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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某个夏风沉醉的夜晚,我驾车行驶在江边,驶上桥的时候,瞥了眼车窗外,大概是刚入夜的缘故,夜色很浅,江面上有船漂荡而过。我摇下车窗,风一下子灌进来,忽然有种久违的感觉。
  大概是五年前,我去深圳还不久,有一回部门组织聚餐,下班后大家围在一起商量着怎么过去。公司的商务车和经理的车只塞得下三分之二的人,还有三分之一的人需要自己搭乘地铁过去。我便是那三分之一中的一员。
  匆匆上了个洗手间,一出来,发现部门的人都走光了。于是抓起包冲去电梯间,可还是没有赶上大部队。
  走出公司恰是黄昏,这曾是我喜爱的时刻,大学的时候喜欢去操场看夕阳,这是一天里好的时刻,宁静,祥和,无纷争,无纷乱,内心无比充实。
  此刻,夕阳的余温照得天色十分入味,就像是蒸了很久的一盘佳肴,一天里所有的时光都已烹制进去。可我却丝毫没有胃口去品尝,因为我知道,这个点,就是深圳拥堵拥挤的,晚高峰。
  公交车上是挤变形的年轻面孔,地铁里是排成长队等着过闸机的下班族。这不是一天里好的时光,这是混沌的一刻,是尴尬的一刻,是汗流浃背动弹不得的辛苦时分。
  平时我都会在办公室再加一个小时左右的班再离开,那个时候可以完美地避开晚高峰,可是今天不行,部门聚餐,人人要到,不能搞特殊,不能不合群,这是我们部门一贯的“部规”。
  于是抬脚往东边的地铁站走去,将硕大的一轮夕阳全抛在脑后,不管不顾,不理不睬。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明明很珍惜某种东西,却又在内心的挣扎中将之抛弃,哪怕心中隐隐作痛,也要装作无所事事。
  忽然,有辆车停在我身边,在辅路上,伴随着车窗摇下来,熟悉的声音从车里传来:“海欧姐!上车!”
  我弯下腰一看,原来是部门新来的两个月的实习生小何。她笑嘻嘻地朝我招手,让我上车。
  坐上车之后,我才发现车里只有她一个人。我问:“这是你的车?”
  她一边打转向灯驶上主路,一边点头说:“是啊,本来想多载几个同事的,可是今天地下车库车很多,开了半天才开出来,他们就懒得等我啦,坐地铁去了。”  我不禁打量起这个两个月前才来公司,平时讲话细声细气的小姑娘,她刚毕业没多久,这辆车的价位至少是30万元以上,不像是她自己买的。
  “你是本地人?”我问她。
  “也不全是,我祖籍是汕头的,从小跟着爸妈一起过来深圳的。”
  “哦,那平时都是住在家里吧?”
  “不然呢?哎,其实我很想搬出来自己住的,可我妈又说不安全,不让我搬。但讲真,和父母一起住一点也不自由。”
  我笑了笑,看着她终于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中去,我也把头望向了车窗外,开始放空。
  晚高峰车很多,而且很多车都是见缝插针,这是一个拼车技的时候。我惊诧于小何竟然车技非常好,一点儿也不亚于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于是我夸了她。
  她笑了:“其实我也是老司机啦,这辆车我18岁的时候我老爸就送给我啦,到现在都已经开了五年啦!”
  “你老爸是做生意的?”
  “对呀,你看你看,我家就住这个小区,是不是离公司很近?嘿嘿嘿。”
  小姑娘露出了狡黠而天真的笑容,向我“炫耀”着自己很会找工作:离家近,不奔波。
  我看了看那个小区,是深圳中等偏上的住宅区,当时的房价在4万一平方米。这样的房子,我不知自己还要奋斗多久才能有机会去奢望,但就在那时,我忽然很羡慕小何。
  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甚至是还未露出角来的时候,蜻蜓就已经向她飞过来了。
  黄昏越发浓郁了,再往后,天色就要暗下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白驹过隙,只有那一时的欢颜足以证明我曾活过。好像什么都失去了光泽,只有那坐在副驾驶上吹着晚风和望着自己拥有的东西,那一刻才真实。
  而那时的我,租住在远在关外的城中村,在握手楼里小心翼翼地算着当月的房租和水电费会不会超出预支。而比我小的那一拨人,却因为家庭环境衣食住行均无忧。年纪轻轻开宝马,有房子住,不开心了还能和父母撒个小娇,搬去自家的另一处房产去住。
  我向来是一个坚强自立的人,当时只当是工作太累,想法有些消极,睡一觉便会烟消云散。但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感受弥漫了我许久都不曾散去。从那以后,每当我看到在深圳有房有车的朋友同事,都会无比羡慕。
  我不羡慕他们的出身,也不羡慕他们抓住了某个好时机积累了财富,我只是喜欢那种感受,那样一种不会为捉襟见肘的日子而发愁的感受,不会在早晚高峰被夹杂在密不透风的人墙里毫无尊严可言的感受,不会心里没底、心思很飘的感受。
  但那种感受随着我从深圳回到小城,便渐渐地消失了。
  几年前我在小城买了婚房,但一直没住,直到房子交楼、装修完毕,才忽然想着,要不回来吧。也不想再被深圳变态的房价所羞辱了。直至我回来的那个月,深圳关外的房子也已经涨到了四五万,而小何家的那个地段已是七八万的均价。
  回来后在老家休养了一段日子,然后便搬到了小城,搬进了自己的房子。我和老公都喜欢高层,房子接近三十楼,对面是一座小山,空气清新,日光旖旎。
  再然后,等我们工作都稳定了,我们买了车,小城不大、少堵,去哪里都很方便。
  小城有数条江,每条江上都有桥,四车道,往来繁华。常在不加班的晚上驱车去江边吹风,稳固的桥底是潺潺的江水,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一动不动,时间有些静止,心里无比宁静。江的另一边是这座小城的庞大住宅区,那万家灯火中便有一家是自己的。
  那种我曾无比羡慕的感受,此刻又回来了,就在我从桥面驶过,江风吹我耳边的时候,它们一股脑儿地全部回来了。
  现如今,那些在大城市里特有的焦躁感似乎很久都没有光顾我了,伴随而来的是无比的真实和充实,甚至还有些不仔细回味就难以发现的幸福感。
  多年后你有了农田,有了马车,有了宅院和狗,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就像一只飞驰而过的黄雀,你看不到它的踪迹,只能在某个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早晨,听见它叽叽喳喳地叫着,而待你推开窗,它又哗啦一下就飞走了。
  感谢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让我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虽然我不知会不会就此过一生,但一生如此漫长,总是要寻到让自己喜悦、令自己心安的方式的。就好像年轻时一定要有一只辛苦飞转的黄雀,积攒一身漂亮的羽毛,至你安顿下来,在你晨起的时分欢快地叫着,不负一日好韶光。