类情形的受害者:“有人……和我聊过他踟蹰不前的时刻。每个星期天,他必须到杜伊勒里宫的小教堂去做弥撒。他清楚别人会看着自己,并告诉自己片刻之后他就会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于是,他重新站起身来,在进入小教堂之前,他一直在研究自己。他向前迈了一步,又后退一步,然后突然决定走进小教堂,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他可是皇帝,却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怯场。”

连动物也会表现出被对方观察时的不适来。就哺乳动物而言,死死盯住对方是确立自己主导地位的方式。强势动物使弱势动物眼睑低垂;倘若后者因为无意或是因为搏斗的冲动而拒绝低头,那么争斗或战争就会爆发,暴力也会不断升级。在酒馆或夜总会的斗殴中,我们也会见到同样的模式。而争斗的原因常常为了诸如“你想要我的照片吗?”或是“ 我亲爱的她怎么了?”这类话语。观察他人,在某些情形下意味着冒犯、挑衅、欺侮对方的胆怯,或是挑拨。这个行为也可能暗示着自身的极度胆怯:这也解释了我们在挤满了人的电梯里或者是在高峰时段的公共交通工具上所观察到的现象。当人们目光相撞时,便自然回避:只因身体已表现出了害怕的信号,甚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们中的每个个体在这些时候能够感受到的不适可以被看作是人类的一大特点。这种状况只会发生在人们心生强烈畏惧,继而想方设法避开的时候。由此,问题也来了。这也解释了我们的一位历史系大学生患者害怕走进学院阶梯教室的原因,假如他人没有出现在开门的时刻,他应该也会是拨到达大学图书馆的人。一旦坐下,他便不会起身去寻找书本;他

肯定是后一个离开图书馆的,而且会故意不制造上卫生间的机会。另一名任职于部级单位的女患者向我们讲述了她何其害怕成为一群人目光的焦点。召开工作会议时,她总是避开发言的机会,而且也会避免坐在她知晓即将要发言的人们身边:

    我不喜欢坐在一群人中要发言的人身边。因为所有人都会往我这边投来目光;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会看我,我不知道该看向何方,该做什么样的姿势,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人们必然会看出我的各种窘迫。我告诉自己“这样真是好极了!”……我就是用这种方式来避免尴尬的。我不喜欢这样,可我总是很倒霉!要么站在和超市收银员大吵大闹的人身边,要么在电影院前排队,要么去客人家里把人家的东西打碎了,或是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店里不小心拉动了防盗报警器……

有时,别人的目光无济于事,只要用用耳朵就好了:某些业余音乐家演奏乐器的时候是不需要别人去聆听的。他们只有在门窗紧闭的时候演奏乐器才会感觉身心愉悦,因为他们知道没有谁能仔细听出他们演奏的错误音符……一般来说,害怕此类场合的人总是竭尽所能地做到准时去看电影、听歌剧、上飞机、看晚会、赴饭局、赶聚会或是去上课……

 

我们社交恐惧的等级

我们至少对10%的测试人群进行了评估,有人从未在我们所描述到的任何一种情形里体会过社交焦虑症。1也就是说因社交关系而引起焦虑的场合,其程度可能是不同的。每个人都会对这些等级中的某个场合表现得尤为敏感:被人看着在两车空当中停车,某些人会感觉不适;但相反,这些人也可能会在到达饭店的时候为了赶时间而要求饭店人员提供泊车服务。有些人害怕当众发言,却无惧私密交流。此类例子不胜枚举。这些场合,按照发生的频繁程度,可以用金字塔的形式罗列出来。金字塔的下方,是可能在大多数人当中引起惧怕的场景,组人群被安放在此处。每在已有的金字塔塔层上增加一“层”,就意味着下面的塔层场景一样会引起焦虑。因此,害怕被人揭穿也几乎暗示着此人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自己(之前的塔层),但他未必害怕表达自己或是被人观察。但是,假如他害怕被人观察,那么,一般说来,我们总能发现他也害怕别的场景。

 

 

 

害怕被人观察

 

害怕表现

 

害怕被人揭穿

 

害怕失败

 

稍后,我们将会看到有些人几乎对所有的场合都表现出了惧怕。娜塔莉就是这样的。

我什么都怕。以前我害怕来咨询你们,害怕预约,害怕你们秘书的目光,还害怕留在候诊室里其他人的目光。我还怕被街上的人看到我从这里出去,害怕再去面包店去买面包,害怕在楼梯上碰到邻居。在家里,如果有来电,而我又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我会害怕接电话……在单位,我害怕在工作会议中发言,甚至连出席一下会议我都感到畏惧,我害怕被人提问。生活中,我害怕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因为我怕自己不讨他们喜欢……

我们注意到这些不同的机制共存于很多常见的场合里,它们多多少少符合我们刚刚描述过的四种类型。比如说,我们近在电视上看到一位作家朋友多次去参加一个粉丝很多的电视节目,介绍他刚刚出版的书;而这个节目的主持人则是出了名的胡搅蛮缠。这对于我们的朋友而言是一次考验,因为他要分别经历我们列举过的四种焦虑:害怕当众表现、害怕主持人提出太过隐私的问题而暴露自己、肯定自己(必要时,要将对方打回原形而又不表现出敌意来)、害怕被人观察(无法得知镜头会在何时悄悄将他玩笔的手或是惊恐不安的表情放大……)。

(本文摘自克里斯托夫•安德烈 帕特里克•莱热隆 作品《害怕陌生人》,三联生活书店2018年7月出版。)

 

 

 

 

 

全世界的胆小鬼,团结起来!

胆小的人害怕什么

胆怯长久而持续。胆小的人培养出了一种在诸多社交场合里,以压抑为特点的生存方式。因此,他尽可能地每次都逃避这些场合。他尤其害怕“次”,然后他的焦虑会慢慢减缓;

然而病态的社交焦虑症却与之相反,焦虑渐渐上升。这就是为什么胆怯不能被视为疾病:与社交恐惧症不同的是,胆怯通常在一段自发压抑期后逐渐适应。1、2“我呢,我所胆怯的是,一切都是新的,无法预料或不期而遇。”一位患者说道。什么让人胆怯呢?陌生人(70%),异性(64%),当然也包括让人惊慌的场合(这在情理之中),如当众发言或直面一大群人(73%)、置身人群之中(68%)、估计自己的身份低于对方或者感觉自己的级别或其他低于对方(56%)。

人们在某些情况下感受到的不适,与惊慌相距甚远,我们常常在社交焦虑症的状态里遭遇惊慌。胆怯的人甚至还可以选择某种形式的提前离场:有众多表演艺术家或记者为证,后者讲述了他们是如何克服自身的胆怯,因为他们选择的职业让他们不得不去面对让人焦虑的事情。一天,我们很吃惊地看到我们以前的一位患者出现在电视上,他终选择了直面自己的胆怯,他成了一个大受追捧的电视剧演员。坦白说,他成功地摆脱了困境,即使仍然没有摆脱命运!他扮演的是一个胆小的左派人物……

说到底,对于这些“曾经胆小的人”,外在的胆怯演变成了内在的。他们依然觉察到这种情绪的存在以及每一个胆怯之人的担心,但是他们有办法掩盖自身的自始至终的不安。克里斯蒂娜•奥克朗(Christine Ockrent)于1995年,她人生中的某个夜晚,访问了共和国的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后者亲口承认自己曾经是一个胆小的人。这段访谈内容后来发表在《快报》杂志上。

“在这本书里,您谈到了您的胆怯。”

“是的。”

“它是如何表现的?”

“嗯,坦白说,它不表现出来!直至我恢复自由,也就是说在经历了战争之后,我都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白无误地说话。”

“可您年轻时还在小树林里朗诵过呢!”

“是的,我想象自己面对着听众。”

“现在呢,还会胆怯吗?”

“要做公开宣言以前,我依然怯场。直到近这段时间,

我总是会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担惊受怕,这是一种交际障碍。我想说的是,多亏了战胜某种职业习惯的意念,我才能恰如其分地把握自己的天性……”

 

胆怯的痛苦

    胆怯不是疾病,却也离障碍不远了,它严重地干扰了当事人。因心理问题而来咨询的人中,有50%~70%认为自己是胆怯的。胆怯类似于社交恐惧症,但发作频率比后者低,胆怯似乎与潜在的极其复杂的心理状态有关,如消沉、酗酒。胆怯之人有时会自我贬低,认为难以表达是因为自身智商低下、知识贫乏。其实,胆怯显然只关乎心理问题而非文化问题,拉罗

什富科就曾说过:“自信是对话的供养,而非思想。”

本杰明•孔斯坦(Benjamin Constant)用很可悲的语气描述了胆怯:“我形成了一个习惯,不再谈论我负责的事情,只有不得已时才会交流……我仍然不知道胆怯为何物,然而这种内心的痛苦却一直和我们形影不离,直至我们年老。它抑制着我们心灵里深刻的印象,冻结我们的话语,并歪曲我们口中所有想说的话,只用模棱两可的词语或多少带些苦涩的挖苦让我们去表达。仿佛我们要对自身的感觉报仇雪恨一样,即使痛苦,也不能让人知晓。”

感情世界尚且如此,胆怯之人在社交、职场生活中也常常错失良机。胆怯之人似乎都结婚很晚,生孩子也很晚,因为胆怯的缘故,他们的工作起步也较晚。胆怯的女性同样如此,她们的障碍似乎将她们封闭得很严实,较之其他女性,她们一直在担当着家庭主妇或者传统女性的角色,并将自己奉献给了家庭,而很少顾及自己。1但这并不会阻止胆怯的女性取得辉煌的成就。她们之中不乏政界要人或商界名流,某些影视界的明星皆为胆怯之人,她们也坦然承认。演员雅克•维列雷(Jacques Villeret)如是说:“在我的职业生涯里,胆怯并非障碍。当我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胆怯没有对我造成干扰。”

无奈胆怯时常让人孤独。胆怯之人的难题在于为自己构建一个称心的人际关系网,并将其转换成某些商业运作终达到的完美目标。一项针对旧金山的妓女们所做的研究指出,她

们的客人中60%皆为胆怯之人。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婚姻介绍所的多数客户都是勇猛之士,那么这个机构该如何存活呢?所以,对于追求生活质量以及渴盼达成各类交流的商家来

说,确实存在一个真正的市场。

 

全世界的胆小鬼,团结起来!

胆怯是一种尤为常见的障碍。近的一项调查显示,将近60%的法国人认为自己是胆怯的,51%的人承认有点胆怯,而7%的人说自己很胆怯,1而且,这个数据也是大多数西方国家的情形。40%的美国人认为自己有习惯性的胆怯;90%的人则承认会偶尔胆怯。2 对于两岁的孩子而言,15%的西方孩子有让人联想到胆怯的行为。3而对于8~10岁的孩子而言,将近30%的孩子会被他们的父母看作是胆怯的。即使是这些数据可能与社交焦虑症的其他表现形式混淆在一起,但胆怯出现的频率仍是的。

总之,胆怯出现的时间很早,似乎在童年时期甚至在婴幼儿时期就会有所体现(而社交恐惧症开始的时间要更晚一些,通常始于青少年时期)。人们常常自主更正胆怯行为,或是借助某些特殊时刻、邂逅及经验将其改善。很多人都说运动及职场的成功让他们找回了自信。这一系列本能的变化,也可能是因环境及身边之人的帮助,但真正的原因还不为精神疗法医生所熟知。或许未来的研究会倾向于此。

(本文摘自克里斯托夫•安德烈 帕特里克•莱热隆 作品《害怕陌生人》,三联生活书店2018年7月出版。)

 

社交恐惧症患者是如何生成的

桑德琳娜,28岁。桑德琳娜,28岁,来找我们咨询前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她的医生在为其治疗抑郁症期间发现她还患有社交恐惧症。

“我不知道这种状态应该去治疗,”她说,“我一直以为这是胆怯的表现,是我的天性。”

除了两三个同事、几个朋友和家庭成员以外,她只要一想到和陌生人见面就会焦虑。就算是每次出去或者计划什么事情,都足以让她焦头烂额。她经常出入大型商场,避免去小商铺,这样就不必和店铺老板们聊天了。她每次都尽可能地避免和邻居们乘坐电梯,她会放慢脚步。要是邻居们偏要等她乘电梯的话,她就故意不关信箱,做出读信的样子。她谢绝那些重要晚会的邀请,因为她不认识晚会上的所有来宾,此类事情举不胜举。

只要一提到所有这些场合,我就会觉得自己病了。可奇怪的是,以前我不是一个胆怯的孩子,老实说我从前很喜欢说话,性格也外向。可我也一直都是个忧心忡忡的小女孩,总找不到位置,在我的内心深处,总害怕别人不喜欢、不接受我。现在我看到问题所在了……

作为一个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好学生,桑德琳娜在父母的鼓励下很小就开始进入学校学习。

我父母属于随时处于极度紧张的人,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母亲和我一样,胆怯至极。除了购物、送我们上学以外,我很少见她走出家门。她总是宅在家里,全身心放在丈夫和孩子身上。虽然她从来不表白,但她是爱我们的,甚至爱得深切。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她甚至让我们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桑德琳娜的父亲是个难以相处的人,虽然默不作声,却性情暴戾。他只要一干预家里的事情,众人心里都会打鼓。无论心情怎样,他绝不挂在脸上,家人很少听到他的鼓励。

我记得只有一次看见他的狼狈之态。我们全家进城购物,却与他的经理——一家大商场的柜台经理——不期而遇。我眼里的他突然成了一个阿谀奉承、低声下气、卑躬屈膝的人。对方每次话音一落,他立马回应:“是的,先生。很好,先生。”接着他的老板离开了,但全家人的内心似乎瞬间被震动了一下,我们所有人安静地看完了刚才的一幕。在一两秒的时间里,他完全没有反应,他本该利用这个时间重新担起父亲的角色的。而我们却在这段时间

里看到了他的缺点,老实说,是猜到了他的缺点。其实我已经忘了这件事,只是现在和你们谈起往昔时,我才回想起来。

桑德琳娜几乎是愉快地度过了小学时光,然而到了高中,她开始觉得难熬了。班里的同学很分散,和诸位老师的交流也不顺畅,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适应他们。所有这一切都让她六神无主。她只交了屈指可数的几位新朋友,然后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停地抱怨腹痛、头痛,但这两种病痛缘起何处,医生们毫无头绪。她向一位医生吐露了自己作为高中生的悲哀,后者向家长提议为其换所学校,可是她父亲却持反对意见。

后,我几乎没有了那几年的记忆,只是觉得心烦意乱。后来,荒唐的焦虑还有可笑的惧怕慢慢出现了。我一直试图无视它们的存在,但人们的目光让我越来越不自在。我真真切切地觉得难受,我像所有度过青春期的孩子们一样不喜欢自己,而且比他们还要过分。终于有一天,该发生的发生了。开学后没几天,在二年级的课堂上,我被一个喜欢折磨人的物理老师叫到了黑板前。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嘲笑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越是狼狈,他就越要讽刺我。我觉得这一幕似乎持续了数小时。全班同学哈哈大笑,老师也在冷笑,他为自己所表现出的“幽默”而感到愉快。我则什么都不敢看,直至那一日结束。晚上我回到家里哭了好几个小时,母亲不知如何是好,把医生也唤来了,可我什么也不想对他说。他们以为我怀孕了,我完全被吓傻了。第二天,我拒绝去上学,并在家里待了两周。当我返回学校的时候,完蛋了,我在班级里彻底地被边缘化了。中学时光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特别是,以后无论去了哪里我都不再有安全感了。只要和别人在一起,我都会觉得危险,我说的是我觉得别人在嘲笑我,这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管是谁看我的眼神都极尽挖苦之意……我认为我的痛苦就是从那时——我生命中的这个秋天,开始的。从那时起,痛苦开始了,直至今日,我仍然因这种痛苦而负重前行。

她的痛苦日益严重。即使在口语考试中她也几乎三缄其口,尽管她还是顺利地拿到了毕业证书,但念大学的那几年成了她的受难期。在大学里,她总是贴着墙走路以免被别人看

见。到了后,她对父母和亲友掩藏着自己的痛苦,后者却未曾因为她没有朋友、没有约会、周末或假期的不回家担心过些什么。

我自己也不完全清楚我在怕什么……但我很清楚,别人的目光令我害怕。几乎在任意一个场合里,或至少每次人们发现我的时候,每当我不得不表现自己、被人们认识的时候,我都害怕。即使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签支票、打听消息、告诉理发师我想要的发型……我都难以应付。为了与焦虑和平共处,我竟然使用了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策略:绕道而行、编造借口,我于是成了一个躲闪女王……但我累了,我越来越难以面对生活。

艰难的是她来咨询的过程。她十次拿起电话听筒,每当电话铃声响起声的时候,她就会挂断;预约成功后,她又差点儿从候诊室抽身离去。

我很害怕浪费您的时间,我害怕您告诉我:亲爱的女士,您的病没什么特别之处,如果就只为解决您小小的思想烦恼,实在不必大动干戈……

 

 

社交恐惧症患者是如何生成的

恐惧症患者会长久地害怕一个或几个场合,因为在这些场合里,他们会置身于他人偶然的专注目光下,他们害怕自己做出让人不齿或尴尬的行为来。他们因此而逃避这些场合,或是在进入场合之前便深感焦虑。他们逃避的倾向既影响了工作又干扰了熟悉的人际关系。患者们也承认他们的惧怕言过其实,且不合情理。

人们是可以区分出社交恐惧症的特殊(这是一种人们害怕的特殊场合)和普通症状的1。普通症状的社交恐惧症表现为几乎所有的社交来往都会让患者痛苦不堪。而社交恐惧症所谓的特殊症状中,长期来看,居于首位的应数当众发言。我们已经描述过社交恐惧症是如何在程度上超越单纯意义上的惧怕的。它引发的后果也更为严重:如果患者的晋升意味着当众发言的概率增加,那么他会断然拒绝;如果做朋友宗教婚礼的证婚人意味着他一定要在教堂或寺庙里念念有词,那么他也不会去争取。普通症状,就像桑德琳娜所承受的那些,则意味着当事人一贯的保留、回避态度,并使其在职场、社交上后患无穷。事实上,人们并不总能区分出普通与特殊病症。治疗医生通常是以患者讲述病情的方式来进行区分的:一名病患尤其抱怨,她只要一面对其他宴会宾客时就不能吃饭,但是在一次详细的询问后,医生发现她还害怕很多其他的场合。只是,它们并没有让她焦虑,因为她总能想方设法抽身离去。

社交恐惧症还有某些表现,我们可以把它们统称为“panphobies”(从字面来说,就是对一切惧怕),这是所有社交互动所引起的问题,也指出了当事人束手束脚的生活状态。这些表现意味着社交恐惧症患者已病入膏肓,可能难以治愈这种恐惧。2然而有的人依然可以做到完美地避开被人注视、与人对话的场合,这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痛苦,人际资源日渐枯竭,他们只满足于在可预见的环境里和认识已久的熟人们交流。一天,我们接待了一位五十来岁的女病人。她一直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将自己奉献给了孩子们。她来咨询的时候,孩子们已然成年,离开了家里,于是她陷入了残忍的孤独中。

事实上,社交恐惧症以情绪的强烈程度为特征。临近害怕的场合时,真正的恐惧也就从天而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身边的一切都倾斜了。我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倒立,我好像在漏斗底部,所有的目光都朝漏斗汇集过来。我的心在跳动,好像要从胸口逃离一样,连太阳穴也在跳。我听到的任何一种声音都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音响给放大了一样。我的手在颤抖,腿也抖得快要站不住了。

 

陷阱重重的日常

这里说的是置身于压力山大的场合中,机能真实表现出来的因恐惧而产生的预警反应:如被作为人质劫持或是目睹了地震。然而这只是来自乳品店老板娘的目光!对于社交恐惧症患者而言,简单的购物、事情的初步落实都在考验他们。比如,安娜在接受治疗时,在日记中这样记录道:

1992年,一起车祸从天而降,我之前的那辆车右翼及右前灯均有受损,正因如此,我不再驾驶它了。尽管保险公司已对车子进行了全额赔偿,但我还是为自己编造了一千个理由不去开它。

结果,一年后,车子已和沉船无异。次被警方传讯并未让我付诸行动(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还会再次被传讯焦虑指数便急剧上升),车轮两次被人盗走,我仍置之不理(我决定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而不是购买新车轮)。尽管有解决办法,但住在郊区,仍旧有些不便。所以我决定购买一辆二手车。然而酝酿了这个想法长达数月,我却一直迟迟未动。直至家人施压,我才开始行动。和售车人员进行交流时,我设法快速解决事情,但很怕提及之前的那辆车,甚至都没有想过用它换钱。修车厂的人答应我会去联系一个专门负责拖车的人。

一周后我去取车,然而车行却还没有准备好交车(我不但没有行使自己的权利,反而向对方道歉,我该等等再来的)。至于之前的那辆车,售车人员说他只是忘记了而已,而我非但没有行使自己的权利,反而为强加给他这样一份工作而道歉。又过了一个星期,对方这次的理由是材料没有准备好。售车人员告诉我他又忘记了,我回复说不急(这很虚伪,因为我刚刚收到小区业主委员会的挂号信,他们要求我拖走那辆两轮马力的破车)。

到了后,取车时材料是准备好了,但那个售车人员不在,因此我没法打探到拖车的消息。今天,我收到了一张停车超过两周的罚单,却不能自己设法联系修车厂让其兑现承诺。所以车子一直停着,我还没有找到一家可以免费拖走“沉船”的公司……

还是这名女病患,终于在某天说道:

我总听别人说起当今社会不允许人们像以前一样交流。这种说法极其错误!我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去逃避可以和人们交流的场合。我可以告诉您,除非您将时间用在监视自己周围的动静上,否则避开想和您交流的人并非易事。

在他们眼里,每一个社交场合都像是给予了他人对自己做出负面评价、评估的机会。而他们在意别人的评价,所以几乎从未淡定过!

 

逃避的借口

这就是为什么恐惧症患者每次只要一有可能都会选择逃避的原因。如果小公园广场的鸽子突然朝一位身旁放着大大粮食袋子、刚刚坐下的老奶奶飞来,它们会抖落羽毛,咕咕地叫,

翅膀扑腾,场面凌乱不堪,有鸽子恐惧症的人立即会神速地从他休息的长凳上逃得无影无踪;同样,社交恐惧症患者只要发现别人在看着自己,也会马上打道回府。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

其实是一种将社交恐惧症与“单纯的”社交焦虑症区别开来的信号。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的确在日积月累中失去了面对一般场合的习惯。患者甚至终相信,如果他没有避开这些场合,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有一点儿类似路人甲的故事。路人甲一边散步一边朝周围抛洒白色粉末。他的邻居将其抓住,并问:“您为何要向空中抛洒粉末?”“为了远离大象!”“可是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大象!”“所以我才抛洒粉末防止大象出没。”这种荒唐机制起到了我们称为“负面强化”的作用:行为每次都被“强化”(它总有机会表现),人们因此而避免了不适感。这便是社交恐惧症患者的情形,他们不仅逃避他人,而且还要给自己找各种逃避的借口!

 

(本文摘自克里斯托夫•安德烈 帕特里克•莱热隆 作品《害怕陌生人》,三联生活书店2018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